饭后，祁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当着路延两人的面把丹药给了他。
陆修拿过丹药，直接吞了下去。
“不知阁下的伤……”路延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陆修瞧了他一眼，解释说：“没有大碍，只是不小心受了伤，灵脉有所波及。”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路延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激动，可等陆修说完，又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
“灵脉受了波及……这个的确不可小觑。”路延慢吞吞道。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祁风，想起他们曾经酣畅淋漓的打斗，又觉得遗憾可惜。
祁风，就是因为灵脉崩塌才修为倒退的啊。
察觉到路延视线里不易察觉的惋惜意味，祁风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一片狼藉的浴室在早间就有人进来打扫得干干净净，幸亏这些酒楼的地板都经过特殊处理，还不至于让水渗透下去，只擦干净水渍，换了浴桶，就恢复如初了。
经过两天的药浴，陆修明显感觉自己的灵脉已经恢复了大半，这让他有点惊讶，毕竟按照以前的速度，这是服了四剂药才会有的效果。
应该加大了岁末花剂量的缘故。
陆修垂着眼皮，感受着体内日渐削弱的咒术，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受它挟制，就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
没了它，才算新生！
放在桌边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突然听到门外的敲门声，眸中不断翻滚的晦暗缓缓收敛，犀利冷冽的眼神也归于平静。
“请进。”
祁风进来，把手里的药瓶放到桌子上，轻声说：“最后一天的药浴。”
陆修眸光落在那个不起眼的瓶子上，唇角轻勾：“多谢少主。”
又听到了这个称呼。
不知为何，陆修总是有意无意地继续喊他少主，亲昵和疏离间反复切换，让他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没什么。”祁风顿了顿，才说，“泽鹿城……是你的家乡，对不对。”
他一直介怀陆修在那晚的异常，独自想了很久，今天才想明白。
他第一次见到陆修，就是在泽鹿城。
彼时他刚显露出非凡的修炼天赋，东明山少主的尊贵身份，潜力无限的发展前途，一时之间受尽了整个修真界的追捧和宠爱。
可是他实在厌恶走到哪里都有人想尽办法谄媚的生活，谁都没有告诉，独自一人领了任务去了泽鹿城，算是散心，巩固心境。
就在那里，他偶遇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
……
“狗崽子！你他娘的往哪儿跑呢！”
石破天惊的一声，内容肮脏不堪，一下子就搅了祁风喝茶的兴致。
他没有兴趣多管闲事，可楼下的叫骂依旧不绝于耳。
“你还敢躲！今天老子打死你！”
“那是易家的小子？嘿。”
“又来偷东西了，别说，又是他那个娘没钱了吧。”
“这怎么当娘的哟，还叫小孩出来，嗤嗤……”
“表子养的！他娘的，偷东西偷到你爷爷头上了，是不是你那个表子娘想我了？回去告诉你娘，今天晚上我非得把她弄死在床上！也叫你这个王八羔子认认，哪个才是你爹……”
这话一出，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期间夹杂着几句无比直白的污言秽语，令人不忍耳闻。
越来越淫秽不堪了。
祁风忍无可忍，丢了茶杯，走到楼梯口，冷眼向下看去。
只见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像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抓着那个小男孩脖颈后的衣服轻而易举就提了起来，散乱的头发挡住了男孩的表情，可胸口处斑驳的血迹把他的难堪境地显露无疑。
“人该不会是死了吧，怎么没动静。”一旁桌上的看客止了笑，不免有些担忧。
听到这话，男人身后的掌柜隔着老远喊了一声：“客人！别死在这儿啊！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男人冷笑一声，大掌一松，小孩落了下去，还没落到实处，又被男人提脚一踹，踢了几米远，直撞倒了两个空桌子，才停了下来。
“咳咳……”从昏迷中醒来，小孩明显受不住这一脚，顿时咳得惊天动地，整个人受不住似的弓起了腰，浑身不停痉挛起来。
“瞧瞧，还没死呢。”男人残忍地笑起来，“就是命贱，这都死不了。”
说完，他又抬脚走过去：“今天拿了你爹多少钱，就给老子加倍吐出来……”
看着那个生机越来越微弱的小孩，祁风呼吸急促，在袖子下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他长于修真之巅的东明，从来没见过如此肮脏的一幕，更没有听过如此污秽的话语，震惊之下，竟然忘了还能出声阻止，灵力波动一瞬，直接挡在了男孩面前。
“住手！”
男人要踢出去的脚就那么生生的停了下来，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
等到看清来人后，更是腿脚一软，脑海里只蹦出两个字：仙人！
在他们这个落后偏僻的泽鹿城，哪里见过这般出色的人物！
玉冠整洁，白衣密纹，眉目疏朗，气质丰采高雅……
他毕生所学的赞美词汇一股脑地涌入脑海，震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们在泽鹿城的边缘地带，这个被嘲讽为百废巷的地方很少见到修真之人，祁风突然出现，身量并不高，年纪也不大，却气势凛然，瞬间压制住了所有人，一时之间鸦然无声。
祁风察觉到他们骤然的安静，也意识到了自己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掩盖容貌，虽然不担心这里有人把他认出来，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变了一张脸！
众人骇然，看着那个白衣少年，更加笃定这是比城主还要厉害的仙人了！
祁风冷冷扫视一圈，转身屈膝，他抚上男孩的脸，把头发拨开，就看到了那张稚嫩的脸庞。
他以为男孩应该是紧闭双眼的，可一入眼，那双黑眸如剑，恨意滔天一般剧烈燃烧，仿佛要择人而噬。
祁风忍不住心里一惊。
可是再仔细一看，哪里还有那些阴暗的情绪，好像刚才只是祁风的幻觉罢了。
小孩又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和胸口处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仙人……”
男人在背后，也看出了祁风想要护住那狗崽子的意图，为了挽回在仙人心中的形象，小心翼翼开口解释：“这个狗……小孩，刚才偷了我的荷包，我不过是出手教训他一下，让他以后……”
话音未落，祁风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袖口一扬，男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向柜台，直直把柜台撞出了一个缺口，人深深嵌在那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脑袋还在懵，就听到那位仙人语气极其平淡地说了句：“那我也替他教训一下你。”
听完，男人再也坚持不住胸腔中扭曲的痛苦，脑袋一歪，就不省人事了。
众人目睹了这一切，大气不敢出一声，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人打晕了，祁风总算觉得出了那口闷气，对着男孩震惊的目光，沉声说：“荷包呢？”
男孩顿时止住了咳嗽，吓得用两只脏兮兮的爪子摸向胸口，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来。
祁风伸手，男孩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放了上去。
祁风拿着那个不算沉的荷包，顿了顿，又拿出几颗灵石放了进去，站起来丢到男人的怀里。
“这件事，便算了了。”祁风看了一圈，语气中含着警告。
谁敢忤逆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刚才还在肆意取笑的看客们此时静如鹌鹑，点头如捣蒜。
祁风看着，心里又觉得憋闷。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
不再多想，抬脚就想要离开，却被人一下子揪住了衣服下摆。
垂眸看去，那个小孩吓得立马缩回了手，可是白色的衣服本来就容易脏，被他的小脏手一摸，上面已经赫然出现了几个指印。
“……”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孩看着被弄脏了的衣服，声如蚊呐。
……把他留在这里，早晚会死的吧。
祁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第一次有了想要主动招惹麻烦的冲动。
他弯下腰，牵起小孩的手，带他离开了那个茶楼。
他的脚步不快，可小孩受了伤，他就算是再奋力追赶，也跟不上祁风的速度，没一会儿就已经喘得不行。
祁风无奈，带他拐进一个巷口，随手布了个结界。
“你要不要跟我走？”祁风弯着腰，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淡声问道。
小孩好像被他的话惊呆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只愣愣地跟他对视。
“想要不被人欺负，你得有实力。”
祁风很耐心地继续道，“我可以带你离开。远离这里，你就可以切断和这里的一切联系。只要你想。”
小孩又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以后，呼吸逐渐急促，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小孩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你不愿意？”祁风挑眉，很是意外。
听刚才的话，小孩在这里过的并不好，甚至受尽了折磨苦痛，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跟他离开？
“我，还有事情，没有去做。”小孩声音哑着，带着哽咽。
什么事情，竟比他的命更重要？
难道是牵挂他的母亲？
想起刚才那个粗俗的男人一口一个“表子”，祁风僵了僵身体。
“你确定？”
祁风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男孩还是摇头，只是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要在这里一口气发泄出来一样。
“别哭了。”祁风有些无措。
他天赋再厉害，此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要拿这个小屁孩怎么办。
“你几岁？”祁风没办法，摸了一颗补身体的低阶灵丹，塞进他嘴巴里。
嘴里多了一个苦药丸，小孩下意识停住了哭声，眼巴巴地看着祁风，也没吐。
“吃了，对你好。”祁风柔声道。
低阶灵丹而已，灵力微弱，治疗他的伤再好不过。
小孩也不再犹豫，直接把那个药丸咽了。
“九岁。”小孩抹了抹眼泪回答。
不过一会儿功夫，除了眼眶还红着，他的状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九岁……
祁风心里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