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鱼忧患
姚瑶vagrancy2024-06-18 19:523,078

  茶水间不时有人进出,泡茶,放空,打咖啡,聊工作,人来人往掀起一阵阵风,李沅芷觉得每一阵风都在提醒她一场可能的风暴。

  彼时,她仍觉得工作就是天大的事,或者说,对每一个身处职场的人而言,世界就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无力招架的地质灾害。

  “好,”李沅芷点点头,虽然一点儿也不放心:“三天?没水分的三天?”

  “拧透挤干的三天。”

  “虽然我就没遇到过不拖稿的编剧,虽然信不信也只能信你,但真的别拖稿,早点把雷丢出去,早解脱。”

  宋召南表情平静,“放心。不过这个戏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戏和人一样,生下来就不同命。”

  “这就是人生。”李沅芷归拢资料站起来,工作后,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同样是举手投降的态度,但说“我放弃”就好像是责怪自己,那么不如责怪命运这个宿敌。

  宋召南也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等你剧本。”李沅芷握了握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是希望他不要食言。

  ————————————

  三天后,李沅芷醒过来,抓起手机,按掉闹钟,打开微信,这套完全不过脑的动作,几乎已经成为了开始一点的肌肉记忆。

  宋召南的头像顶在最上边,小红点里模模糊糊是个2。

  李沅芷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让我看看你的拖稿理由新不新鲜。

  宋召南只说了三个字——交作业,一份Word文档紧随其后。

  李沅芷努力睁开眼,坐起身,旋亮床头的台灯,打开了文档。

  该怎么形容看完剧本的心情呢?李沅芷觉得心跳与血液流速都在加快,一时组织不出合适的词汇。

  看完后,她放下手机,下床,洗漱,穿衣,简单吃了口面包,出门前拖了一下地,并没有回复宋召南。

  这一整天,她先是去东五环外开了个会,又去了南三环的片场,期间没再打开宋召南的剧本,而宋召南也没有催问。

  直到晚上八点,她逆着下班的人潮回到公司,在系统里签了三次字,而后把剧本打印出来,拿到茶水间,泡了一袋花茶。

  第二次读剧本,奔波一天后已经奔涌不动的血流,再次涌动起来。

  于是李沅芷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感觉,不是因为不抱期待才觉得眼前的剧本超出预期,不是因为看烂本子太多才将70分认作100分,而是本子很好,是一种无需比较的好,是欠缺喜剧经验的她也能看出来的好。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情与天光黯淡的时初次打开剧本并无不同,只想抓住身边某个人的手臂,拼命摇晃着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这要是拍出来得多精彩!

  可她身边并没有这样一只手臂,只有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的保洁阿姨。

  “还不走吗?”经过李沅芷身边,阿姨问了一句。

  “嗯,您先走吧,一会儿我关灯。”李沅芷笑着回应。

  保洁点点头,“别太晚了,早点回去吃饭。”说完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攥着抹布,离开了茶水间。

  李沅芷多看了一眼保洁阿姨的背影,工作以来,这样的对话发生过不下数十次,但至今她不知道阿姨姓什么,阿姨应该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有时她觉得“早点回去”“早点吃饭”“别太晚了”这样的话,只是避免尴尬的寒暄,但有时又觉得未免不是一种善意。工作局里游刃有余的她,好像越来越不知道生活局里,人与人的关系,到底要怎么拿捏,才不算冒犯,又不失体谅。

  宋召南的剧本里,就有这样一个扫地僧,包圆了所有周星驰式的无厘头笑料。李沅芷从这个人物的身上看到了宋召南的厉害之处。模仿星爷的人千千万,但没几人能做到不浮夸,不尴尬,不硬挠,宋召南学得入骨,又批了一层自己的皮,天衣无缝。

  茶水间外,整片工区霎时漆黑,只余安全出口绿莹莹的灯。

  这时,李沅芷才播出了电话,而宋召南接起时也没多言,只是问了一句:“看过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找你?”

  “我只负责按时交稿,不负责你什么时候回复。”

  “嗯,看过了。我觉得,特别好,真的特别好。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认真试试,说不定是匹黑马呢?”

  “所以这个命不好的孩子,翻身了?”

  “我想试试看。”

  “好。”

  这个斩钉截铁的“好”字,后来的工作中,宋召南对李沅芷说过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无论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拍脑门,只要李沅芷抬手指一个方向,宋召南就会去,不质疑,也不争执。

  但这一次的结果并没有那么好。

  逆风翻盘的戏码人人都爱看,故事片里,小人物一路升级打怪,终于迎来幸福敲门,但观众席上的小人物们,往往蜂拥在幸福的门口,撞得头破血流,也踢不开那扇门。

  为了这个剧本,两人开了数不清的会。李沅芷家楼下的咖啡馆几乎成了专用会议室,讨论到激动处,甚至把咖啡馆写每日menu的黑板拖过来,画脑图。

  宋召南改了又改,每一稿的包袱都更密,更紧凑,逻辑更清晰,人物更有嚼劲,李沅芷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帧帧清晰的分镜,代入某个演员的脸,立刻就能笑出来。

  然而最终,这个剧本还是如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剧本一样,没能活到开机拍摄。

  打从煞有介事在大群里把李沅芷公开处刑后,佟昭就再没提起过这个项目。李沅芷每次找他,他都说再等等,然后推给其他人敷衍了事。明明一周前,除了李沅芷,与这个网大相关的每个人都一副城门失火的样子,可如今人人都不再提及,一城安然无恙,只有李沅芷这条池鱼受了殃及,在干涸的护城河里,翻着肚皮。

  哦不,还有另一条池鱼,宋召南。

  于是李沅芷如同初次看到剧本那天一样,又磨蹭了大半天,直至夜幕降临,才终于鼓起勇气,满怀愧疚把项目流产的事告诉了宋召南,并且打了整整一手机屏的对不起。

  宋召南回她,“你听过一句老话吗,生鱼忧患,死鱼安乐。这说明,我们还活着。”

  李沅芷对着手机,原本用来壮胆的一口咖啡“噗嗤”就喷了出来。

  “你没理由说对不起,你和我一样,付出时间,精力,努力,是他们对不起你。反正编剧费拿到了,我都习惯这种结果了,你应该也见怪不怪了。”

  此刻,李沅芷还没那么了解宋召南,她不知道宋召南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胸开阔,抑或只是为了安慰她。但她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如果宋召南真的不以为意,自己期期艾艾抱怨不休,反倒惹人嫌。

  挂断电话,办公区的灯已经黑了一大片。

  李沅芷一会儿还要去片场,于是拿上化妆包去了洗手间,打算简单补个散粉和口红。

  刚踏进洗手间,忽然听见闷闷的啜泣声,李沅芷吓了一跳,慌忙环顾四周,亮堂堂,空荡荡,甚至因为刚刚打扫完,每个隔间的门都坦然敞着,藏不住半个人影。

  李沅芷差点脱口而出“有人在吗”,但立刻抿住嘴唇,把这几个字堵回了嗓子眼。

  恐怖片里,炮灰都是死于多管闲事。

  于是她转过身,想赶快离开洗手间,无论是幻听还是撞邪,走开总没错。

  就在她缩着肩膀,刚迈出一条腿,身侧鹅黄色大理石砖墙忽然开了一道门,一个垂着头的身影闯进李沅芷的余光,她“啊!”地叫了一声,本能地弹开。

  “是我是我……是我……”那个垂头丧气的人抬起头来,是换掉了工作服的保洁阿姨。

  李沅芷看看保洁,又看看墙,“你怎么……这是……”

  “哦哦,这里是工具间和我们的休息间。”保洁阿姨解释道,同时拿纸抹了一把鼻头。

  来公司这么多年,李沅芷从来不知道洗手间里还有这道玄机,没有标识,没有明示,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把一些人像管道、电线与光缆一样,隐藏起来,在场也要如同不在场。

  “你又这么晚走啊。”保洁阿姨努力挤出一丝皱巴巴的笑容,从李沅芷跟前走过。

  本就比李沅芷矮一头的她,因为耷拉着脑袋,就显得更矮小了。李沅芷低下头,便能看见她头顶还没补色的白发。

  “那个……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是工作上还是……”李沅芷试探着开口询问。

  “没事没事,家里有点事,不是大事,哎呀,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阿姨连忙摆手。

  “要是有事需要帮忙,您可以跟我说。”

  “谢谢啊小李。”阿姨的笑容依然有点勉强,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李沅芷杵在原地,她知道自己说帮忙是真的可以帮忙,也知道阿姨说谢谢是深信她不过场面话,这让她难受极了。

  因此直到对着镜子掏出口红时,李沅芷才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她叫自己“小李”?她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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