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
姚瑶vagrancy2024-09-15 19:163,508

  “那上去吧。”赵燊冲身边的同事点点头,同事掏出从物业借来的门禁卡,刷开了单元门。

  在赵燊说出这句话前,一群人在楼下,扎在一处,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默契地制造出一小段空白,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开口。

  好像除了赵燊,没有人能开口说,“那上去吧”。

  不算宽敞的电梯,容纳六人已嫌拥挤。

  上升高度不过短短十几米,李沅芷不知道宋召南的父母在想什么,甘棠在想什么,而她自己,如出门挑衣服般飞快拣选,也找不出一种贴切的情绪去面对即将打开的那扇门。所以她沉默,所以每个人都沉默,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批哪一件衣服出门。

  赵燊扣响502的防盗门时,因为过道很短,李沅芷和甘棠站到了通往四楼的楼梯上。她看到宋父额头铺着一层细密的汗,宋母依旧双臂抱在胸口,有点冷的样子。

  在连续且急促如鼓点的叩门声中,李沅芷心里迅速掠过无数画面,宋召南睡眼惺忪来开门,宋召南悬吊在屋顶,宋召南腐烂在床上,宋召南被人碎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

  甘棠忽然戳了她一下,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我闻过了,没有死人味儿,不要期待了。”

  李沅芷赶紧瞟了宋召南的父母一眼,确定他们没有听见。忽而又想起,甘棠戳自己的那只手,捏过奶酪,拍过屁股上的灰,于是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张湿巾递给她,“你擦下手吧。”言下之意是,“你别说话”。

  赵燊持续敲门,并大声呼喊宋召南的名字,始终无人应答。于是他转过身,对宋召南的父母说:“物业经理一会儿就带开锁师傅过来,确认破门吗?”

  “破。破。”宋父仿佛抢答,好像多犹豫一秒,赵燊这棵唯一的救命稻草就会扔下他们离开。

  可赵燊真的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吗?

  李沅芷忽然有点疑惑。如果宋召南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反而化成那只薛定谔的猫,对箱子外的人,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呢?

  宋父挤到门前,将耳朵贴到门上,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随后摇着头退回来:“没声音,不像有人。”

  “最近很多城里的上班族,都喜欢去户外徒步,这类失踪报案越来越多,全国各地都有,我们上周接了两起。一般不太容易查。有的人跑去西藏无人区,都没和家里人说一声,几个月以后人回来了,都不知道家里人找他找疯了。他有这个爱好吗?”赵燊看向李沅芷。

  “我……不清楚。没有听他提过参加这种活动。”李沅芷回答。

  “他死宅一个,不可能的。”甘棠笃定。

  李沅芷立刻踢了她一脚。

  沉默再度降临,直到十分钟后,浑身冒着二手烟气味的物业经理带着开锁师傅走出电梯。

  师傅开锁时,赵燊将李沅芷、甘棠以及宋召南的父母支去了三楼和四楼的转角处,完全看不到五楼的情况。

  对此赵燊的解释是以防万一。

  他没有再进一步说明,也没人追问。

  师傅开锁的动静并不大,工具起落,门锁转动,但在并不宽敞的楼道里,属于机械的响动四处碰壁,反复回荡,再经由每个人的耳朵扩音,几乎成为交响乐。李沅芷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一点点变凉,变僵,直到最后那一声“咔嗒”,整条手臂像包裹了一层冰的石头,而后脚步窸窸窣窣进屋,步子很碎,步频很快,虽然隔着一层楼,但混乱的脚步声仿佛真真实实踩在他们头顶,至少把李沅芷的心跳节律踩得乱七八糟。她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扭头去看宋召南父母的表情。

  忽然,赵燊从楼梯上探出头:“上来吧,没人。”

  宋母忽然踉跄了一下,李沅芷连忙伸手去扶,同时发现自己也有点腿软。

  甘棠率先往上走,就连背影都写满了“我说什么来着”。

  *

  屋子里空空荡荡。

  这种空荡,是家具与物件满满当当,生活痕迹热热乎乎,甚至感受不到人去楼空,但整个家就是空的。

  客厅的窗户留了边上的一小扇,春末的微风时不时扫近期来。

  餐桌上有散放的坚果,一本摊开的精装《西游补》,看了小半本,旁边还搁了半杯水,好像看书的人刚刚还坐在这里。桌子算不上整齐,但也没什么多余物品。

  阳台上晾着洗好的衣服,仿佛风吹日晒了一天,此刻干透,等着人收回叠好。

  家里的水电都没有断,冰箱里有两打啤酒,橱柜零星几只碗盘,几双筷子,还有五连包的方便面,刚吃了一包。

  卧室里被褥齐整,衣柜里四季衣物都在,都是宋召南的。还摆了一组宜家的三层书架,放不下的书则贴墙码放,垒成危楼。

  甘棠蹲下来扫视一番,嘀咕了一句:“好久不见啊,都是熟面孔。”

  李沅芷也好奇多看了两眼,基本都是编剧相关书籍,以及古籍和欧美小说。

  刚刚他们等在外面时,警察已经迅速打开了所有衣柜,壁橱,也检查了床底和沙发底,小小的一室厅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藏匿成年人体,所以家里没人也算一目了然。

  赵燊打开了所有窗户,探身出去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坠楼后无法发现的视线死角。

  明明是自己儿子的房间,可宋召南的父母在穿梭查看时,战战兢兢,缩手缩脚,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也不知该不该碰任何物件。

  李沅芷看到了宋召南拍摄的那扇窗,照片里是近乎黑白的积雪虬枝,此刻已经密密地抖动着新叶。但窗台上摆放的东西,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太奇怪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他私人生活的核心,他的居所,是他们合作了那么多剧本也没写下过的荒谬。但更奇怪的是,好像住在这里的人才刚刚起身离开,却又像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彻底消失于另一重时空。

  李沅芷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应该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可一时又说不清。

  对赵燊来说,没什么可恋战了,他正在给宋召南的父母做交代:“理论上来说,这个房子他已经支付了一年的房租,也预支了水电费,所以如果你们要暂时留在北京,可以住在这里。或者也可以和房东协商,办理退租。毕竟目前这里也不涉及实质上的案件,不存在纠纷,你们可以把东西整理了,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也可以及时跟我们联系。”

  “那我们之后,还能做啥子?去哪里找人?”一直不开口的宋母,忽然问了一句。

  “我们会先走访同楼邻居,调取小区监控,确定他的最后出入时间。也会在小区,周边商铺,工作单位进行走访,同时摸排梳理他的人际关系。还有他的刷卡记录,身份证信息在各处的登记,包括购票,住宿,这些我们都会查,但是这些工作需要时间,通常需要大量时间,但能做的我们一个都不会落。我们也会发布寻人启事,然后你们也可以继续通过身边的亲朋好友,再找一找,有任何线索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就可以。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虚惊一场,对不对。”赵燊说得行云流水,李沅芷好奇,在他的从业生涯中,这是他第几次和当事人家属重复这段话,其中有多少人是虚惊一场,又多少人还处在“大量时间”的等待之中,而这个“大量时间”的中位数,又是多少?

  临走前,赵燊把电话留给了宋召南的父母,甘棠举起手机说:“是不是也得给我们俩留一个,万一有线索了,好告诉你啊。”

  赵燊看向她说:“我是要找你的,一会儿我们楼下谈谈。”

  甘棠撇了撇嘴,仿佛清楚赵燊要同她谈什么。

  李沅芷最后环顾了一下房间,深知就算真有重要线索藏于这里,她也无法越过这道门槛,抽丝剥茧地找出来。她没有立场翻动他的任何私人物品,所以她对宋召南的父母说:“叔叔阿姨,那今天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要不要先在这里住下,整理整理东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生活用品,我可以帮你们买过来。”

  “不用不用,你们今天忙前忙后的,太辛苦了。我替小南感谢你们。我们先收拾一下看看吧。”宋父摆了摆手,看得出人还有些发懵,需要静一静,想一想。

  开锁师傅正不声不响地换上新锁。

  赵燊的同事和物业经理站在门外交谈,并拒绝了经理递来的烟。李沅芷听到经理依稀说,前两天也是有警察来查监控,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打车离开小区后失踪,人还没找到,感叹了一句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尽是失踪的,我们小区邪了门了吗。

  李沅芷和甘棠一起告辞,宋母冷不丁问:“小李,你,是不是小南的朋友啊?”

  李沅芷愣了一下:“算是朋友吧。我们在公司关系相对好一些。”

  甘棠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阿姨的意思是,女朋友。是吧,阿姨?”

  宋母点点头:“对,你们……”

  “不是不是。”李沅芷慌忙摇头:“我是制片人,我们合作的项目比较多,我一开始着急找他,也是因为他还欠了三集剧本,我被人催得火烧眉毛,所以……”她边否认边看甘棠,仿佛解释的对象不是宋母,而是甘棠。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问一下。我就感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吧,关系嘛都淡得很,所以……你不要怪阿姨啊,我思想陈旧了。”宋母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

  “阿姨你放心,赵警官不是说还要去公司走访调查吗,我们同事都会全力配合的。”李沅芷安慰她。

  宋母点点头,宋父催促说:“好了,快放人家走吧,跟我们这耽误半天工作了。”说着将她们和赵燊一起送至门口,彼此又拖拖拉拉说了几轮你来我往的再见,才终于告别。

  下楼时,李沅芷依然觉得有一种微妙的不对劲。可越是想知道究竟哪一点不对劲,就越想不出来,她在脑中一遍遍过着那间一居室的画面,眯起眼睛,仿佛做视力检查时,明明觉得自己能看清,却看不清,于是使劲想要看清,结果越来越看不清。

  “警察叔叔,你想跟我谈什么?”

  甘棠这响亮的一问,把李沅芷拽回了一楼,电梯门开,五月傍晚,路灯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

  

继续阅读:第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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