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
姚瑶vagrancy2025-03-13 09:114,884

  猫。

  “应该是因为猫的意外,受了精神刺激,出现了急性高血压的症状。目前除了血压有点高,喉咙有点紧张外,其他指标没什么问题,还是以缓解情绪,慢慢恢复为主。”

  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突然有陌生人的声音在讲话,在讲猫。

  许柏舟使劲眨眼,仿佛每眨一次,蒙在眼球上的雾气就能随之散去一层,一层一层散去后,他渐渐看清面前是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子,戴着口罩,披着白大褂,笼在白森森的白炽灯光下,在观察他。

  他茫然扭头,左边,短发,脸不太像男生,但穿的是男生的衣服,右边,长卷发,宽檐帽,他来回转头,觉得这两个奇怪的人似曾相识:“那个……你们是?”

  李沅芷这才意识到,她们冲出去得过于匆忙,没顾上摘掉假发,取掉压根没什么用的伪装。

  “是我俩。”甘棠一把抓下假发,露出本来的齐耳短发,鸟窝一般乱蓬蓬:“我俩可是忙前忙后地忙了你一晚上,你可别想赖掉人情账。”

  李沅芷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冲医生笑了笑。

  “你们俩,为什么这副打扮?”许柏舟一脸问号。

  “我们……”

  “参加漫展?”许柏舟自问自答。

  “嗯嗯,参加漫展。”甘棠吐了吐舌头。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大半夜的在娄村?”许柏舟还是不明就里。

  甘棠干笑了两声:“看来你是彻底清醒了是吧,那一会儿把我们今晚帮你垫付的各种费用算一算,还一还,好吧?”

  许柏舟傀儡般点头:“当然,当然……”

  “都记得?没有哪儿断片吧?”

  “大概……记得……”

  “大夫,确定他没事了是吧?”李沅芷问医生。

  “嗯,你看这不就在恢复吗?我开个药,他吃一下,然后观察一下,有问题再回来。”

  大夫说话间就开了单子递给李沅芷,却被甘棠一把截过去:“我去跑腿吧,我怕单独跟他在一起,再把他刺激到哪儿去。”

  许柏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对甘棠说了声谢谢你,甘棠露出恶心的表情,飞快蹿出了诊室。

  甘棠取药,李沅芷买水,许柏舟吃了降压药,像失能的人一样呆坐在急诊室的大厅里。

  担架车在眼前推来推去,浑身是血的人被警察送进送出,不同频率的哭声从各个角落传来,无数双腿一闪而过,许柏舟抹了抹眼角,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丢人。”

  李沅芷拍了拍他的后背:“换成是我,也会崩溃的。”

  “没事,反正我们也没多熟,丢人丢到我们俩面前又不会怎么样,总比丢到你的导师,同门之类的人面前要强吧,想想你还挺走运。”甘棠伸了个拦腰站起来:“你现在是不是能说能动没哪儿难受了?”

  许柏舟点了点头,虽然这一整夜的种种都像小时候描红练字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被描了出来,让他浑身难受。

  “那走吧,吃早饭去,快饿死了。”甘棠抓住许柏舟的胳膊,用力一拉,许柏舟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

  李沅芷抬腕看了一眼表:“刚五点,有早餐店开门吗?”

  甘棠一边啧啧一边摇头:“大制片别那么悬浮好吗。就算别的地方早餐店不开门,医院周围也一定开门,医院才是城市的24小时经济支柱。”

  “就你话多,你还是少说话多写两集稿吧。”李沅芷摘掉帽子和假发,揣进了托特包里,顺手拿过甘棠那顶假发,也使使劲塞了进去。

  ————————————

  如甘棠所言,早餐店里人头攒动,白花花的热气与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把不大的店面塞得满满当当,任谁看了都想感叹一句烟火气,但烟火气笼罩的,多半是要去医院奔忙的病患家属。

  包子、油条、豆腐脑和豆浆端上桌时,李沅芷把筷子摆到甘棠和许柏舟面前,而后对许柏舟说:“我得跟你承认一件事,我和甘棠是在跟踪你。”

  “跟踪?我?”许柏舟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对。”李沅芷不顾甘棠张牙舞爪的五官,接着说道:“因为我们还是怀疑你知道宋召南的行踪,不然就是隐瞒了我们一些事。当然,甘棠想得比较极端,觉得你可能谋杀了宋召南,因为某些我想象不出的原因。总之,我们因为实在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举动。我想跟你道个歉。”

  “谁。要。跟。他。道。歉。”坐在李沅芷对面的甘棠张大嘴,用夸张的嘴型无声抗议。

  许柏舟忽然垂下头,接着就有眼泪砸落在覆盖桌面的塑料薄膜上,一颗接一颗,快速得像是相机慢门下的叠影。

  甘棠侧目望他:“你不会是因为我跟踪你,委屈哭了吧?”

  眼泪继续掉下来,许柏舟垂着头不说话。

  李沅芷连忙往他手里塞早餐店的劣质餐巾纸。

  甘棠往后趔了趔身子,生怕不小心碰到他:“那是气哭了?你血压要是再上去,咱们马上过马路回医院去。”

  许柏舟用李沅芷塞给他的餐巾纸擤了鼻涕,抹了一把脸,抽着气说:“不是……不是……我是……”他猛地喘了口气,抓起桌上的豆浆灌了一口,缓了片刻说:“豆浆不好喝。”

  甘棠撇着嘴站起来:“行行,现在就去隔壁给您买星巴克的豆浆,给您赔礼道歉,您看够有诚意吗?”

  “不用……”许柏舟终于抬起头,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小时被泪水泡过太多遍,泡得皱巴巴:“现在星巴克还没开门……”

  甘棠一屁股坐下来:“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到它开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柏舟深吸一口气:“我是想说……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帮助我,就像我帮助猫一样。我觉得,很惭愧。”

  “感谢就感谢,还挺会给自己发好人卡。”甘棠扒拉了一口豆腐脑。

  “那你们现在跟我自曝,是能确定我不是什么杀人凶手了吗?”许柏舟看看甘棠,又看看李沅芷。

  甘棠摆了摆手:“NO,一天找不出宋召南,你就有一天的嫌疑,反正在我这儿有嫌疑。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

  “我之所以把宋召南当成朋友,就是在收养语素的时候,他捐了很多钱,还买了很多营养品给语素。”许柏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好像是放弃了某种抵抗,“收养语素是在我加入猫协之后,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猫协是我们学校的校园流浪猫救助协会,是我有生以来加入的第一个组织。我一直觉得人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与完整性,就不能从属于任何团体,让任何团体的意志凌驾于个人的意志之上,但要实践团体利益,又必须对此妥协。而我秉持这样的理念,也不会有什么组织欢迎我。所以严格说起来,我也不算是加入了猫协,我只是一直给他们捐款,帮助他们给学校里的流浪猫做绝育,严格说来算是编外人员。猫协的学生们募捐不够经费时,也经常自掏腰包,偶尔也去网络上发布众筹消息,我补窟窿的时候比较多。有很多人不理解这种举动,觉得捐钱救猫不如捐钱给非洲。可我觉得,人是应该有恻隐之心的,我们面对弱小的生物,应该有本能的同情,同情心又不是坏事。那些要对善意进行掂量和对比的人,我相信,也绝对不会给非洲捐钱。

  “猫协名声在外,时间久了,就会有校外的人专门跑到学校里来扔猫,语素就是这样被扔进来的。有一天早上,我去研究室,发现语素睡在鞋盒里,就搁在门边,非常虚弱,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起初,猫协的学生们发现语素时,通过学生群找到了遗弃人,是个本科生的男朋友,并不是本校学生。他们联系到那个男孩儿,进行了说服教育,让他把猫领走,自行寻找领养人,结果不出三天,学生们又在上次发现语素的地方发现了它,并且有了明显的病症。他们再联系那个男孩儿时,他说他要准备考公,没时间照顾,更没钱给猫治病,还告诫我们的学生,如果不爱,请别伤害,之后就拉黑了和他联系的同学,甚至拉黑了自己的女朋友。荒谬至极。当然,我觉得后者事件好事。猫协的孩子们说,万一他真的考公上岸,哪里录了他,他们就要实名去哪里举报他。

  “总之,再次发现语素的时候,他真的病得非常重,奄奄一息,所以孩子们没办法,就送到我这里来了。宿舍楼不让猫进,他们就带到了研究室门口。当时手术加上住院还有氧舱及输血的费用,数额之大前所未有,校内募捐杯水车薪。学生们在网络上发布了众筹,有人一下捐了一万块。我们尝试联系这个人,他始终回避。但是语素救治成功并康复后,学生们都想给他发一张语素的照片,让他留作纪念,还给他写了一封感谢信。于是我就出面去联系他,这个人就是宋召南。你知道,得过重病的小猫,其实不是很容易找领养人,所以最终我收养了语素,那之后宋召南给语素寄来了很多罐头和零食。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猫,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是养猫的人。”

  许柏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沅芷。

  甘棠的筷子翻来覆去地去夹吃了一半的油条:“我觉得,你说了还不如不说,反正宋召南在你这里就是仙品,全世界的好人好事都让他干了。”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能如实告知你们。”

  “如果你要告知的都是这些,那干脆藏藏好。”甘棠用力咬了一口油条,又扔回盘子里。

  “谢谢你,没有因为语素的事情,就特别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知道你是在照顾我。”许柏舟勉强吃了一口包子。

  正在嚼油条的甘棠仿佛噎住了一般,用力砸了两下胸口。

  “所以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或许那个人更清楚宋召南到底怎么了。”许柏舟说完这句话,好似吐出了一块卡在喉咙的石头。

  “那个人?”李沅芷脱口而出,并和甘棠不约而同看了彼此一眼。

  “嗯。”许柏舟伸手摸口袋,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带手机:“我回去把这个主播的个人页找出来发给你们。在宋召南和我断联之前,他一直在跟踪采访一个博主。有一次,他突然给我发了一个博主的视频,就是那种很夸张的妆容,很厚的滤镜,我吓了一跳。他说是他长期取材的对象,视频本来是发给文件传输助手要存下来的,结果我们当时在说话,所以就不小心传给我了。有几次玩扫雷的时候,他说那个博主有事,他要下线去找她。所以我判断他们私下里应该经常见面,关系应该也很亲密,我一直觉得是他的女朋友。”

  “到底是不是呢?”甘棠往许柏舟跟前凑了凑。

  “我不清楚。毕竟是他的私事,人家没有主动说,我怎么能越界追问呢。我这个人,做人可能没什么优点,但分寸感还是有的。”

  “你可不止是有分寸感,你的分寸感简能直垒万里长城。”甘棠没得到确切回答,悻悻地直回身子。

  长期取材对象?经常见面?关系亲密?

  李沅芷蹙起眉头。

  是有多长期?多经常?多亲密?

  而这么长期,这么经常,这么亲密,她竟然毫不知情。

  这一刻,她忽然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这样打破砂锅地去寻找宋召南。会不会,他只是想和从前的生活一刀两断,所以单方面和过往断联,而自己就是被断在楚河汉界另一边的人。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主播是谁,你们可以联系她,或者,按照你们说的,你们已经报警了,也可以告知警方,万一她不愿配合你们。毕竟,你们……你们……”许柏舟瞟了甘棠几眼:“可能是情敌……”

  “狗屁的情敌。”甘棠猛灌了一口豆浆:“我俩早八百年吹了。都是这位小姐,你面前这位另一个人间仙品,宋召南的长期饭票制片人李小姐,出于人道主义热情,为朋友上下求索的正义感,非要把这个狗男人给找出来。那些话都是编出来骗你的,不过你不也软硬不吃,骗没骗你都一样。”

  李沅芷心里正不自在:“别听她夸大其词,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他算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一直在合作,在我心里是战友一样的存在。但好像,他未必把我当成同样的朋友。”

  许柏舟转向李沅芷,这一次,他是直视了李沅芷的眼睛:“对我来说,他甚至是我三十年人生里,唯一跟我做朋友的人,跟你一比,我这人好像真的很差劲,难怪没朋友呢。”

  “因为你把他当朋友,你怕我们伤害他,所以才没把主播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理解。”李沅芷反过去安慰他。

  许柏舟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但我从没想过去找他,虽然每天都会疑惑,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安慰自己,也许是忙着和那个主播恋爱去了。后来你们来找我,我又觉得,是惹上了感情债,所有躲起来了。无论怎样,都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事。我以为自己的观念是正确的,任何人想走,就不必挽留,也不要追问,那是所有人的权利。可是,也许他真的需要我们去找他呢?这一夜的事也是一样,我好像是沾了他的光,是因为他,你们才一直陪着我,帮助我。”

  甘棠托着腮,眨着眼睛盯着他:“沾他的光?你比那个烂人强多了。你长得吧比他好看,你学历吧比他高,你人呢比他单纯,比他善良,还比他干净整洁会穿衣,我们怎么就不能因为你而帮你,因为语素而帮你呢?就算我们不主动帮你,你也可以要求我们帮你啊,你得开口,你得有需求,别人才能跟你做朋友,不然谁知道你需要朋友啊,懂吗?”

  李沅芷忽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有点好笑,就像两个分明没长大的孩子,却努力假扮大人,假装深谙世事,语重心长。

  许柏舟想了想,说:“那,我能请你们,过两天陪我一起去取语素的骨灰瓶吗。我怕我一个人……”

  李沅芷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瘦瘦的肩膀。

  许柏舟低下头,眼里又蓄起了泪水:“我应该去找宋召南的。就像那时候,我也应该去找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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