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鱼咬钩
姚瑶vagrancy2024-06-03 23:023,296

  “你来公司几年了?你做过什么剧啊?”Megan斜着眼问。

  可她的语气并非真的在意,也不是真想知道,在李沅芷听来,甚至带有一丝俯视,她真正想说的或许是,我都没听说过,你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吧?

  李沅芷不想回答,因为一旦回答,Megan一定会说,哦,这么久啊,竟然完全不认识。那些剧,也都没看过呢。所以她存好电话,道了再见便走开了。

  讨厌的人可以从物理层面上进行摆脱,但那句“联系不上就换别人呗,又不是非他不可”却没法那么轻易甩脱。李沅芷忽然想到,是不是有一天她失联了,大家也会同样觉得她可有可无,可被替代,因此对她不闻不问,不要求她尽义务,也不关心她去了哪儿,再找一个人来就是了。

  她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又转身回去,一鼓作气回到Megan面前。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个喘息都会释放掉不算太多的勇气。

  Megan轻飘飘地抬起眼帘,“还有什么事啊?都说了我很忙。”

  “就是非他不可。对我来说,就是非他不可。”说完,李沅芷转身就跑,在听到Megan那句“神经病”的同时,憋在鼻腔的那口气终于释放出来,但在怒步向前的路上,她还是在手机提醒上设置了“下午三点,买奶茶*2”。

  李沅芷躲进逃生通道,有人刚刚在这里抽过烟,被吞吐过的烟草味悄然顺着楼道攀援。

  起初她不明白,公司明明设置了吸烟室,为什么还是有人持之以恒地到楼梯间抽烟。

  后来宋召南解答了她的疑惑,“吸烟室是社交场所,是交换八卦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只是想抽根烟,他就一定会找个无人之境。”

  李沅芷面向窗外,将密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风便顺势灌了近来。

  初春的风凛冽,毫无章法,将空中的云吹成高斯模糊,李沅芷有些目眩,有些忐忑地拨出了那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生怕时隔多年,号码成空,或换了主人。

  数声之后,电话被挂断。

  李沅芷蹙眉,又拨过去。

  三声后,挂断。

  李沅芷再拨,刚一接通就立刻切断。

  大概是被当成了骚扰电话。不过,若是换作她,陌生号码执着打来三次,她一定会接。父母那辈人,这么抵触接电话的,还真不多见。

  再打下去,恐怕要被拉黑,李沅芷决定先发个短信。

  “您好,我是宋召南的同事。不知道您是否能够联系到宋召南,或者是否清楚他人在哪里。我已经有六天联系不上他……”

  李沅芷一边打字一边念念有词,念到这里时她想了想,又把光标往前挪了挪,把“我”改成了“我们”,“我们已经有六天联系不上他……他本身还有在进行中的剧本,不太可能无缘无故失踪。我们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如果他遇到任何麻烦,我们愿意提供帮助与支持。请您务必与我联系。”

  李沅芷反反复复读了七八遍,又把“不太可能无缘失踪”和“我们非常担心他的安危”改成“如果离职,需要和我们交接一下工作。但他一直非常敬业,所以我们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沅芷生怕用词太重,万一真是虚惊一场,别给宋召南的父母造成恐慌,吓出好歹来,但又怕表达得不够迫切,不够紧要。

  可真难啊,电话打出去时,压根顾不上多想,可话要落成字,人就会变得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此刻,她终于体会到编剧们拖稿时,总说自己在改在改在不停地改,原来,真的可以无止境地改下去,改到每个字都面目全非,也依然觉得词不达意。

  不改了,李沅芷心一横,发送。

  电话几乎瞬间就回了过来,李沅芷慌忙接起,“您好,您好……”

  “你是谁?”对面冷冷地问,是个清亮亮的年轻女声,并不是属于父母的声音。

  “你是?”李沅芷有些犹豫……会不会是号码早已易主。

  “你不是要找宋召南吗?你哪位?”

  “哦哦……我是跟他合作的制片,请问你是?”难道他有姐妹?

  “一开始不是用您吗?”

  李沅芷一愣,这是什么路数?若真的是宋召南的家人,还有心情挑剔自己,想必没出什么大事?

  “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是他父母的电话……已经六天联系不上他了……我担心……我们担心……”

  “我是他前女友,我们都分手三年了。”对方的声音如停跳的心电图,是锋利的直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从紧急联系人表上找到你的,你知道他是编剧吧,项目马上开机,但是他突然不见,还拖着几集别的剧本没交,如果是离职,希望他能来交接一下,如果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公司也可以一起想办法。”

  “我叫甘棠,你叫什么?”对面冷不丁问道,仿佛完全没听李沅芷说什么。

  “李沅芷……”

  “李小姐,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确,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你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们又没复合。”

  “是是,是我莽撞,但我们也的确是担心他,毕竟他一个人住,如果发生了什么事……”

  “你连他是一个人住都知道,我都不知道呢。所以你应该比我这个前女友更了解他啊,你们朝夕相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又能指望我去哪里给你找?去三年前吗?开时光机吗?”

  李沅芷仿佛直面机关枪口,子弹一颗一颗射过来,她毫无招架之力。

  “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一年半载见不上一次面也是常事,所以……如果你知道他别的朋友或父母的联系方式,电话,住址,什么都可以,请务必告诉我。”

  “你和他什么关系?非找到他不可?据我所知,他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真的只是为了工作?”

  李沅芷一愣,这两天她一直回避的问题,就这样被砸到脸上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毕竟是在进行中的项目,任何一个环节开天窗,就是耽误所有人的进度,拖一天就赔一天钱,所以我们还是希望尽量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换个编剧不就得了。现在想写剧本赚钱的年轻人那么多,谁写不是写。你就当他辞职了呗,换个人,多简单,要不你找我,我也能写。”

  李沅芷一时语塞,发现甘棠射出的并非子弹,而是乱箭。

  “要是之后他突然回来,那也没关系,机会这个东西,过时不候,后果自负,你说对不对,李小姐?”

  李沅芷觉得甘棠的语气里夹杂着明显的戏谑与暗涌的挑衅,可她又不愿这样去臆断一个陌生人,万一对方没有恶意呢?因此她还是决定认真回答,“话是如此,但是……一直合作的编剧突然失联,如果就这样当这个人没存在过,是不是过于不人道……”

  “所以是你一定要找到他,还是公司要找到他?”

  又是一箭。

  “都是。”李沅芷决定实话实说。但当天晚上,她反复回想与甘棠的对话,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说实话。一定要找到宋召南的,好像只有自己。

  “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甘棠继续若无其事地提问,嗓音脆生生。

  “已经超过一个月。”

  “你关注他的社交账号了吗,豆瓣,微博什么的?”

  “没有……”

  李沅芷的眉头越蹙越紧,并非失去耐心,而是突然有点搞不清状况。咄咄逼问的这个人,似乎一点不着急,但也不像对宋召南无动于衷。所以她一定是知道点什么,并且知道宋召南安然无恙,所以才会漫不经心给她抛下鱼饵,勾住她戏耍。

  “你们合作过什么剧?播了么?”

  “就是一些网剧……”

  “他当年的目标可是十万一集,一年只写一部戏。现在他离目标还差几万?”

  李沅芷难受极了。谈判是她工作中的一部分,但从未如此被动过。她不太清楚,甘棠是因宋召南而迁怒自己这个陌生人,还是太无聊,有鱼咬钩,她绝不轻易放生。

  就在她飞速思索怎样才能切回正题,尽快结束这段让人不痛快的对话时,甘棠突然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说不定自杀了呢?不是一直郁郁不得志吗?”

  李沅芷心里“咯噔”一下,是听错了吗,那慢条斯理的每个字底下,都垫着笑意,她仿佛看到无形电流的另一边,那张有形的脸上,眼角下弯,嘴角上弯,一起勾勒成一个圆满的微笑。

  云朵依然被北方袭来的春风胡乱撕扯,像被人分食的棉花糖,残破地躺在灰蓝空中,很快就被风推出了窗口的可见范围。宋召南的脸,也像掠过的云朵,一张一张,飞快从李沅芷眼前掠过。

  他好像始终没什么情绪。不会为任何事而喜悦,也不为任何事愤怒。

  他的姿态好像总是颓颓的,没什么主心骨,总要靠着点什么,椅背,窗台,门框。

  有个跟组演员说过,“咱们的编剧好像满忧郁。”

  开剧本会,他最寡言,对一切要求照单全收。

  她当然知道他绝对谈不上快乐,就像她一样。多年来,该受的磋磨都受了,没有的运气始终没有,像颗掉在角落的螺丝钉,原地打转。不一样的是,她是俗人,始终奢望着出成绩,多赚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会熬不下去。而她看得出,宋召南对戏剧理想的坚持比自己多得多,只是他不说,不提,不声,不响,因此,他也许比自己更不快乐。

  李沅芷的思绪如乱翻书的风,吹过了一百页,可事实上,也不过是数秒钟的停顿,她严肃地问,“所以你觉得他是有自杀可能的?他以前,有过这种倾向吗?”

  藏在字底的笑意终于破土而出,甘棠的笑声甚至比盘问的语调更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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