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账号
姚瑶vagrancy2024-10-20 16:003,436

  五月夜晚的微风,有一种毛绒绒的温热,落在脸上,像一层马海毛一样,蓬松,微扎,好像柳絮、花粉、杨树毛、新生的虫蚋都在风里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

  李沅芷叫了代驾,提出顺道送甘棠回家。

  甘棠说完全不顺道,于是自己叫了辆滴滴。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时,李沅芷想了想,说我不是跟你客气,是真的觉得喝了酒,送你回家比较安全。

  “你不也喝了?”

  甘棠的车先来,她拉开车门钻进去时,说我暂时还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狡兔窟在哪儿。

  李沅芷耸耸肩,摆摆手,默默记下了她的车牌号。

  回家路上,李沅芷坐后排,窗户开了一条缝,吹风醒酒。

  她回想甘棠口中的宋召南,也回想自己朝夕合作了四年的那个宋召南,这个原本简单清晰的人物突然间就像摔碎的乐高小人一样,不再是个顺理成章的活人,她有点拼不出他的模样来。

  甘棠手中是接口密布的积木碎片,与自己面前那个拼凑完整的人,究竟哪个,才算是真正的宋召南呢?最差劲的一面和最完好的一面,李沅芷忽然不知道,究竟看到哪一面,才算交往中的万幸。

  她当然也明白,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不该只听一面之词,任何人的言行都经不起细细审查。但她又想,或许宋召南在那段关系里有千百种问题,但和甘棠分开后,一定有过很多想法,很大变化,只是甘棠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改变。

  车窗外的灯火亮一段,又暗一段,背景音嘈杂一阵,又冷清一阵,好像有无数荒地就废弃在城市之中。

  李沅芷一直觉得北京这座城如同一面汪洋,一块一块的生活区域如同散布的岛屿,海水漆黑,岛屿明亮。在北京生活的日常如同跳岛,乘船穿梭于荒无人烟的海,抵达热热闹闹的岛。所以,宋召南是不是在跳岛时,淹没在了荒凉的海水中,再没能上岸。

  回家后,她和克苏鲁一起在窗边坐了很久。她想克苏鲁一定知道所有答案,但克苏鲁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甘棠发来微信,报告自己已经到家,“天呐,我多少年没跟人报备过了。”

  李沅芷回她,“明天你几点有时间?可以选一个你方便的地方见面。”

  甘棠很快回给她一个丽都附近的咖啡馆定位:“我经常在这里工作,有停车位,环境贼好,人贼少。时间你定,下午最好。”

  李沅芷翻了翻日程表和备忘录,确定明天没有任何工作安排,于是说:“那就下午三点。”

  于是,翌日下午一点钟,濡湿阴天,气温又因此升了几度,两人在咖啡厅门口碰了个正着。

  甘棠一脸惊讶:“你要是这么早就能来,干嘛非要约三点?”

  李沅芷抬手紧了紧后脑勺的发夹,没必要尴尬但还是略显尴尬地说:“我以为你是昼夜颠倒的那种作息,所以……我想着顺道来吃个饭,工作一会儿,等你就好。那你……”

  “一样啊,刚睡醒,来吃饭,不然呢?”

  “那……正好,一起吧。”

  于是甘棠熟门熟路领着李沅芷上了二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花期已过的晚樱和紫叶李交错在玻璃窗外,枝叶的缝隙穿插着一条人工溪流,水流泠泠。

  等待上餐时,甘棠说:“你要不要去后厨视察一圈?”

  李沅芷连忙摇头:“我也没有那么事儿。”

  “因为是我挑的地方,你也不打算提出反对意见,所以不如不看,闭着眼吃。但如果是你挑地方,你一定会去看。是不是这样?”甘棠眯起眼睛,嘴角又挂上了一贯的笑意。

  李沅芷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就是有些话,也不用说得那么透彻。”

  “我只是想印证一下,我的人物分析逻辑有没有抵达正确结果。”

  两个人点的都是轻食,吃起来迅速,也没有太多闲话可聊,所以很快结束午餐,桌上的餐盘眨眼就换成了各自翻开的电脑。

  甘棠拿起手机捣鼓了一会儿,李沅芷的手机便震了一下,甘棠说你看一眼,我把宋召南所有的社交账号列成list发给你了,目前我能想到的是十二个,我们可以一人六个,分头找找线索。

  “十二个???”李沅芷震惊地拿起手机,打开甘棠的对话框,平台的名字与宋召南的账号名一行叠一行,摞成一座塔。

  “应该还有一些,等我想起来了再补充近来。好了,现在,我把这个狗男人,彻底扔给你了。”甘棠开始敲击电脑。

  李沅芷仍处在震惊中:“我以为,顶多就是微博,豆瓣,小红书……怎么会有这么多……”她细细数了数,大众点评,网易云,地图,甚至还有演出购票、英语学习、旅行、甚至是锁闭手机用专注时长来种树的APP,李沅芷叹为观止。一个人竟然能在网络里留下了那么多的脚印。

  “但最神奇的是,”李沅芷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工具性软件,也都要开发出社交与生活记录的功能呢?”

  甘棠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其他软件都有。”

  “即使毫无必要?”

  “社交功能已经成了五官一样的出厂标配。”

  “大家都有这么强烈的社交需求吗?”

  甘棠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太孤独,太封闭,没有更好的社交渠道。”

  李沅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蛮有意思的视角……”

  “打住,把你那副制片人评估选题的样子收起来。你要是用了我的点子,得付费。”甘棠喝了口咖啡,说是不是该开始干正事了。

  “这要怎么找线索呢?”李沅芷面对一堆干巴巴的账号,有点无从下手。

  甘棠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是谈恋爱,可太好骗了,把手机给你都不知道要怎么查:“你要先注册账号,搜到他之后得关注,有些内容才可见。然后,当然是看IP地址停留在哪儿,你没再见过他之后,他有没有发过新的内容,发过什么,有没有暴露出位置信息的,比如能看出是哪个城市,哪个区域,甚至哪家店。最好近一年的也都过一遍,也许能找到他经常活动的地方。还要筛一遍和他有互动的人。他也不是什么网红,所以关注他的人不多,关注列表和粉丝列表,都可以拉一遍,尤其是和他互关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同他熟悉的,有交集的人,可以联系他们试试,说不定就有知情人,也能看出他有没有什么不大对劲的苗头。”

  甘棠仿佛题库熟稔于心的老师,一气呵成给学生讲解数学考卷最后一道大题,一本正经,语速飞快,又理所当然,振振有词,李沅芷只觉得脑袋里雾蒙蒙,努力跟上解题思路,抓住可行方法,最终一边点头一边感叹:“你没去学刑侦,是不是太可惜了。”

  “你说这种话,就跟宋召南说我的推理小说没写完,浪费时间和才华一样,充满了绩优主义的傲慢,真的很讨厌。”

  李沅芷缴械投降,举起手机上的账号清单,说我错了,我闭嘴,我干活,而后默默开始搜索并下载清单里的APP,同时打开了电脑上的Excel表格,心想,这大概会成为她有生以来,最难整合的一次项目数据。

  李沅芷建了表,仔仔细细分门别类,偶尔抬眼看看对面皱着眉头的甘棠。她专注的模样,像极了一些演员在片场等待时专心致志地打手游,兴奋又暴躁。她知道在片场一等就是七八小时甚至一整天的演员是出于无聊,因而把时间与精力,包括情绪,都发泄到了游戏里。所以,甘棠是不是也一样呢,将一切都投掷给这场侦探游戏。

  如果说网络是庞大的蜂巢,这些年来,甘棠大概都如忙碌的蜜蜂,进进出出这些热门或小众APP,追踪着宋召南的蛛丝马迹,采撷一点苦味的蜜。若是从前,她大概只会觉得是甘棠放不下被辜负的感情,但现在,她觉得甘棠说得对,也许大家真的太孤单了,好不容易在茫茫海面锁定了一块礁石,就会依赖那块礁石设定自己的坐标,判断方向与距离。对甘棠来而言,宋召南或许就是那块礁石,哪怕她早已划着小船,飘飘荡荡地漾开了很远,投身新的汪洋,却没能找到另一块礁石,无人可以聚焦,无处可以移情,所以把宋召南变成了自己的长久豢养的电子宠物,一如她身边的克苏鲁,说到底,都是一种陪伴。

  甘棠忽而抬头看她:“目前他的IP全都显示在北京,你那边呢?”

  李沅芷点点头:“也是北京。所以,他应该还在北京?”

  甘棠摇头:“要么就是一直都在北京,生死都在。要么就是离开北京之后,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些账号。”

  李沅芷一面在表格里做记录,一面问:“我记得去报警那天,你说过,十天前他还活蹦乱跳。如果IP在北京,不就证明他的确还在北京?”

  “可惜了,那是一个很小众的各行各业匿名吐槽APP。我们都喜欢在上面找素材。是个小公司做的,勉强运营到现在没闭站。十天前,我是看到他点赞了一个对竖屏短剧的吐槽,真的很想直接去怼他。”甘棠戏谑的笑容了,若仔细分辨,其实有着浓度不低的自嘲:“但不显示IP,而且就算他发了什么,个人主页也都看不到,所以,没什么参考意义,只能证明他还活蹦乱跳,没死,或没死透。”

  李沅芷叹了口气,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是原子社会,什么是信息茧房,那些人人都挂在嘴里的术语不再只是虚头巴脑的几个字,人与人原来真的可以既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又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甘棠继续说:“你是一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他,对吧?近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更新过任何动态,也没有点赞互动。”

  “他没有短视频账号吗?”李沅芷疑惑。

  “之前没有,那些东西存在于他的手机里,都会让他觉得手机不干净了。”甘棠继续滚动鼠标:“但这几年用没用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用。但我打算今天就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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