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救？”陆修皱起眉毛，看起来不太理解，“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说着，他瞥了一眼绾儿，冷笑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祁风浅笑。
陆修被他的笑容搅得心烦意乱，不愿跟他纠缠这个话题，他忍了忍心里的烦躁，没好气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行了吧。”
祁风笑容忍不住扩大。
第一次见陆修这般口不对心的模样，倒是……蛮可爱的。
“你在想什么？”陆修眯起眼睛，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狐疑。
他居然都笑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祁风偏偏头，连忙扯开话题：“她怎么办？”
陆修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也没跟他计较，走到另一边，从钱亨散乱的衣服中摸出了那个白瓷瓶，闻言轻描淡写：“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
“祁风，不是谁都能救的。”
陆修颠了颠那个瓶子，眼睛微眯，“你信不信，你若是敢带上她，第二天她就能爬上你的床。”
祁风愣了愣。
“当然，如果她把我当死人的话。”陆修好像已经想到了那个画面，一脸的嫌恶。
“倒也……”这两句话，祁风有些不知从哪个角度说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陆修把手里的瓷瓶抛到祁风怀里。
“在她看来，你把她救了，就得对她负责。事实也是如此，你觉得这个女人还能在泽鹿城待下去？”
前有官府通缉，后有百废巷虎视眈眈，都是牢狱之灾。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就把她从泥潭里彻底带出来。”陆修勾起嘴角，冷冷地，“但是，可能么？”
“……”
祁风突然有些摸不准。
陆修到底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气氛再次压抑下来，陆修看着他紧抿的唇，叹了一口气。
“看看那个洗髓丹。”
祁风这才回神，打开瓶塞，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飘散出来。
握着瓷瓶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无力地垂下来。
“假的。”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丹药而已，比陆修刚才喂给绾儿的还不如。
陆修好像早有预料，淡声道：
“从百废巷出去的人，又怎么会再回来。”
祁风动了动唇。
正在这时，绾儿终于悠悠转醒。
她率先看到一脸不善的陆修，浑身一抖，连忙往祁风的方向靠了靠，这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你醒了。”祁风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情。
“恩人……”绾儿眨了眨眼，看样子又要哭。
“我们不可能带你走。”祁风直言道，“你若是想要离开泽鹿城，我们倒可以帮你一把。”
绾儿惊了惊：“不……”
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安然离开！
祁风眸光微凉，下了决定后也不再拖泥带水：“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如果姑娘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别说他们还要去泾光雪山，就算不去，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女人在身边，更没有义务对她负责到底。
“恩人……”绾儿念头一转，泫然欲泣。
她刚伸手过去，陆修便走了过来，手里的剑毫不客气地指着她的手掌：“你碰他一下试试？”
“……”绾儿悻悻地收了手。
她抹了抹眼泪，压着哭腔道：“既然如此，绾儿也不好继续纠缠。”
祁风松了一口气。
“只是邻城路途遥远，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会顺利……”
“啧。”她一张嘴，陆修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不耐烦地从怀里摸出一大包银两，扔到她怀里。
祁风一怔，突然明白了陆修身上为什么会带着他们根本用不到的银钱。
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想通了这一点，祁风心头染上羞愧，同时又涌上一股暖流，热热的，有些泛酸。
绾儿牢牢抓住钱袋，示弱的话梗在喉咙。
最后，她翻身跪伏，向陆修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陆修偏了偏头，不耐道：“还不快走？”
实在是有些碍眼。
绾儿又向祁风磕了个头，满怀感激，然后站起来，拾着破旧的裙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破庙。
也永远地离开了百废巷。
陆修伸手翻出一个火符丢在钱亨身上，来了个毁尸灭迹。
祁风静静地看着赤红的火焰包裹住他的尸体，奇异的味道瞬间溢满整个空间。
“我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陆修突然说。
祁风心一跳，看了过去。
陆修伪装过后的脸平平无奇，神情有些僵硬，眉眼低垂，有几分沉郁：“有人想带我出去，我不愿意走。”
祁风喉咙发紧：“为什么不呢？”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却听陆修说：“为了复仇。”
“复仇？”祁风一愣。
陆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恢复正常，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
他没有解释，温和道：“我带你去看看我娘。”
祁风心跳加速，直觉不太好。
怎么会是为了复仇呢……
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吗？
一路上，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他从背后看着陆修，看着他把自己带到了一处荒芜。
那里有一条河，不过应该是过于细小，只剩下干涸的河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
陆修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踩了踩脚下，那里有着不太明显的微微凸起。
“这就是我娘。”陆修笑说。
祁风脑海里混乱的画面停下来，定格在他们初见，小小的陆修脸上迸发出的恨意。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跳了出来，祁风退后一步，有些震惊：“你……”
陆修眼里带着深意看了他一会儿，上前一步。
祁风不可抑制地又退一步。
“呵。”陆修眼神晦暗下来，突然笑了一声，像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脚，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这是我娘的坟墓，她自己要求让我把她烧了，我没随她的心愿。”
祁风心跳越发的快，手心都冒出了汗，他蜷了蜷手指，道：“你先下来……”
陆修才意识到自己踩着亲娘的墓似的，走下来，又蹲下身把土丘旁边的野草拔了，笑道：“幸亏我娘心大，应该也不会介意。对吧，娘。”
祁风觉得陆修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可是他的表情比面对绾儿的时候还要温和。
“我娘也是妓女。”
陆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漫不经心地用几句话概括了土丘里白骨的一生。
“不，说她是妓女都算是高看。”陆修幽幽道，“她只不过负责骂我出去，然后张开腿，就行了。”
“……”祁风有些气闷。
“我出去……”陆修斟酌着，突然笑了，“出去找打，然后回来，再出去。”
想起了这么多不开心的事，陆修皱了皱鼻子，忍着反胃继续说：
“我应该没有家，娘得了病，就更进不去了，我为了她扔了唯一一个能逃出去的机会，等了好久，才有了机会把她拖出来埋到了这儿。”
祁风微妙地觉出不对，下一秒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脏，非要我把她烧了。”
陆修脸上带着笑，用着最轻松的口吻，好像只是在说他今天吃了些什么，“我怎么可能随她的心愿，想要解脱，哪有这么容易。”
确实有这种说法。
有些人认为火烧会净化丑恶的灵魂。
“这就是你说的复仇？”祁风紧接着问。
“是啊，对她最好的报复，不是么。”陆修半真半假道。
祁风凝固的表情终于松动。
幸亏不是他想的那样……当时的陆修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恐怖的恨意。
看着祁风的放松，陆修心中冷笑，正想再说些他爱听的话。却见那人突然走过来，半跪下来，直接抱紧了他。
冷风拂过，带着不知何时开始下来的雨丝。
陆修睁大了眼睛，听祁风在耳边用他从没听过的温柔嗓音说道：“辛苦了。”
辛苦……
“你什么意思？”陆修哑着声音问道。
祁风抬手，犹豫着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个人的生活……一定很辛苦。”
若是早知道你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受尽世间的痛苦折磨，我当时无论如何，也应该带你走。
陆修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睛，环住他的腰。
就是这样，多心疼心疼我。
他们在雨中抱了很久，一直到雨势变大，风越发的凉，陆修才放下了禁锢着祁风的双手。
……腿都有些麻了。
两人相对而立，陆修的眼睛有些红，祁风抬手缓缓擦过他的眼尾，神情有些小心翼翼，眉眼处的冷漠疏离完全化开，真真是温柔至极。
“我不辛苦。”陆修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应该是为了遇见你。”
祁风一愣：“我？”
“正因为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散修，受了这么多的苦，才有机会进东明山，才有机会遇见你。”
陆修笑了笑，“不是么？”
祁风：倒也不是……
如果当年陆修答应了他，他们估计早就结识了吧……
祁风脸色微红，想要收回的手被陆修一把抓住，放在唇边，手心被轻轻吻了吻。
酥麻的感觉从手心传到浑身各处，心脏接收到心动的讯号加速跳动，对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祁风呆了一瞬，赶紧抽回了手。
陆修也不介意，微微歪了歪头，温和道：“走吧。”
他们的时间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