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祁风反应过来:“我来。”
“嗯。”路延瞥了一眼床上的陆修,那人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冰冷,丝毫没有白日的温和,让他想起了那些被侵犯领地的妖兽,没有一丝理智可言。
在这种似乎不太受欢迎的情况下,路延也不想再多呆,转身就要走。
却被祁风叫住:“路延……”
路延停住脚,微微偏头看他。
“这次的事情……”祁风斟酌着措辞,想要解释路延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路延又看了一眼陆修,陆修笑了一下,坦然自若地轻声说:“希望路延阁下能够三缄其口。”
“……”这算什么大事?
路延点了一下头,不再犹豫,直接离开了。
祁风眼睁睁地看着路延还给关上了门,卡在喉咙里的解释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怎么解释……?
“你是在担忧路延会说出去么?”陆修看出了他的困惑,直言问道。
“当然不是。”
他虽然不是很了解路延,可也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路延当初甚至可以和祁风抗衡。他又出身尊贵,其师尊楚云瀚更是朝辞间的掌门,人品贵重,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反驳的话刚一出口,祁风才意识到不对劲,对上陆修含笑的眼神,瞬间脸颊微微发烫。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啊……
陆修黑眸微眯,有些不满祁风的走神,又攥住祁风的手,把祁风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还有五剂,对不对。”
听到了正事,祁风终于不再胡思乱想,“嗯”了一声,接着说:
“下一剂是淮源草。”
“淮源草?”陆修眉心一挑。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好像没有怎么听说过。
“淮源草多生在高山雪顶地带,药性不强,没有特殊作用,很多灵药都可以取而代之,所以并不多见。”祁风解释道。
“哦。”陆修并不关心这淮源草的历史,他目光紧紧盯着祁风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管是什么药材,还是什么妖兽,祁风好像对它们的习性弱点了如指掌,这在天材地宝遍布的修真界并不多见。
祁风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轻垂眼帘,低声说:“闲来无事,便经常拿藏书殿的一些古籍翻阅,久而久之,自然什么都有涉猎。”
陆修想起他刚拜入东明山的时候听到的一些传闻,说祁风受了刺激,不愿再出雪隐丘,当时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久不出门,难道不觉得苦闷?
“不愧是少主。”陆修低低笑了出来,声音带着浓浓的赞赏。
这的确是他认识的祁风,就算身陷囹圄,也不会自甘堕落,更不会如世人认为的那样一蹶不振。
祁风只觉得心中积压的沉闷被他这么一笑,好像见了风的灰尘,瞬间消失得七七八八。
“高山雪顶?那我们要去一趟朝辞间么?”
“不用。”祁风压住急速的心跳,看起来毫无波澜,“东明山座下也有。”
“……东明山?”陆修想起什么,唇角的笑容凝滞了几秒。
祁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垂着目光道:“据我所知,泽鹿城就可以,它离泾光雪山不远,那里就有淮源草。”
停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陆修的回应,祁风抬起眼,这才注意到陆修神色中的微妙之色。
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很刺耳的话一样。
祁风忍不住反思了一下,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刚想发声询问,陆修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泽鹿城……当然可以。”
祁风又看到他唇角扬起了笑容,可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双眸子里好像有寒光闪过,不由得轻轻拧眉。
是他的错觉么……怎么感觉陆修对那个地方很是抗拒。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又听陆修温声说:“正好几个月后就是遴选大比,我们也要回东明山一趟,找到淮源草,我们也可以稍微安心一点。”
听到这话,祁风只好把心里没来由的疑惑压回心底。
可是遴选大比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就是把他的伤疤下次扒出来撒一把盐罢了。
凡人景仰向往的修真界内里就是这么肮脏,以前他对权势嗤之以鼻,只信仰实力为尊。可事实证明,在他实力消失后,也正是他背后的东明山护住了他,不至于叫他跌落成泥。
不过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对他有意无意的忽视,却依旧不敢无视,这就是他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好处。
想到这里,祁风没有忍住苦笑一声,然后对上了陆修探究的视线。
“遴选大比……你要替我加油啊。”祁风呼吸放缓,清冷的面容也柔和许多,泛棕的眸子好像有光芒闪烁。
陆修愣了一下,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也是,祁风如今的情况,当然不能再参赛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握紧了祁风的手,郑重道:“好。”
祁风心下一松,感觉如释重负,好像心里一直纠结的死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那,等你休养好,我们就去泽鹿城。”祁风唇角微勾,脸色更加红润,好像对接下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陆修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他脸上少有的笑容,心中莫名一悸,随后回神,突然放开了祁风的手。
他把刚才的心悸归于记忆里充满阴暗的故土,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多加回应。
祁风下意识曲起手掌,离开了陆修的手心,那只手骤然染上一股凉意。
态度变化得太快了,祁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实打实地感受到了陆修的不悦。
他……哪里又说错了么?
祁风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措,笑容消失,他狠狠抿了一下唇,那张好不容易染上血色的双唇瞬间再次变得苍白。
“那,我先离开了。”祁风连忙起身,因为久坐,衣服下摆还没有完全干透,显得皱皱巴巴,和他以前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陆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办了蠢事。
“好。”陆修再次扬起笑容,不过看起来很是无力,“不知为何,还是会有些痛……也很是疲倦。”
原来是灵脉作怪。
祁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得知陆修不是因为自己而生气,这样的事实,瞬间让祁风放松了下来。
“还痛得厉害么?”祁风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还能忍。”陆修眉间明显在忍耐,却依旧含着笑。
祁风动了动唇,最后说:“我明天再来。”
仓皇离去的他当然没有看到陆修瞬间沉寂下来的表情。
泽鹿城……啧。
次日一早,陆修经过一晚的休息,气色已经恢复如初。
再看到路延的时候,又扬起他烂熟于心的笑容:“阁下,晨安。”
“晨安。”路延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也点头回应。
他身边的路安正津津有味地喝着一碗甜奶酪,试图蒙混过关:“唔唔,晨安!”
路延曲起手指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淡淡道:“路安,休要无礼。”
路安瘪瘪嘴,刚想要说些什么,陆修抬起手阻止道:“不必。”
然后又扬起声音:“小二。”
小二小跑过来,看到是熟悉的贵客,热情地招呼:“各位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的?”
陆修在路延对面坐下来,手指指了一下路安紧抓不放的碗,轻声说:“请再来一碗甜奶酪。”
“好嘞。”小二麻溜地转身去安排。
等待的时候,气氛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
陆修率先打破僵局:“很感谢路延阁下昨夜的解围。”
路延浑身一僵,摇摇头,随后夹起一块菜放入口中,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一枚九转丹。”陆修推过去一个小盒子,“绵薄谢意,还请笑纳。”
路延慢慢地咀嚼,好像古井无波,实际上心里早就泛起了波澜。
出手就是九转丹……什么谢礼,这明明是来封口的吧。
路安埋头享受美食,没往这边看一眼,心里眼里只有食物。
“……阁下不必如此,不过一个误会而已,我路某自然不会多嚼口舌。”静了一会儿,路延伸手推了回去,语气有些不满。
他昨夜想了一下,滑倒疗伤而已,或许是气氛作怪,他竟差点想歪了。
“……”陆修顿了顿,突然笑了:“的确是个误会……不过阁下也不必多想,不过是给我们少主一个心安罢了。”
况且只是借花献佛,九转丹还有很多。
剩下的……还是想个由头给祁风吧。
……行吧。
路延在心里啧了一声,也不再跟他客气,收了丹药。
拿了甜头,路延心里对陆修的大方很有好感,想着还要跟他打架,关系要处好,于是主动找了个话题:
“陆修阁下也爱吃甜么?”
“不。”陆修摇了摇头。
这时祁风也正好下楼,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坐在陆修身边,刚送上来的甜奶酪被陆修推了过去。
路延眉心一跳,不知为何,明明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可看到如此自然的动作,还是有股心惊。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天前,同样的位置,不同的两个人,早就习惯了每天都要上演几次的这一幕。
“哥哥,我可以再来一碗么?”路安扒着空了的碗,意犹未尽,仰头问道。
好甜……好好喝……
路延垂眸看着他眼巴巴的目光,毫不留情地驳了他的请求:“不可以。”
大早上的,吃那么多甜的干什么。
路安委委屈屈,也不敢反驳,只是瞄了一眼祁风手里的碗,就乖乖地吃起了早饭。
祁风喝甜奶酪的动作一顿,轻声道:“昨晚——”
“不必了。”
路延一下子把他的话堵了回去,“道谢的话不用再说,也不要担心我会多嘴,那十颗灵石陆修阁下已经抵了,你大可放心。”
祁风一怔,转头看向陆修。
陆修冲他一笑。
……又觉得有些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