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后，甘棠又把许柏舟押回急诊，强迫他复查血压，一定要确认血压顺利降下来。
虽然他推辞，但李沅芷还是坚持开车送他，于是将他送回了学校，因为他说暂时不想回娄村去。
“你不在的时候，谁喂那些流浪猫？”李沅芷询问。
“理发店的老板娘会喂。我去之前，都是她在喂。”
“那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陪你去接语素。”李沅芷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路边停车位，从车斗里拿了瓶能量饮料给他。
许柏舟接过去，犹豫了片刻，开口说：“你们需要我帮忙找出那个主播吗？我们可以拉个群，我想到什么遗漏的细节可以随时告诉你们，或者也可以约个时间，一起……一起，开会？团建？脑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看你们好像习惯线下作业……”
“好啊，”甘棠拍了个响亮的巴掌：“我们打算在附近找个酒店先睡一下，然后一鼓作气把那个主播给挖出来，晚上在周围找个地儿碰头？”
“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有这个打算？”李沅芷偏过头看甘棠。
甘棠晃着手机说：“我已经把酒店定好了。你一把老骨头一夜没睡，难道还打算在早高峰堵个二十公里去上班吗？你敢开我都不敢坐。还有你那些破工作，不值得你猝死。”
李沅芷瞪了甘棠一眼，继而扭头问准备下车的许柏舟：“宋召南看直播的账号叫什么？如果睡醒了有时间，我们可以先找找目标。”
“P.velatus。”许柏舟回答。
“屁什么？”甘棠拧着眉回过头来。
“P.velatus。”许柏舟解释：“是黑额织巢鸟的拉丁学名。”
李沅芷叹了口气，又来了。
“把他的主页截图发过来。”甘棠伸出手机，屏幕上是硕大的二维码：“加我。”
许柏舟下车时同她们约好，下午六点原地碰头，由他负责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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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订的酒店与许柏舟的学校隔着一座天桥，十分钟后，两人就推开了房门。
甘棠鞋子一脱，就扑到了床上。
李沅芷要她去洗澡，她拽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紫菜包饭：“不洗，我又不跟你睡一个被窝，脏不到你，我睡了。”
李沅芷叹了口气，反身给门挂好安全锁，而后轻手轻脚地去浴室冲澡。
热水砸落头顶再淋到脚尖的时候，疲惫与困意才汹涌袭来，如同瞬间弥漫淋浴间的水蒸气，把她吞没。
等她睡眼惺忪出来时，甘棠已经卷在被子里睡熟，阳光把白色被褥照得刺目。
李沅芷拉上一侧窗帘，怕睡过了头，因此留下了小半扇窗口，只遮上纱帘。
她躺下来，想到家中的克苏鲁，不知道它会不会疑惑自己最近怎么总不着家，而后便迅速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屋里已经没有直射的阳光，甘棠正盘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刷手机。
“几点了？”她问。
甘棠头也不抬地回答：“两点半。”
李沅芷恍恍惚惚地坐起来，“你起了多久？要不要多睡会儿？”
甘棠忽然得意洋洋地扬起头，亮出手机：“一个多小时吧，但我已经把宋召南的关注列表全部捋了一遍，排除掉IP不在北京的博主，男博主，以及明显不是定期或天天上播的职业博主，还剩下二十三个人，我们只要瓮中捉鳖就好，除非宋召南刻意取关了那个主播。怎么样，效率吗？”
“什么捉鳖，话说得那么难听，干嘛对人家那么大恶意，你都不认识她。”
“探囊取物，探囊取物行了吧？”还没等李沅芷回答，甘棠又立刻自说自话：“我看也不行，你又得说我物化人家。”
李沅芷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我叫个外卖，先垫一下。”
“米线和奶茶还有十分钟就到，就是从上次咱们吃的那家傣餐厅点的。”甘棠放下手机：“幸福吗？睁眼就有饭吃，还有人把名单整理好发给你，看一下手机。”
李沅芷去洗了把脸，用随身带的护手霜充当面霜，薄薄涂了一层，熟悉的香味在脸上扩散开，她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而后她坐到甘棠对面的椅子上，打开了手机。
她先打开直播软件，找出宋召南的账号，“你之前说过，他有选择地清理了自己的社交软件，万一这里他也清理过呢？”
“不无可能。不过他之前的社交账号多少都有老朋友或同学关注，所以删除内容合情合理。但之前我们查他有没有短视频平台账号时，这个账号从来没有推送到可能认识的人里，所以他很可能是用了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新手机号注册的，而通过这个账号和他有交集的人是许柏舟这样同他从前的生活毫无关联的人，并且他只用这个账号来看，并不发布任何内容，所以可能没有费心去清理，搞不好会是漏网之鱼。”甘棠认真分析了一番。
“但愿吧。”李沅芷看着宋召南空荡荡的主页和甘棠圈出的二十多个女主播头像，只觉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别气馁，凡做过，必留下痕迹，许柏舟不都被咱们找出来了吗，试试看吧。”甘棠倒是很乐观。
李沅芷默默将P.velatus这串字母输入搜索页面，黑额织巢鸟几个字又让她想起宋召南的头像，黑白色的鸟巢，以及在积雪未消的边境盘山路上，他慢悠悠地说：“你知道那些会用草和树枝来织造巢穴的鸟，都被称为织巢鸟吗。它们有一百多种，都是群居，经常共同筑巢，一起觅食。它们很爱社交，会有300多对织巢鸟共同筑巢，但彼此的巢穴都有间隔，有不同的出入口。是不是，很像我们。”
那时她接：“像生活在城市公寓塔楼里的我们。”
而他回：“但它们这样生活，是为了满足社交，我们却是为了隔绝社交。”
此刻她看着他的账号，他的关注列表，觉得网络也像一树巨大的巢穴，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也都无需经过主人同意，就能进别人的房间，好像轻而易举就满足了线下生活中困难重重的社交需求，可是，当你真的要寻找一个人时，距离就会重新浮现，提醒你们之间有多遥远，多陌生。
吃饭时，两人依然是面对面各自刷手机，再时不时把手机举到对方面前，探讨可疑之处。
“这个主播，上个月突然停播了两周，会不会是和宋召南有关？”
“这个主播的家人用她的号发了一则寻人启事，说主播去东南亚旅游期间失联，也是在宋召南失联的时间段内。但最近她又开始直播，说自己虎口脱险。会不会有关联？”
“你看这个女生，她经常活动的地点都在宋召南家附近，探的很多店也在你们公司周围，有没有可能性？”
“那这个呢？她提到认识了一个编剧朋友……”
看谁都像，但谁都似是而非，新的可能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旧的疑惑却桩桩件件都得不到解答。
日落时，李沅芷沮丧地放下手机，脸没在窗帘遮蔽出的阴影里，叹了口气：“还是得一个一个发私信去问了，但石沉大海的可能性更高，对吧，谁会搭理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呢。”
甘棠的脸被傍晚的蓝色天光蒙了一层滤镜，她抓了抓头发说：“至少，排除了六个绝对没可能的。”
“走吧，希望许柏舟能想出点突破性线索。”
李沅芷站起身，将桌子上的餐盒与空杯塞进外卖袋，封好口，离开时搁在了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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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我们要去，这里？”
三个人站在汤泉馆大门口时，李沅芷以为自己看错了招牌。
“这里的海鲜都是当日空运，榴莲椰子鸡汤也是我喝过的top1，很多人都不知道。而且不是自助餐，需要单点，所以绝对不会人挤人，累了还能小憩。你们跟踪了我一个星期，昨天又折腾了一整夜，这一周肯定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我综合考虑之后，觉得这里最合适。每次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来，一来就能怒写八千字，所以这里的气场也适合解题。”看得出来，许柏舟对自己的选择颇为满意。
由于他过于自然地说出跟踪两个字，仿佛在说吃饭上课这样的日常琐事，反而让李沅芷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一起泡汤泉馆……会不会有点……尴尬……”
“你又不用跟他一起泡，吃饭的时候又不是不穿衣服，有什么可尴尬的？”甘棠说完拽着她就迈进了大门。
因为在酒店洗过澡，李沅芷换了衣服便直接去了餐厅，拿了杯免费咖啡等两人出来。
套了袜子的脚踩着温热木地板，李沅芷不自觉点了点脚，一口还算浓郁的热咖啡下肚，甘棠和许柏舟坐到了她面前，谁都没有一丝丝的不自然，仿佛真是一起团建的老同事，这一刻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好笑。哪怕是一个月之前，她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和眼前这两个人坐在汤泉馆里，办所谓的正经事。
“你笑什么？”甘棠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咖啡，猛灌了一口。
“懒死你得了，自己不能拿一杯。”
“我去拿。”
许柏舟“噌”一下站起来，准备去打咖啡，李沅芷连忙让他坐下：“不用不用，我喝两口清醒清醒就够了。”
许柏舟便坐回去，拿手机扫了码开始点菜：“你们要看菜单吗？”
“不用，”李沅芷摇头：“你看着点，别点太多。”
“这么信任我的口味吗？”
“那当然，”甘棠继续喝着咖啡：“毕竟跟踪了你一星期，吃了什么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当美食博主简直可惜。”
但许柏舟还是点了很多，盛满海鲜的餐盘和一大锅鸡汤堆满小小方桌时，李沅芷有点不知所措：“那个，许柏舟，你不用这样的其实……”
“没有没有，我不是刻意感谢你们，我就是很爱吃，我今天一天没吃东西。”
“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甘棠已经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鸡汤和一大块榴莲果肉：“都别瞎客气了行不行。今天下午，我们俩已经把他的关注列表排查了一遍，筛出了可能性比较大的十七个人，然后就卡住了。所以，他还有没有提过跟那个主播相关的事情，你还能想起点别的吗？”
许柏舟一边将面包蟹炒年糕分给李沅芷和甘棠，一边说：“确实没有太多印象，当时并不关注他的私生活。我下午也想过了，既然是他的取材对象，所以肯定知道他是编剧，了解他的工作内容。线下又经常能见面，那发布的内容里应该就有和他轨迹重合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把线索给到警方，让他们去查。”
“这又不是确凿无疑的刑案，或者找到人就能锁定嫌犯，警察也不能随便去查人啊。”甘棠摇头：“你还是再想想吧。”
“那我们吃完饭以后，再分一下工，把那十几个人的主页，互动，还有直播内容都看一看，行吗？”李沅芷问两人。
甘棠和许柏舟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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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柏舟说他饿了一点不假。
在李沅芷看来再加三副碗筷都吃不完的这餐饭，最后被许柏舟打扫得干干净净，餐盘也摞得整整齐齐，她真想问他是怎么做到吃这么多还这么瘦的。
饭后，三人在没什么人的休息区找了个帐篷，各自躺在豆袋上，默默不语地刷起手机，时不时有谁起来去给大家拿饮料与水果。
他们从帐篷换到茶室，再换到书吧，不断换着地方，不断刷着同样的页面。
两小时过去，李沅芷觉得自己再看屏幕就要把晚饭全吐出来了，于是扔下手机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太难了，拉投资都没这么难。”
甘棠叼着吸管，用力眨眼：“毫无收获，看谁都像，她们怎么全都长一个样啊？”
许柏舟接住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摇了摇头，表示同样毫无进展，而后放下手机，认认真真做起了眼保健操。
“要不还是发私信问一下吧？实在找不出线索了。”李沅芷看甘棠，又看看许柏舟。
许柏舟想了想说：“或者她们上播的时候我去刷礼物。我看了，都不是体量特别大的主播，我到时候刷到榜一，花钱买个答案，总不能不理我了。”
李沅芷看着他：“你要真是钱太多，不如来投资我们的短剧吧。”
两人又商量了几个回合，来来回回肯定又否定了各种想法，才忽然发现甘棠一直没有做声。
李沅芷疑惑地扭过头看她，发现她正蹲在地上，抱着手机，手指快速飞舞，张牙舞爪的，屏幕映得双眼直冒白光。
“你也发个言吧？”李沅芷不习惯她不插嘴，不抢答。
“等我五分钟。”甘棠没抬头，继续专注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于是李沅芷和许柏舟就不再说话，双双盯着她。
五分钟后，甘棠翘起嘴角，笑出声来，而后举起手机：“搞定了，咱们就慢慢坐着，该吃吃，该喝喝，等愿者上钩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