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坟墓
姚瑶vagrancy2024-10-14 09:193,876

  能称为“美好”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学期。

  新学期伊始,两人结伴去平遥电影节,看电影,听讲座,远观喜欢的导演和编剧,连意见相左时的争论都是一种情趣。

  其实,那些光影,故事,成就,名利,都和二十岁的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可二十岁的他们,却能轻易为别人的故事热泪盈眶。

  电影节连着十一,压根买不到回北京的车票,索性留在山西,去沟沟壑壑、村村落落里看废弃的寺庙和无人问津的博物馆,拍了很多照片。宋召南拿了其中一张参加了北京高校的摄影比赛,不曾想卡片机随手拍下的残垣断壁竟然换来了两百元奖金。于是甘棠和宋召南一人分了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而那张纸币,到现在还和甘棠的毕业证、学位证一起,平平整整地躺在文件夹里,束之高阁。

  那段漫长旅途常常迷路,饿着肚子走上七八公里也是常事,睡简陋的农舍,压井水洗漱,年轻的时候,总能吃些意想不到的苦,后来,他们再也没有那样苦行过。

  秋天,两个人有空就去人艺和蜂巢看话剧。

  两个学校的中点上有一家咖啡馆,他们去得频繁,咖啡师甚至会为他们保留靠窗那张桌,他们相对而坐,宋召南写毕业论文,甘棠写小说。

  甘棠想着,等宋召南毕业的时候,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长篇应该也就写完了。

  寒假甘棠借口实习,仍旧没有回家,而是和宋召南去大连的海边租住了一个月。

  是租金便宜的老房子,暖气比寝室充足得多,可以穿短裤背心,飘雪时甚至可以开着窗,眺望冰封大海吃冰棍。

  隆冬的小区,几乎人去楼空,大概本地人都拖家带口去了海南避寒。

  除夕夜,他们去海边放了烟花,各自许了愿。

  *

  “果然还是我家的那个庙比较灵。”甘棠晃了晃空空的酒瓶,干脆直接嚼起冰块来:“那天晚上许的所有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

  *

  大四下学期,宋召南忙得脚不沾地,很少待在学校。

  他换了好几分实习,从台商开设的版权公司,到出版社的组稿写手,再到网络文学编辑,两个人约会的时间急剧压缩。尤其是在互联网实习的那段时间,甘棠常常晚上带着奶茶去宿舍楼下等他,偶尔等到半夜也等不到人影。提前买好的夜场电影票也作废了一次又一次。

  对每一份新的工作,宋召南都抱着靠梦想更近一步的期待,但他每一次都在离职时说,那不是他想要的工作,和他想的不一样。就这么不断试,不断错,再试,再错。

  最终他在一次次实习里不断失望,决定去考戏文专业的研究生。

  甘棠也乐得陪他一起刷专业书,刷经典电影,去中戏和北影蹭课蹭讲座,四舍五入也是愉快约会。

  “说不定我们那会儿去蹭课的时候,还遇到过你。”甘棠对李沅芷说。

  李沅芷默默算了下时间,年级,点点头:“很有可能。因为我文学艺术方面比较薄弱,所以也到处蹭课,没少蹭戏文。”

  虽然最后考研失利,但宋召南还是在一个作者前辈的帮助下,入职了影视公司,从毕业那年的十月开始,做起了编剧,三五千一集地写着,改着,焦虑着。

  没过多久,他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没拍毕业照,也没参加毕业典礼。

  大三的甘棠课不多,常常去他家里留宿。夜里他们开几罐啤酒,一个人写剧本,一个人写长篇。宋召南时不时要出差跟组,甘棠就一个人窝着,间或回一趟宿舍,也不怎么去上课。偶尔恍神,发现自己也好久没强迫宋召南挤时间出门约会了。

  那时甘棠想,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度过了。

  *

  甘棠的长篇写写改改,改改删删,连续三次在接近十万字时推到重来。有时她会在盘逻辑时自问自答,不断攻击自己小说中的漏洞,再不断修补。

  有一回,她正念念有词,宋召南突然摘下耳机,回过身说:“你能不能别再自言自语了。不就是一个类型小说吗,你就算织成无缝天衣又能怎么样?重要的是写完,写得精彩。没有人会拿显微镜去挑剔你。我也在写东西,赶deadline,你能不能别只顾着自己?”

  甘棠记得自己愣住了。

  如果两个人的渐行渐远也能找出一个确切的起点,那么发令枪就是在那一刻响起的。

  他们大吵一架,冷战过后,以宋召南的道歉告终。

  但甘棠没能再继续吵到宋召南,因为杂志计划在一年内停刊,不再审理新稿件,长篇约稿也自然作废。

  甘棠挂断编辑的通知电话,对着笔记本发呆时,宋召南头也不抬地说:“所以让你别纠结,别拖延,早写完就不至于白费力。”

  “就算不在杂志上登,我也可以写完。”甘棠赌气,摔门出去散了整整一小时的步。

  但宋召南并没有跟出来找她。甘棠回去时,他正一边吃外卖,一边写剧本:“你那份在厨房。”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们都不再配合对方,也不再遮掩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的坏情绪。

  甘棠看得出,宋召南是真的焦头烂额,从从早到晚兵荒马乱,急于完成手头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剧本,急于证明自己,急于想看到大海对面,梦想的一点点影子。

  而毕业后的甘棠,留在了之前实习的广告公司,长篇小说果真没能写完,甚至连短篇小说也没再写完过。

  其实她反而有些理解了宋召南,能理解他的分身乏术与倦怠。原来工作是这么消耗时间与精力的一件事,消耗得甘棠连看书都没了时间。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哪里也不想去,只想躺在床上睡懒觉,瘫在沙发上刷不过脑的综艺,用简单直白的情绪刺激自己的神经。

  “他倒是一直在写,真的一直在写,这一点是比我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没什么共同语言了。我对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创作理论不感兴趣,他对我的职场八卦也毫无耐心。”

  李沅芷问甘棠还要再加一壶酒吗,甘棠摇摇头,接着说:“当时他在写一部冲奖的文艺片,但显然,并没有得奖,票房平平,口碑平平,在网上被骂出了花儿来。但他写那个本子的时候,确实付出了很多,也推掉了很多原本能赚钱的工作。所以,我就去多赚一点。走出校园以后,就是要直面房租、水电费和那一口吃饭的钱。我接了很多商业文案,帮人做PPT,剪片子什么的。我没有明说,是不想伤害他的自尊。结果有一天,他问我要不要去资料馆看电影,我说我得做PPT,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你是不是彻底放弃了写作这件事?你都多久不看书了?我当时只想把手里的鼠标狠狠砸到他头上。”

  但两个人在一起,似乎会形成一种惯性,就像开车时,谁都不愿轻而易举踩下刹车,对车里的人和车子本身,都没好处。所以无论他们吵了多少次,过后都会默默和好,甚至不用谁先示好,谁先道歉,两个人都会当一切不愉快从未发生。

  但甘棠感觉得到,每一次的和好,都像童年时的那台老冰箱,又结了一层厚厚霜,但还能用,并能继续用上很久很久,用到下一代也没问题,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故障。可也心知肚明,总有一天,那些霜非得除掉不可。

  “总之,到最后,我们好像只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个合租室友,甚至连出差都不再相互报备。他写他的剧本,我开我的电话会。我睡卧室,他睡客厅。现在想想也很荒谬。我们怎么能像那样过了那么长时间。好像都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来分手。”甘棠牵起嘴角,耸了耸肩。

  于是时机就来了。

  甘棠忽然发现宋召南竟然在写那种小成本网剧,甜宠,爽文,穿越,于是刻薄他,“你不是瞧不起我写的东西吗,不是可惜我为了赚钱写商稿,不再搞文学吗,不是觉得我写的小说不算文学吗,那你又是在干嘛?”

  宋召南面不改色地删掉一行台词,也不看甘棠,干巴巴地说:“为了写真正想写的剧本,总要积蓄能量和资本,有什么问题?”

  “真好笑,我就是为五斗米折腰,你就是卧薪尝胆。你都不是双标,你就是以对自己有利为标准。”

  宋召南依然没有看甘棠,“我并没有瞧不起你写的小说,我只是觉得,你并没有将写小说作为自己的终生志业,你写小说,写那些高概念的,强情节的,猎奇的,极致的,只是为了逃避现实,为了纾解对人与事的不满,释放内心的负面情绪。我并没有说你写的不好。”

  同李沅芷说到这里,甘棠冷哼了一下,“可我觉得,这种说法反而更侮辱我。我气得砸了他的电脑,踩烂了他的硬盘,撕掉了他半层书架的书。我一度以为,他当时是被我吓到了,所以不敢阻拦我,但现在想想,他只是懒得阻拦,懒得再为我们这段早就死掉的关系注入任何多余的情绪。然后,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我们对彼此撂的狠话,结束。”甘棠深吸一口气。

  李沅芷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视甘棠的目光,说出了盘亘在心里很久的疑问:“我和宋召南开始合作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分手。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我们一起出差,去剧组,相处……还不错……我……有影响到你们的关系吗?”

  甘棠摆手:“我们的关系早就死了,后来的一年只是在吊命,和你无关。”

  “那……为什么三年过去,你还那么讨厌他?其实,你们也不算有深仇大恨。没有什么背叛,意外,那种,很狗血的戏码。”李沅芷有些不解。

  “你只做过爱情剧,没谈过恋爱吧?”甘棠挑了挑眉毛,口吻戏谑。

  李沅芷没恼,但也没吭声。

  “那你就当我心理阴暗好了。我就是见不得前任过得好。”甘棠伸了个拦腰,漫不经心地回答。

  分手后,甘棠才发现自己特别孤单,好像忽然和整座城市失去了关联。

  宋召南提出搬走,可甘棠不愿继续住下去,“我可不守坟。”

  因此第二天就请了假,飞快租了房子,搬得干脆利落。

  她原以为,和宋召南半死不活地住在一起,不如一个人住舒服自在,结果真到独居时,发现生活如同淹没在水下,果冻一样凝滞的海水里,没有一点声响。好安静,安静得窒息。

  她想发泄,可是和宋召南在一起后,她就放弃了经营友谊,如今连能叫出来喝酒的朋友都没有,于是自己跑去KTV整夜整夜地唱,睡醒了洗把脸去上班。上班路上,会忽然难过。

  该怎么办呢?不是都说,能治愈失恋的,唯有崭新恋情吗?于是甘棠下载了约会软件,去约会,去喜欢新的人,去接受新的关系,可是那些短暂的恋情一次比一次结束得快,快到只剩下一夜时,她清晨醒来,看到身边相识不到十二小时的陌生人,抓起衣服和包疯狂地逃跑了。

  宋召南没再联系过她。但她几乎每天都要把宋召南的所有社交账号都翻上一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但看到他平淡如水的记录着生活,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她就无比痛恨他。

  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李沅芷。

  她只说:“我就是见不得前任过得好。”

  

继续阅读:社交账号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孤独旅行团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