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沅芷很想刨根问底，但甘棠显然不打算继续围着宋召南这三个字打转，而是四仰八叉躺下来，翘着脚同许柏舟聊起他的博士生活。
“那你还打算回娄村吗？”她问许柏舟。
许柏舟耸了耸肩：“回头去把房子退了，就不回去了，田调也都结束了。”
“那娄村的那些流浪猫你以后就不管了？”
“我会定期买猫粮和罐头寄给小卖部的老板娘，本来也是她一直在喂。”
李沅芷一边喝奶茶一边注意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甘棠口无遮拦，哪句话就牵扯到语素身上去。
忽然，甘棠搁在榻榻米上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她歪头瞥了一眼，勾起嘴角：“鱼来了。”
李沅芷和许柏舟同时直起身子，目光将双双投向甘棠的手机。
甘棠依旧半躺在豆袋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起手机，靠拇指、中指与无名指支撑，食指飞快地打字，一只脚颇为得以地摇来晃去。
李沅芷生怕那支摇摇欲坠的手机扑面砸下来，但知趣地保持安静，等甘棠打完字，自己讲清楚来龙去脉。
“搞定，明天你们就能见到这位神秘的美女主播了。”甘棠毫不心疼地扔下手机，瞬间坐直了身子，摊开两只手：“来，掌声，感谢我吧。”
许柏舟认真给她鼓掌，李沅芷深吸一口气，“说说吧。”
“我用宋召南的头像和名字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给他关注列表里的所有主播都留了言，然后就收到了回复，她立刻关注了我的账号，并且私信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就这么简单。”甘棠说着把手机伸给他们看。
李沅芷接过手机来：“万一他们在一起，你这招不就没用了吗？”
“试试又没什么损失。再说了，你应该也觉得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吧？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和一个女人谈恋爱大费周章搞人间蒸发？所以，如果宋召南的失踪和她无关，她一定也在等他出现，如果和她有关，那她就是愿者上钩，我们坐收渔利就好。”
听完甘棠的解释，许柏舟点头说，连说有道理有道理，李沅芷则将私信里的对话从头划到尾，迅速看了一遍。
对话里，甘棠冒充成宋召南，言简意赅，避免话多露出破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同对方约好了明天中午在石景山的一家餐厅见面。
“好在她没说老地方见，直接报了餐厅名字，不然我还得再多烧点脑细胞套坐标。”甘棠拿起李沅芷刚放下的奶茶喝了一大口。
“成梦竹。”李沅芷小声念出主播的名字，同时点开了她的主页。
头像上的女孩儿画着黑色系烟熏妆，目光凌厉又有点暧昧，顶多二十出头，因为磨了皮，看起来甚至只有十六七岁，眼角和嘴角还涂了一抹鲜红。
这个叫成梦竹的女孩儿有几十万粉丝，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几乎每天都在长时间直播，直播时间集中在白天和后半夜。
在她发布的所有视频中，她都画着统一的哥特风妆容，眼睛夸张地大，睫毛夸张地密，纯色夸张地浓，穿以黑色系为主的洛丽塔裙，常戴各种动物耳朵，视频内容则是分享世界各地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有一些是专门录制的，但大部分都是直播切片。
李沅芷挨个点开视频，发现她的套路很固定，无外乎在开头有模有样地引用一个新闻或旧档案来源，证明案件的真实性，而后利用恐怖片配乐和夸张的描述来渲染所谓的“惊悚氛围感”，最后分析一下犯罪手法，再来几句犯罪心理分析，全程娃娃音搭配某种近乎天真的笑容。
虽然乍看言之凿凿，但李沅芷还是对案件的真实性存疑，毕竟要证明真伪需要看客付出极大的时间精力去检索，在一场刺激感官的直播里显然毫无必要。
“看来宋召南很喜欢这种一脸无辜讲着人类阴暗面的女孩儿啊，大家都是吃悬疑这碗饭的，他怎么有脸嫌我写的东西商业化。”甘棠双手抱在脑后，用力翻了个白眼。
这些视频虽然不太涉及成梦竹本身，但她和网友的互动多少还是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比如她是在读大学生，心理学专业，19岁，怕在宿舍直播影响同学生活所以专门在校外租了个小房子。
“19岁，啧啧。”甘棠摇着头，毫不隐瞒对宋召南的鄙夷，“也太符合刻板印象了。”
但李沅芷一时无法确定自己的感受，是震惊多过失望，还是疑惑多过荒谬，但能够确定的是，她不想草草下任何结论。
“你们看这段视频。”许柏舟忽然亮出自己的手机，他一直没吭声，已经默默研究起成梦竹的主页。
视频是成梦竹的一段直播cut，她悠哉地喝着一袋血浆一样的鲜红饮料，有网友连线提问，男友铁了心分手，她不舍得，要怎样才能留住男友。
成梦竹微微一笑，“留住男友还不简单吗？用料理机打碎他，砌进墙里，只要你不搬家，他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弹幕里有人问，被抓去坐牢，还是得分开啊。
她噘着嘴摇头：“我说的这个方法，不会产生大量用水，可没那么好查哦。”
视频到这里结束，甘棠却忽然换上一副严肃的模样，琢磨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可行。只要做得严谨一点，提前几个月营造两人已经断联的假象，或者男的渣一点，根本就没把这个所谓的女友引入自己的社交圈，因此根本无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那么处理好血液，抹干净联系痕迹，还真的可行。这姑娘，有点东西。”
“所以……宋召南不会被她给……”许柏舟轻轻拍了拍边上的石膏柱子：“留在家里了吧？”
“那她可真是有胆魄，我欣赏。”甘棠竖起了大拇指。
李沅芷把她的手指按下来：“最好别。”
“你是比较担心宋召南被杀了呢，还是担心姑娘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葬送美好前程？”甘棠托着腮问李沅芷。
“小女孩儿虚张声势博流量罢了，你还真信。你不如想想明天见面该怎么说，如果她真的是个高智商罪犯，我们可能都有危险，如果不是，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可能会吓到她。”李沅芷已经摸索出对付甘棠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接话茬。
“要不，”许柏舟提议：“明天我就不去了，你们女孩子之间可能比较好沟通，有男生在场她或许会别扭。”
*
因为从汤泉馆到石景山只需要往西开上十公里，因此李沅芷决定不回家，当天晚上，三个人就睡在了汤泉馆。
李沅芷起夜时，发现甘棠缩在小隔间的角落，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她的脸，惨蓝惨蓝。
她揉着眼睛问甘棠在干嘛，甘棠说在写剧本。
“你竟然还能气定神闲写剧本。”李沅芷打了个哈欠。
“不然呢？你觉得我还会因为宋召南有任何情绪波动吗？他是死是活我压根无所谓。”甘棠面不改色。
“那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甘棠抬起头来，对上李沅芷惺忪的睡眼。
“为什么找他？”
“一开始，闲着也是闲着，找个失踪的人，多有意思。后来……”甘棠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因为你想找到他，我想帮你找到他。”
李沅芷万万没想到甘棠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她半睡半醒，昏昏沉沉，脑袋像一团软塌塌的棉花，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甚至忘记自己问了什么。
甘棠冲她摆摆手：“你赶紧去你的洗手间，睡你的觉。”
李沅芷点点头，梦游般飘过去，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早点睡。”
次日醒来，她恍惚记得昨夜和甘棠有过一来一往的对话，于是早饭时问甘棠，昨天都说了些什么，甘棠则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蔓越莓司康：“说的都是废话。”
许柏舟上午要给本科生上课，因此早早离开，“我把手机的声音都打开了，有事你们随时联系我。”
“万一你一整天都在接推销诈骗电话，岂不是要骂我们八百次。”甘棠挑了挑眉毛。
“没关系，反正骂了你们也听不见，可以当做没骂。”许柏舟的神色似乎轻松了许多，挥挥手合上了电梯门。
李沅芷和甘棠则在十一点半出发，顺利在十二点抵达了与成梦竹约定好的潮汕餐厅。餐厅楼上就是一家热门超市，因此午餐时段整栋楼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李沅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停车位。
进了餐厅，甘棠特意挑了靠后靠窗的位置，“方便提前观察。”
“可是，我们能认得出人来吗？她肯定不会大浓妆大裙摆来赴约。”李沅芷表达疑虑。
甘棠却笑吟吟：“那可不一定，现在的年轻人可没那么在乎路人眼光，你看路上，餐厅，到处都是旁若无人在直播的人，还有二次元委托四处溜达，没什么可尴尬的，要是宋召南就喜欢她那样，说不定她就会扮上来赴约呢？”
“你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友善。”李沅芷摇摇头，专注张望窗外来来往往的人。
“面对陌生人需要的是警惕，不是善意。”甘棠将目光投向了餐厅正门。
她们仔细筛选每一个进门来的食客，盯住每一个环顾四周寻找同伴的年轻女子，确认并非目标人物后再收回目光，等待下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
餐厅里人来人往，外卖小哥络绎不绝，开始有人排队等位。
终于，她们等到一个背着帆布袋、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儿出现，女孩儿在餐厅里转了两圈都没能找到要找的人，李沅芷便迎了上去，“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成梦竹吗？”
女孩儿显然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飞快地跑到排了六七个人的等位区，仿佛李沅芷是要拐卖了她。
李沅芷讪讪回到桌边，甘棠的手机忽然提示消息，是成梦竹发来的私信。
甘棠连忙点开，“我到了，没看到你，我在等位。”
两人朝等位区张望，除了刚才被吓到的女孩儿外，还有三名女性，但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是那位十九岁大学生主播。
甘棠立刻拉住从旁经过的服务生，“麻烦你去等位区问一下哪位是成女士，跟她说她的朋友已经到了，你带她过来。”
服务员点点头：“好的女士，请您稍等。如果可以的话，麻烦用餐之后给个好评哦。”
“会的会的。”李沅芷连忙承诺。
于是她们的目光便一路尾随服务生，紧张地穿过座无虚席的大堂，去往等位区，而后看到一位施了淡妆、穿一条素淡苎麻长裙的女子转过身来，跟着服务生走了过来。
“她……不是19岁吧？”李沅芷犹疑地问甘棠。
“绝对不是。至少二十七八，从身形到神情都很成熟。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怎么能相信一个博主说自己是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呢？那么厚的滤镜。真是太蠢了。”甘棠眯起眼睛。
“但，很漂亮，对不对，虽然和视频里完全不是一个人，但真人更好看，她不应该用那种造型和滤镜，她本人就很上镜。”李沅芷说着说着就犯起拿镜头审视人的职业病。
“你是在挑演员吗？”甘棠白了她一眼：“是很漂亮，但有年纪感。”
嘀嘀咕咕间，服务生已经把人带到了桌边，并迅速转身离去，留下成梦竹茫然地与两人面面相觑。
“抱歉，可能是服务生搞错了。”成梦竹率先开口，一脸尴尬，准备离开。
甘棠却突然说了一句：“好久不见，成主播。”
成梦竹蹙眉看向甘棠，“是你约的我？”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们可以解释。”李沅芷感受到气氛僵硬，连忙开口。
成梦竹稍稍后退一步，摆出充满防备的姿态，看了看李沅芷，又看了看甘棠，“你们为什么要冒充宋召南？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