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生之后来过吗？”甘棠追问。
咖啡师摇摇头：“没有。他还是一个人来喝酒。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再也没来过了。”
“你记得那个男生的微信名吗？他的样子呢？”甘棠锲而不舍。
咖啡师依旧摇头：“当时没留意。样子嘛，普普通通，戴眼镜，瘦瘦的，也没跟我说两句话，应该没什么参考价值。”
李沅芷默默在心中过滤了一遍公司的同事，以及有交集的合作方，戴眼镜，瘦瘦的，的确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人物侧写，这样的男孩子，此刻走出门去，就能从街上抓出一大把。
于是她问甘棠：“在你的印象里，他有特别要好的男性朋友吗？一定是非常要好，经常聊天，才会置顶。”
“没有。但近三年有没有我可就不知道了。”甘棠喝了口水，也已在心里将认识的人迅速筛了一遍。
于是李沅芷又继续揪着咖啡师不放，秃秃的河岸边，他是唯一细弱的植株：“他再来时，和你聊到过那个男生吗？”
“也没有。”咖啡师给她续了一杯黄瓜青柠苏打水，细细密密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朝水面冲刺：“就因为对自己讳莫如深，有点神秘，才吸引了小午吧。”
“这话听着可不像好话。”甘棠笑着看他。
咖啡师也笑着耸耸肩，没吭声。
三个人沉默下来，话好像说到了尽头，短短的一根线索也同样捋到了尽头。
门外的三个女孩喝光了各自的酒，其中一人进来，又加了一杯。在她打开手机，扫码支付的时候，甘棠一直懒洋洋地盯着她看。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有点不自在。回到店外后，她还不自觉回过头，瞟了甘棠两眼。
“你都把人家姑娘盯毛了。”李沅芷轻轻推了推甘棠。
甘棠突然问咖啡师：“你还记得有人来接他那次，具体是几月几号吗？”
咖啡师歪过头，皱了皱眉：“这哪能记得住？”
“你不是说冬天吗？去年底？还是今年初？”甘棠原本松松垮垮的身子渐渐坐直起来。
“是冬天，但具体是几月呢……”
“可是知道是哪一天又能怎么样呢？”李沅芷不解。
“如果可以找到他的支付信息，是扫码支付对吧，那就可以联系到他。”
“真的？”
“当然。”甘棠胸有成竹：“我写小说的时候，专门查过。”
说完她又转向了咖啡师：“不信你看看，刚刚那个付了钱的姑娘，在支付宝的收款信息里，是不是有联系客户的选项，是不是能给她发消息？”
咖啡师将信将疑地查了起来：“我开店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注意过……哟，真行！”
甘棠伸手拍了拍李沅芷的肩膀：“怎么样，值不值得喝一杯庆祝一下？”
“等你找到人，下回我请你喝。”李沅芷也随着线索的接续，坐直了身子。
甘棠圆滚滚的眼睛飞速转了两圈，边琢磨边说：“哪怕能把时间范围稍微缩窄一些，也不用翻上好几个月的记录。毕竟你这里也不是天天都有人喝到凌晨三四点。只要能把那个时间段里，在三四点钟付过款的人找出来，不就是瓮中捉鳖了么？”
“你用词注意点。”李沅芷忍不住提醒她。
“没关系，他们又听不到，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就行。”甘棠摆摆手，又继续“拷问”咖啡师：“你能确定是过年前还是过年之后吗？”
“应该是过年前，因为年后我休息了很长时间，找了别人代班，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我已经不穿羽绒服了。”
甘棠迅速翻起手机上的日历：“也就是说，是在今年的2月8号之前。那……下雪了吗？冬天不是下了几场雪么？”
“我想想……我想想……”咖啡师甚至闭上眼睛，开始用力回忆：“雪……雪……”
“你就想想那个男孩儿来接他的情形，胡同里有积雪吗？很冷吗？如果特别冷，至少可以排除掉十一月吧？”甘棠穷追不舍。
“有！”咖啡师睁开眼：“胡同里有积雪，所以我还叮嘱他们小心别滑倒了，夜里地面会结冰。但不是当天下的雪，应该是下雪之后的几天。”
“那就是十二月了。”甘棠抱着手机，飞快地划着屏幕：“过年之前，只有12月10号、13号、14号，还有2月4号下过雪。所以先查查12月10号到月底，还有2月4号到7号，如果没有符合时间的交易，就只能再扩大范围，把十一月到三月全找一遍。”
李沅芷吃惊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气象网站都有历史天气记录啊，拥抱科技、改变生活啊李小姐。”甘棠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对着李沅芷：“你看，清清楚楚，记录在案。”
或许，咖啡师也觉得自己是参与了一出刑侦剧，投入了属于自己的角色，因此积极配合，行云流水地开始查询交易记录，手上的动作流露出了一种经过克制的兴奋。
李沅芷漫无目的翻看甘棠手机上的历史天气记录，忽然想不起那几场冬雪落下时，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好像并没有好好地看一场雪，牢牢地记住一场雪，也记住下雪时的自己，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不在北京。连过去了就无人在意的天气尚会被记录在案，有迹可循，而自己的生活，却好像落下之后逐渐融化、蒸发的雪花一样，全无踪影。
这一瞬间的虚无感，让这个春天的夜晚也变得伤感起来。
“找出来了，凌晨三点之后有过六笔支付。我要怎么留言？”咖啡师看起来跃跃欲试。
“你就说，宋召南来这里喝酒，把工作文件和护照落在了你这里。之后他一直没有来过，然后你通过宋召南的支付信息也联系不上人，所以想到了宋召南的朋友，也就是他。可以把你的电话给他，让他跟你联系一下，你把文件交给他。”甘棠瞎话编得飞快，没打一个磕巴就编得像模像样，可信度十足。
李沅芷暗想，真希望她写剧本的时候也能这么一气呵成，文不加点。
“他要是直接联系上对方，不就露馅儿了吗？”咖啡师表达疑虑。
甘棠左侧的嘴角微微上挑，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不可能。我们要找的这位宋先生，是他的父母和警察叔叔都找不到的人，如果这个男人真能跟他联系上，那我们就可以报警了。”
“有道理！你应该去刑侦科当警察。你不会就是警察吧？还是什么私家侦探？”咖啡师的脸上写满了“啧啧”。
李沅芷笑着看了甘棠一眼，这一眼的意思是，“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咖啡师飞快地编辑好文字，复制粘贴，一一发送给了那六个支付宝账号。
在他操作这一切时，三个人再度沉默下来，但与刚刚的沉默不同，这一刻的沉默是在等待线索接通，灯泡亮起，电路闭合，心中多少有点期待。
“搞定。也不知道能不能搭理我。要是不理我，我再发。”咖啡师放下收款用的PAD，拍了拍手。与此同时，套着蓝色头盔的外卖员推开了门，往吧台上放了一份披萨：“李女士的餐。”
“谢谢。”李沅芷连忙答应。
小哥回了句“不客气”，转身就冲了出去，跨上小电驴，一骑绝尘。
“你点餐了？不是说好去吃那家湘菜嘛。”甘棠问她。
李沅芷把外卖袋往咖啡师的方向推了推：“你肯定没吃饭吧。我本来想，我们一会儿去吃饭，可以给你带两个菜，但你这里好像不适合出现重口味食物，所以披萨应该合适。”
咖啡师连忙推辞：“这也太客气了，人都还没找到呢。我们这个点都是吃不上饭的。干脆你们直接在这里吃了吧。”
“你留着等没客人的时候吃，真的已经很感激了。”
“你们可是喝了最贵的一杯酒，也不算让我白提供消息。”
“我不是场面性的例行公事，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在走进这里之前，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放弃找他的心理准备。我没抱一点希望，是真的。”李沅芷很认真地看着咖啡师。
甘棠跟着点头：“她不说假话，你就把人家的真心收下吧。”
“行。”咖啡师拿起外卖袋，收进了柜台里面，同时拿起PAD：“我觉得你们找到人了。”
“真的？”李沅芷和甘棠齐刷刷看向他手中的PAD。
咖啡师把PAD放到她们面前：“你们看，有五个人都回复了，说不认识宋召南，找错人了。只有这个人，这个人没有回复。所以，只有可能是他了。”
李沅芷顺着咖啡师的手指，看向那个尚未回复的头像，是一只尖脸狸花猫，昵称是Morpheme。李沅芷立刻查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并念了出来：“语素，是语言中最小的音义结合体，是构词的基本单位，不能再进一步分割为更小的有意义的单位。”
咖啡师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好像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学中文的？哲学的？”甘棠猜测起来。
李沅芷叹了口气：“服了你们这些跟文学沾边的人，怎么都喜欢用那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跟我有什么关系？”甘棠的手指轻轻敲着吧台。
“在我看来，你自己的头像和名字，跟这个，没有任何区别。”李沅芷说着点了点那个不曾回复的头像。
“故弄玄虚的乐趣，你不懂。”甘棠也盯着头像旁边的名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