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们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在咖啡馆坐到地老天荒,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更何况,李沅芷还需要时间来和甘棠整理今天的种种匪夷所思。
显然,甘棠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李沅芷适时收到了甘棠发来的微信“今天可以结束了吧?我感觉他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停。”
她清了清喉咙,面带微笑说:“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我们这么冒昧打扰,你也没有拒绝。我这个牛马打工人后面还得去工作,所以今天只能聊到这里了。之后可能还会再打扰,如果你想到什么同宋召南相关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们。最好是能找到他,这样我们都能挽回损失。毕竟因为交情被骗了钱,总不太愉快。”
詹昂一愣,显然是光顾着说话,完全忘了时间,“好好,是不是我说的太多,耽误你们工作了。平常难得有人来跟我聊宋召南的事,我也是憋了这么久,终于被组织收编了。咱们也算是受害者联盟吧。不对,这么说不太好。见谅,见谅。还得谢谢你们请的咖啡。”
“没有没有,请咖啡是必须的,毕竟是我们来找你帮忙,没想到你的损失巨额。”李沅芷忙摆手,同时拎包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保持联系。”
“对了。”詹昂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有没有去他常去活动的餐厅,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找找看?如果他是躲债,肯定还是得出来吃饭活动。他不是总在咖啡厅写剧本吗。还喜欢逛公园,找灵感什么的。也许能有线索。”
“都去过了,家附近,公司附近,都找遍了。”甘棠叹了口气,同样站起身来。
“那我再想想有什么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的地方,如果想到了,我就告诉你,我们一起去找。反正我平常也没别的事可做,而且我应该是被欠钱最多的那一个吧?”詹昂说完又立刻补充道:“开玩笑的,我想跟你们一起找宋召南,不为了要回钱,只是希望确认他平安无事。只要人没事,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万一能帮他把麻烦给解决了,那就再好不过。你们看行吗?”
“当然可以啊。”李沅芷回答:“如果你想到什么线索,可以告诉甘棠。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去找,如果你没空,我们俩自己去也可以。”
“好的好的,我肯定有空,责无旁贷。”詹昂激动地站起来,“那……那你们去忙吧,我想到什么就随时跟甘棠说。”
客客气气来回道别了几轮后,李沅芷和甘棠终于走出了咖啡厅。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发现詹昂仍旧隔着落地玻璃窗冲,笑嘻嘻地冲她们挥手。她们也只好再冲他挥挥手。
回到车里,李沅芷扭头问甘棠:“这个人,感觉完全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没有任何生活压力,那张脸上就写着,人生轻松几个大字。你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吗?”
甘棠捏着下巴,眯起眼睛:“说实话,我也只是和宋召南在一起的时候,跟他吃过几次饭,并没有深交。宋召南那个人你知道的,别的优点没有,但是背后不嘴人,不讲别人闲话,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只爱自己,眼里只有自己。”
李沅芷摇摇头:“你们这些写东西的人啊,什么话都能让你们颠来倒去地说,好也是它,赖也是它。”
“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过他是什么样的人。至于宋召南跟他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但他说的所有情况都太夸张了。无论是他藏了一屋子现金,还是宋召南竟然借了这么多钱,都太夸张了。”甘棠眉头紧锁:“但他有什么理由对我们说谎呢?想不通。宋召南这回有点超出我想象了。这家伙到底在干嘛?”
李沅芷的心情也同样雾霭弥漫,同样波澜滔天。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相信宋召南竟然会找旧日同窗借下四十万巨款而后人间蒸发。
“骑着共享单车,车筐里放着装满现金的包,宋召南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电影主角。”甘棠仍旧不忘揶揄这位不在场的“男主角”。
“我其实挺矛盾的。”李沅芷双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有放下手刹,也没有踩下油门:“虽然完全想不到,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一路顺藤摸瓜下来,我时常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宋召南,我们每个人认识的宋召南好像都不一样,甚至不是先来后到的时差可以解释的。所以,既然他有特别好特别仗义的一面,或许就会有特别阴暗的一面呢?毕竟,我们每个人,好像也只能看到别人的某一面,还有无数面,都是永远看不到的。”
甘棠长叹一声:“他都快被你形容成钻石了,还无数面。”
“我们要把钱的事情告诉赵警官吗?也许是条线索。可能真的跟诈骗有关?或者他欠了什么非法的高利贷,被……”李沅芷犹豫不定。
甘棠想了想,摇头道:“再等等。看看詹昂还能不能想起点别的,给我们一些其他线索。而且,这个被欠了四十万的债主本人都没报警,我们也没必要越俎代庖。我看他对找宋召南这件事挺上心的,那就给他个机会咯。他们是同学,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有道理。”李沅芷驱车上路:“希望我们真的快接近答案了吧。”
*
令两个人瞠目结舌的,是当天夜里,甘棠正改剧本改得满眼红血丝,就收到了詹昂发来的一串坐标list,列出了七八家餐厅,咖啡厅,美术馆,的确都是李沅芷和甘棠不知道、也未曾找过的地方。
“我们要不要定个时间表,每天去一家?”詹昂干劲十足地问。
甘棠睡眼惺忪地回复:“您老人家是财务自由,时间充足了,我可还是个拼死拼活、加班加点地打工人,每天去一家……您当我是职业侦探吗?自己花钱雇自己调查失踪人口?”
“好吧……”詹昂的语音信息里满是失落:“那你们什么时候方便,联系我就行。”
本着不放过蛛丝马迹,以及赶早不赶晚的原则,李沅芷和甘棠还是在开剧本会、改剧本、见平台等等琐碎又低效的工作之外挤出时间,举着宋召南的照片,跟着詹昂跑遍了他列出来的那些地点。
除了一家咖啡厅的服务生表示似乎有点面熟外,其余所有看到照片的人都是摇头不知。因此这半个月来,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吃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喝了五花八门的特调咖啡,逛了一年也不会踏进去一次的美术馆。
“宋召南的生活也太好了吧。我看他是假借编剧的名义,花公款,享受生活。”甘棠抱着双臂,盯着一副看不出名堂的抽象画,愤愤地说。
“是吧,”詹昂立刻接话:“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缺钱,会欠别人那么多钱的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毕业以后,他虽然不怎么和以前的同学来往,但都是大家眼里最优秀的一个,人狠话不多那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光鲜都是别人看到的假像。”李沅芷也同样盯着那幅堆砌满线条的画面,感受到一种扼住喉咙的悲伤:“别人只看到他身处影视圈,是个编剧,有作品上映,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成了一部剧的背后,是败了的一百部。有的编剧赚得盆满钵满,可一辈子也没能真正写出自己想写的那部剧。而且,这个行业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孙子,没有一点人权的,非常原始,非常丛林,茹毛饮血的。”
李沅芷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
甘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詹昂则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可能真的是碰上大事、难事了。我再想想,再想想他找我借钱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其他地方还能找找看。”
詹昂说到做到,没消停两天,便又联系甘棠,说想起宋召南有一回吃烧烤,喝了酒不大对劲,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话,因此约了甘棠和李沅芷去了那个烧烤摊,说是有助于回忆宋召南到底说了些什么。
詹昂烤串技术了得,动作迅速,调味精准,火候刚好,他一边往两个女孩子的盘里放烤串,一边努力回忆:“难得见他那么激动,真的,我都吓到了,他很少哭的,你们应该应该知道。”
“他好像在说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不知道是感情上还是别的事情。”
“然后还提过干不下去了。”
李沅芷一凛:“他说工作做不下去了?”
詹昂点头:“可能是吧。反正愁容满面的。接着就一直在说什么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觉得活着很累……所以……你们觉得……他不会是……”
李沅芷垂着头,不吭声。
原本说到这个话题,甘棠总是斩钉截铁地投否决票,但这一刻,她默默咬下一串羊肉筋,没有吭声。
李沅芷猜测,就像经过一个又一个人,她所抵达的宋召南越来越支离,越来越破碎,而她所认识的那个宋召南,也越来越不确定,越来越模糊,因此甘棠的确信也是这般瓦解的。
于是最终,这一切又落到了那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詹昂大概真的很努力,隔三差五就会整理出一些与宋召南相关的点点滴滴,而后带着这些点滴,与李沅芷和甘棠吃了很多顿饭,喝了很多杯咖啡,而李沅芷与甘棠原本怀有的那一点希望与信心,也都在这一顿顿饭与一杯杯咖啡中,渐渐消弭殆尽。
因此,当詹昂又打来电话,说想起宋召南有拍摄胶片的爱好,并且有一家固定购买胶片的店铺,就在东四附近的小胡同里,也许可以去找店老板问问看,李沅芷和甘棠都有些疲惫了。
“算了吧,或许还会一无所获。”甘棠正和李沅芷一起,被改了一稿又一稿的剧本折磨得身心俱疲。
“嗯。还是谢谢他一下,不能这样下去了。”李沅芷赞同:“可以跟他说,我们还是打算在他欠钱这条线上追下去,如果暂时找不出其他受害者或者相关知情人,就可以报警处理。我们还没告诉他已经报过警了,对吗?”
甘棠一边给詹昂回微信,一边回答:“嗯,没说。不是怕他戒备嘛。”
但詹昂很快就回了消息:“我其实犹豫了好多天该不该告诉你们,但思前想后,还是要说。我已经在东四了,我把定位发给你们,你们听完这件事,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追查或者报警吧。”
甘棠把手机递给李沅芷,“果然还有隐情。”
半小时后,李沅芷和甘棠匆匆抵达了詹昂定位的甜品店,詹昂正喝着奶茶,撸养在店里的小法斗。
“我已经去过那家胶片店,但店员是新来的,对宋召南没什么印象,说可以帮忙问问老板。”詹昂主动汇报成果。
甘棠则单刀直入,丝毫不想浪费时间:“你要告诉我们的,是什么事?”
詹昂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你们知道宋召南喜欢拍胶片照吗?”
两人纷纷摇头,甘棠蹙眉:“一个爱好而已,怎么了?”
“那,你们知道他都拍些什么吗?”詹昂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起来。
“拍什么?”李沅芷一头雾水,拍什么很重要吗?
詹昂的表情显示出他的确是做过了很猛烈的思想斗争,才决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那个……其实这也是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你们,并且也不希望你们现在就去报警的原因。因为如果查到这些事情,我觉得……对宋召南的名誉……不大好……”
李沅芷更不解了,名誉?
詹昂抓耳挠腮地张嘴又闭嘴,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其实,他有个不良嗜好,不对,也不能由我评判是不是不良,算是他的癖好吧,但一般人肯定是觉得不打光彩,就是……给女生拍私房照并且收集起来。”
此话一出,如同引爆炸弹,一如当初詹昂说出宋召南欠了他四十万,再一次震得李沅芷和甘棠说不出话来。
詹昂又进一步解释:“但是,不拍摄全身照那种,就不是在网上会看到的那种,穿得很少啦,纯欲风啦什么的,他只拍摄身体部位,多数集中在眼睛,耳朵,手和脚。”
“这种事情,他竟然会和你分享吗?”甘棠问道,但当即自问自答:“不过你们男的好像都很愿意共享这种东西。我们这些当女朋友的不知道,也很正常。”言语间满满的讽刺。
詹昂喝了口奶茶,别别扭扭地说:“肯定不是他告诉我的。因为搬家,他在我家存了一些东西,然后有个盒子里就放了一批底片。我就……出于好奇……拿出来看了看……说来也不光彩,毕竟是偷窥人家隐私,我就不大好意思讲。但我想,万一有帮助呢?万一有关系呢?而且,作为朋友,也的确不想因为报警,让宋召南被人另眼相待。他毕竟,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不道德的事情。”
说完,詹昂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脸色,“再加上你们的关系,我总觉得说了不好。但……唉……人都找不到了,我还藏着掖着什么呢。底片我带来了,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詹昂说着从棕色复古的单肩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甘棠。
甘棠接过来,隔着信封就感觉到里面塞得满满的。她打开来,抽出一版封存好的底片,举起来,对着窗外,透过光线仔细审视——眼睛,手指,耳垂,鼻尖,脚趾,没错,都是不同女生的细微部位,形态不一,宛如标本。
甘棠未做评价,将底片递给李沅芷,李沅芷也同样举起来端看,但很快就放下了,仿佛觉得即使部分是底片上的这些女孩儿,审视她们的身体部位也是不礼貌的,是越界的。
三个人都沉默了。不知沉默了多久,甘棠忽而说:“蛮像荒木经惟的是不是。我不知道宋召南真的会去拍照,但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日本那些画风诡异的摄影大师。”
甘棠这样说,大概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李沅芷接受这件事的点,则是因为搬家,而在朋友家里存放个人物品。这是她切身经历过了,至今,他存放在她家中的克苏鲁仍旧在鸠占鹊巢。
“所以你们说,会不会是在他拍摄的女生中,有人以此勒索他?威胁他?或者他惹上了什么事,所以急需用钱去解决。”詹昂推断。
“可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些女生,除非她们留下了个人信息。有吗?”甘棠决定不理会自己的震惊与无语,言归正传。
詹昂摊手:“显然不可能。”
“他搬完家之后,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拿走吗?为什么这些底片会留在你那里?”甘棠依旧在敏锐地寻找蛛丝马迹。
詹昂刷地一下红了脸:“这就是我一直犹犹豫豫没好意思告诉你们的另一个原因。当时有满满一箱的底片,我……偷偷把这个留下来了……”
“为什么留下来?留着威胁他?”甘棠锲而不舍地追问。
詹昂有些无措,硬着头皮回答:“也不是。我怎么会威胁他。我就是觉得新奇,就……你们就当是男人的恶趣味吧。反正我现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想留着底片也行。”
“我可不留,怪瘆得慌。”甘棠一把将牛皮纸袋推回詹昂面前:“还有别的事情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吗?”
詹昂想了想,“那我就说了。其实……宋召南会去解压俱乐部兼职,你们听说过吗?”
两人摇头。无论是解压俱乐部,还是宋召南会去兼职,她们都不曾耳闻。
“那我就说了吧。”詹昂叹了口气:“就是那种,给人释放压力,解压的地方。你可以选择殴打道具,或者辱骂真人NPC。我有一回是和一个朋友约了打球,他那几天跟领导闹不痛快,说去了解压俱乐部,让我去找他,再一起去球场。我就去了,在大厅等他的时候,看见他和宋召南一起出来的,我才知道,宋召南在那里兼职,被我那朋友疯狂辱骂了半个小时,还被泼啤酒,泼饮料,扔薯条什么的。当然,这些东西都得客户消费,客户扔得越多,NPC提成就越高。当然了,我不是说宋召南是为了钱去的,他可能是想取材。但我觉得吧……可能还有另一层原因……”
李沅芷和甘棠恍如在听天方夜谭,两人都愣了神,甚至没能给詹昂捧哏一句,“什么原?”
詹昂顿了顿,便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有些人释放压力的方式,是将那股气发泄出去。但有些人,却是主动寻求受虐,然后来和内心的压力进行对冲。所以我觉得,宋召南其实是后者。他这个人,一直很内敛,从不外放,很少谈论自己,也从不展露弱点。但是就像你们之前说的,人哪有一帆风顺的,只不过是选择了袒露还是不袒露。那有些东西,长久地压抑,压抑,就会发酵出一些,变态的气体来。你们觉得,是不是这样。”
甘棠瞟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哲学。”
“没有没有,我就一理工科大直男。”詹昂摆摆手。
李沅芷彻底失语,此刻在她眼中,詹昂就是一个化作人形的潘多拉魔盒,一不小心打开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詹昂接着说:“我忘了那个解压俱乐部在哪儿了,我可以问问我朋友。你们肯定不愿意去那种地方,我可以先去问问看。如果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可以再约你们出来讨论。”
相比卷走四十万欠款人间蒸发,今天的消息对于李沅芷来说或许更难接受。
这天晚上,她开了罐啤酒坐在陆地窗边,给甘棠发微信:“如果说,到四十万为止,一切都还在我能够想象的范围内,今天的这些事,我对自己的脑袋蹦一枪也绝对想象不出来。你呢?你也是编故事的人,你编得出来,你想象得到吗?”
甘棠回她:“人是无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的。”
李沅芷放下手机,盯着窗外那片依旧漆黑荒芜的工地,摸了摸手边沉睡的克苏鲁,忽然觉得,克苏鲁这个名字,是不是也说明了某一部分的宋召南呢?
*
两天后,詹昂将她们约去了有天文台的一座山。
通往天文台的路需要骑车。李沅芷和甘棠抵达山脚下时,詹昂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看着三辆山地车。
一见到他们,詹昂就使劲挥舞手臂。
“你怎么把自行车弄过来的?”甘棠瞪大眼睛。
“叫了个货拉拉。我们骑行的都这样。”詹昂浅浅一笑,深深的酒窝就会清晰浮现:“这是能量饮料,这是即食鸡胸肉,这是运动果冻,还有巧克力,防止低血糖,我都备好了。山路可能不太好骑。”
李沅芷打量了一下挂在车把手上的一兜食物,说了句谢谢。
山路虽然狭窄,倒是没那么崎岖,慢慢骑也不算过于费力。路上詹昂一直在说,怎样找到了那家解压俱乐部,怎样了解到宋召南已经很久没去工作过了。但是呢,通过一个对他尚存印象的服务员,了解到宋召南跟他提过,自己经常来这座天文台山,有时候,甚至通宵在这里看星星。
李沅芷环顾左右,草丛,密林,虽然也修了栈道,摆出欢迎游客的姿态,可青天白日的,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何况夜晚。独自在这样的山上过一整夜,李沅芷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天文爱好者,那就只有极度反社会或者极度绝望的人,才能赶出这种事了。只有这两种人才不知胆怯为何物。”甘棠费劲地蹬着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吐槽。
绝望。李沅芷同样努力地默默蹬车,满脑子绝望二字。
“我也是这么想。”詹昂接着说:“所以才觉得应该来这里实地看一下。万一……我是说万一……因为北京周边的山,其实经常有人迷路、失踪、出意外,哪怕最多人去的西山,也有意想不到的风险,还有人回去……自……自我了断……所以……”
“懂了。”甘棠明了。
李沅芷也明白詹昂的用意了。这一路她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骑车,跟在甘棠身后。
抵达山顶后,他们基本是把四面八方能走通的路悉数探索了一遍,自然还是一无所获。
李沅芷举目望去,山外的北京城,平平整整,雾蒙蒙,要在这偌大城市里找出一个人来,与寻一只蚂蚁,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下山后,詹昂依旧是叫了一辆货拉拉回城里。他提议一起吃饭,李沅芷却轻轻按着自己的胃部,说她不大舒服,吃不下东西,想要回家休息。
詹昂提议由他开车送她们,甘棠似乎看出李沅芷并不愿意,所以自告奋勇:“我也能开,我来开,你先护送你的自行车们好好回去就行。”
“那行,我再跟你们联系。”詹昂坐上货拉拉的副驾驶,离去时一直朝她们挥手。
等到那辆货拉拉消失在道路尽头,甘棠斜睨着李沅芷说:“装的吧?人走了。别装了。”
李沅芷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按住胃部的手:“你怎么知道?”
“你那一额头的冷汗,不是疼出来的,是说谎说出来的。”甘棠啧啧地摇头:“说说吧。”
驱车回程的路上,李沅芷道出了心中的隐隐疑惑:“我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是,要说具体哪里不对劲呢,我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但就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觉得詹昂不对劲?”
李沅芷点头,她向来不愿无凭无据随便怀疑他人,但还是犹豫着对甘棠说出了自己别扭的感受,她问甘棠:“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们要去某个地方,他都像小时候春游一样,带着一堆零食,或者准备一些有的没的,就像今天这样,然后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我总觉得,他对这些吃吃喝喝的热情,大过对于寻找宋召南的热情。可我又没有证据,因为他的确是为了关心宋召南,寻找宋召南,才约我们一起商量,才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分享给我们。但是,就是这些不经意的小细节,让我觉得他好像是开心大过了担心。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或者说,在寻找失踪朋友的时候,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吗?”
甘棠则有忽然洋洋得意地歪过头,扬起下巴,“你可算反应过来了。”
“什么意思?”
“也就你,傻乎乎的,谁的话都信,都往心里去。我可是从第一天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之所以愿意陪着他东颠西跑,就是在等机会,等一个能抓住破绽的机会。”
“所以你抓住了什么破绽?”
“还记得那天,他带来的那些底片吗?”
“嗯。”
“那个用来装底片的牛皮纸袋子,角落处印着冲洗照片的店名,是一家网店,我回去以后就直接去联系店家查询委托冲印照片的人,不过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查系统记录,估计这两天就能有结果了。这样就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宋召南了。”甘棠又摆出了那幅志得意满的派头来。
“店家为什么愿意配合你?一般不都会保护买家隐私吗?”
“当然是搬出警察叔叔吓唬他们啊。我跟他们说,这些照片,涉及很多女生的隐私,包括我。要么呢,他们告诉我是谁冲印的照片,要么,就等着我到时候把他们作为连带责任人,一起给告了。小本生意而已,谁想惹麻烦啊,立刻从实招来。不过呢,我也想过了,如果们坚持不配合,我就把这些都交给赵燊,让他来查。”甘棠摇头晃脑地讲述自己的睿智壮举。
李沅芷问她为何不同自己商量,“好歹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甘棠摇摇头,叹着气说,“因为我不想让善良的你做背信弃义的事嘛。毕竟詹昂所说的也可能是真的,让你怀疑他,背地里调查他,你的心理负担肯定重如磐石。可若他真的讲了假话,诬陷了宋召南,你肯定又会觉得自己竟然相信了他的话,怀疑你那么信任的好搭档,于是你又不舒服了。所以,无论这两个人谁是好人,谁是恶人,你的心里一定都不好受。那不如,我调查完了再把结果直接告诉你,毕竟我这人没什么道德负担。”
“看来我还得谢谢你。”李沅芷小心并线,庆幸身边有个敏锐的甘棠,否则她只能毫无凭据地别扭着,怀疑着,却无处下手。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甘棠的调查也证实了那些底片的委托人并非宋召南,而是詹昂。
甘棠在同李沅芷合计一番后,主动将詹昂约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星巴克,她的理由是:“万一他真的是变态,大庭广众,人来人往,闹市区,咱俩的安全起码有保证。”
李沅芷看着甘棠的手机屏幕上,詹昂回过来的雀跃表情,心情复杂又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