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号码
姚瑶vagrancy2025-08-30 09:2110,257

  这天傍晚她们一起去芭蕾班接了小竹子,在附近的家庭餐厅吃了小竹子喜欢的汉堡和意面,成梦竹破天荒允许她吃了一整颗巧克力冰淇淋球。

  “妈妈,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吧。我每次和同学一起过生日,出去玩,都会拍好多合照,可是你连一张跟好朋友一起的照片都没有。”小竹子说着擦擦手,抓起了成梦竹搁在桌子上的手机。

  “好呀,来拍吧。拍了照片你妈妈就不能装作跟我们不熟了。”甘棠立刻配合地贴到成梦竹身上,比划起“耶”来。

  “为什么要装作跟你们不熟?”小竹子好奇地举起手机。

  “因为你妈妈特别傲娇。”甘棠咧开嘴,灿烂地笑起来。

  成梦竹没说什么,露出被迫营业的微笑,李沅芷也凑了过来,小竹子喊“三、二、一”,她们又都笑得更开了一些。

  “好了!我去玩儿啦!”小竹子放下手机,转身就冲向了旁边的大型充气城堡。

  “小心点,别摔倒,别受伤。”成梦竹大声叮嘱。

  甘棠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合照,“你们不觉得很魔幻吗,我们三个人,是怎么能凑到一起,拍下这么一张照片的。”

  成梦竹喝了口热茶:“这是我手机里,唯一一张跟别人的合照。”

  甘棠撇撇嘴,张开双臂:“那就让我再给你一点温暖吧。”

  成梦竹一把推开她:“别,你尊重一下我的年纪,我真的腻歪不起来。”

  “说你傲娇,没说错吧。看在你长得美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甘棠端起冰淇淋,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成梦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随后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说:“我第一次见宋召南,也是在这里,就在这张桌子上。”

  正喝果汁的李沅芷愣住,甘棠也惊讶地扭过头,这时她们才惊觉,这段时间,她们压根就没想起过宋召南,甚至忘了她们之所以来找成梦竹,只是为了知道宋召南去哪儿了。

  “早说晚说都一样,这不是我们说好的么。”成梦竹耸了耸肩。

  见李沅芷和甘棠没有回应,成梦竹又补充了一句:“我最初愿意见他,是为了钱。”

  “别告诉我他在你的直播间刷成榜一大哥。”甘棠总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嘴宋召南的机会。

  成梦竹笑了:“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直播间,打赏最多的都是主妇,因为她们都有一颗干掉丈夫的心,哪怕自己干不掉,听听别人干掉的故事也算平替。”

  这倒是让李沅芷和甘棠耳目一新,成梦竹说:“其实女人们到底在过怎么样的生活,就连其他女人也很难了解。心里很苦很苦的人,太多了。所以我觉得,我的母亲,大概也是那种心里很苦很苦的人。”

  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成梦竹话锋一转,看向李沅芷:“他是为了给你写几集剧本,所以要采访一些自媒体从业者。我是后来跟他熟悉了以后才知道,只是几集剧本,但是他做了很久的观察,调研,进行取材,采访,我觉得他真的很热爱他的工作,很热爱影视行业。但一开始,我是因为他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酬劳才答应接受采访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在网上联系了很多人,但真正回应他,并愿意讲实话的人寥寥无几。毕竟,在网络世界里,真诚看起来或许更像是行骗,所以他决定进行有偿采访,可还是处处碰壁,毕竟,太像骗子了。”

  “所以他给了多少钱,让你决定冒个险?”甘棠问道。

  “足够付小竹子一年的学费,配合他半个月的采访,取材工作,尽量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成梦竹坦言。

  “在你面前,演起了痴人呢。”甘棠翻了个白眼。

  “因为担心会不会是骗局,所以我约在了这个家庭餐厅。就在小竹子的芭蕾舞班附近,客流量大,附近又治安岗亭,比较安全。后来熟悉了之后,就总是约在之前那家粤菜馆见面,因为我不想让芭蕾班的家长或者老师注意到我们。我不想惹任何闲言碎语。而且我很忙,基本只能在吃饭时间见他一面。而且前三次采访,我们都不算建立什么私交。基本就是他问,我答。而且我真的很忙,一刻都放不下手机,要应付商务,报价,图片与文案的修改,还要时时在班级群里回复学校的各种消息,连看都没看过他几眼。”成梦竹说两句,就看看小竹子那边的情况。

  “直到第四次采访,还没说两句,我就接到小竹子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小竹子跑步的时候,踩到别人踢飞的足球,摔骨折了。宋召南主动提出陪我一起去接孩子,送医院,我想了想,一个人确实不太方便,就同意了。那天真的是焦头烂额,我本来就在写脚本,改方案,去见他的时候还抱着笔记本在写文案。结果我在医院忙前忙后的时候,他竟然帮我把视频文案和脚本都写完了,还买好了饭。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他和采访对象拉近距离,套得真心话的策略,但终归是感激的。”成梦竹回忆这些时,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总之,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们算是有了些交情。小竹子骨折恢复期间,他一直忙前忙后,帮了我很多忙。当时我是抱着,反正是你有求于我,毕竟想让一个人对着陌生人道出事关自己职业的所有内幕与种种弊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因此你愿意卖我人情那我就让你卖。一开始他问到的很多负面问题,我都避而不谈,或者敷衍过去。但人的感受总是会变的,当我开始愿意回答他的那些问题,愿意讲一些涉及我个人的实话与心里话时,我觉得我很难再把他当做一个利益伙伴,我好像在情感上有一点依赖他。”

  李沅芷默默地听,虽然心里微微起了些波澜,但她生怕甘棠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跳出来骂上宋召南几句,结果甘棠并没有做声,而是等着成梦竹继续说下去。

  于是成梦竹又看了看小竹子,便继续说:“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在和威蕤彻底结束后,我就下定决心,不会再恋爱了。而且,我的工作太过特殊,看起来好像热热闹闹,每天都在同人交流,输出,其实特别封闭,特别焦虑,完全是困在了虚拟的网中,所以我觉得自己难免会渴望与现实中的人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交集,拥有能够落到实处的关系,能跟人建立真正的连接,所以我也很怕自己把这些情绪转移到宋召南的身上。因为我知道,他只是很善良,我们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此时甘棠才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看来,全世界只有我觉得他是个王八蛋。他的善良,怎么一丁点都没给过我。”

  成梦竹出其不意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甘棠的脑袋,说:“你有没有想过,因为那时,你们都还很小,都还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给不了彼此更多。人总归要长大,要变化的。也许,我们认识的宋召南,并不是同一个人。就好像,他认识的你,和我认识的你,也不是同一个你。”

  甘棠呆了半晌,才扭过头来对成梦竹说:“你知道吗,你现在在我眼里,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成梦竹轻盈盈地说:“滚。”

  “如果你们不是恋人关系,如果你也完全没有那样的想法,为什么一开始,对我们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是因为我们突然找到你,觉得你同他的失踪有关,冒犯到你了吗?”李沅芷有些不解。

  成梦竹耸了耸肩:“因为我有点嫉妒你们。有点嫉妒你跟宋召南的关系。嫉妒你能为了一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嫉妒你们两个的身边有彼此。而且,宋召南的确是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是怕我赖上他,所以采访的差不多就逃跑了。我一方面可以接受,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被羞辱了。所以两个陌生女人突然跑到我面前,信誓旦旦找我要人,我心情也不算太好。唉,成熟女人的心就是很复杂的,你们以后才会懂。”

  “你可能不知道,他在给小竹子报了芭蕾课后,嘱咐了前台,如果你继续报课,就让前台通过一个邮箱联系他,他会给小竹子续费。所以,他一定不是逃跑了。”李沅芷很肯定地告诉成梦竹。

  成梦竹歪了歪脑袋:“没关系,不重要了。可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看到你们两个跑来找我1V2,欺负我没朋友。”

  “但现在是我们三个一伙儿了!”甘棠举起成梦竹的手机,晃了晃那张小竹子拍下的合影:“我们就是你和现实世界的连接,而且,只会比宋召南更靠谱。”

  “是是是。”成梦竹看着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这里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甘棠不解。

  成梦竹点点头:“我记得是有一天,宋召南替我接小竹子放学,我在餐厅点好了菜等他们。他刚坐下来,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当时也没有很在意去听,只是在他言语间听到了什么四十万,然后他就随手抽了张餐巾纸,拿小竹子夹在书包侧边口袋上的笔记了个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推理博主的本能,会比较在意这些小事,我就把那张纸收起来了。现在想想,会不会他真的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去了,还是欠了钱之类的。或许,是条线索。”

  “号码还有吗?”李沅芷问道。

  “有。但是我没有存到手机里。等回家以后,我把那张餐巾纸拍给你们。希望能有线索吧”

  说到这里,小竹子大汗淋漓、心满意足地跑了回来,抱起草莓酸奶猛吸,“要是宋叔叔也在就好啦。这样妈妈的朋友就都在了。”

  成梦竹笑着给小竹子擦汗,李沅芷和甘棠则双双想起成梦竹在警局里提及的少年时代,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有点鼻酸。

  吃晚饭,李沅芷坚持送成梦竹母女回家。路并不远,二十分钟便到了小区门口。成梦竹下车前,李沅芷扭过头,刚要开口,成梦竹却抢先说:“放心,回去就把号码拍给你。”

  “不是。”李沅芷说:“之后,你还会偶尔再见见我们吗?”

  这一问显然在成梦竹的意料之外,她拎起小竹子的书包,一边下车一边说:“竹子,来跟阿姨们说再见,说下次再见。”

  说完,成梦竹关上车门,牵着小竹子,冲她们挥手。

  甘棠将脑袋探出去,大声说:“那就下周再见哦!不是下次!”

  李沅芷笑了笑,踩下油门,回到了车流涌动的主路上。

  *

  当天晚上,李沅芷刚进家门,克苏鲁的脑袋还没蹭上她的小腿,成梦竹便将那张餐巾纸的照片发了过来。

  李沅芷放大照片,仔细辨认自来水笔写下的磕磕绊绊的数字,再逐字输入到和甘棠还有许柏舟的群里:“谁来打这个电话?怎么打?”

  甘棠很快回了过来:“查了一下,电话归属地就在北京,也没有被标记过诈骗电话或者广告推销。如果是个正常使用的电话,那人应该就在北京。”

  “但是直接打过去的话,会不会有点过于没有准备。有没有途径能够先了解到电话那边到底是什么人?”许柏舟现在彻底打破了他曾经的手机使用时间表,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甘棠很快甩过来一张支付宝截图,截图显示甘棠给对方打款0.01元,收款方姓名为“詹*”,“只搜到了支付宝,没有搜到微信和其他的注册信息,不过要是再花点心思,使点手段,应该还是能再找出点什么来。起码能知道,是真的有人在用这个号码。”

  李沅芷摸了摸克苏鲁扬起的小脑袋,而后盘腿坐到了沙发上:“那,我们晚上就各显神通一下,看看还能找出些什么。然后明天,我还是以宋召南同事的名义打一个冠冕堂皇的电话过去,先探探口风。”

  说完,李沅芷放下手机,仰面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忽然间觉得自己追查到这一步,好像早已不单单是为了找到宋召南。虽然她顺藤摸瓜,依然没能摸到宋召南,但她却摸到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活生生的人。

  正发呆,手机忽然震起来,是甘棠发起了群视频。

  李沅芷刚接起来,就看到甘棠眉飞色舞的脸填满了整张屏幕,同时伴随激动的尖叫:“兔子来了,兔子撞到我这棵树上来了!”

  李沅芷一头雾水:“什么兔子什么树?你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守株待兔,兔子来了!”甘棠如同中头彩:“我转过去一分钱的那个账号,突然来加我的支付宝好友,留言竟然问我是不是甘棠!结果,结果,竟然是个熟人。或者说,是宋召南的熟人,我只是身为前女友时见过两三次。”

  “所以这个人是谁?”李沅芷好奇。

  “詹昂,宋召南的大学同班同学兼室友。据我所知,他们俩关系还不错。”

  甘棠脸上的表情,让李沅芷联想到《名侦探柯南》里爱出谜题又得意洋洋揭开答案的阿笠博士。

  李沅芷和许柏舟都表示从未听宋召南提起过这么个人,因此她揣测:“他们是不是有很久不联系了,否则为什么还会打电话来告知他新的电话号码?明明发个微信就可以。而且现在大家好像都不太在乎有没有电话了。”

  许柏舟想了想说:“也许他是用单位座机打的电话,为了告诉他电话号码。也许他们之间需要电话来支付宝转账。但是,无论怎么想,如果是朋友之间,都显得有些怪怪的。”

  甘棠仍旧一脸得意:“你们能想到的疑点我已经全部想到,并且全都抛给他了。”

  “你上来就把人当犯人审,不怕起反作用吗?”李沅芷觉得甘棠过于着急:“不能因为他们是老同学,就觉得怎么问都没关系。万一他真的和宋召南的失踪有关呢?毕竟,如果涉及四十万,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讲,也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甘棠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当然是循循善诱,说宋召南跟我分手后,一直欠我八万块钱没还,现在呢,我需要用钱,但是哪哪儿都找不到宋召南,甚至找到宋召南的现任女友跟前去了,反正就是从现女友那里知道宋召南消失前联系过这个号码的主人,于是,就找到了他。我还跟他说,宋召南不见了之前,甚至欠了现任女友,也就是你的钱,所以想问问他作为睡在下铺的好兄弟,知不知道宋召南死哪儿去了。怎么样,是不是天衣无缝。”

  许柏舟一直憋着笑,李沅芷伸手扶额:“所以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甘棠嘿嘿一笑:“他说,关于宋召南,倒是有挺多我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但是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约了明天见面聊。”

  “明天?这么快!”李沅芷惊讶。

  “对,明天,我和你,跟他见面聊。”甘棠托着下巴,摇头晃脑。

  “我和你?为什么还有我?”李沅芷更惊讶了。

  “当然得有你啊。我跟他说了,我得带着宋召南现在的女朋友一起去,所以,就是你咯。宋召南,欠了前女友和现女友的钱,失踪了,多有说服力。寻仇比寻亲阻力小得多,毕竟谁知道对面是敌是友呢?”甘棠说得头头是道,理由无懈可击。

  许柏舟依旧保持理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见面说呢?到底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能说不清楚呢?你提出带着宋召南的女朋友一起去,他竟然不拒绝吗?会有人这么乐意见到陌生人吗?”

  甘棠细眉一挑:“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社恐。”

  甘棠又开始她的无差别攻击,李沅芷则将她拉回正题:“明天约在哪里?”

  “还没定具体地点。他说他明天下午四点左右有空,会提前给我方便见面的地址。”甘棠回答。

  “还真是随意。”李沅芷感叹了一句,并把找到了电话号码主人的消息告诉了成梦竹。

  如果说,找到甘棠,再找到许柏舟,继而找到成梦竹时,李沅芷都还怀着浓浓的希望,这一次,她好像只是水推船移,心里存着的那点希冀,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

  就这样,翌日下午四点一刻,李沅芷和甘棠蹙着眉,一脸茫然地踏进了车公庄附近的一家网咖。

  偌大的室内,仿佛由一颗颗人头组成的幽暗汪洋,键盘敲击、鼠标点击、谩骂粗口如海浪席卷而来。

  网管看到两人立刻说:“现在没有空位了。”

  “我们找人。”李沅芷回答:“我们跟他联系一下。”

  “联系啥啊。”甘棠直接问网管:“你们这儿都是身份证登记的吧,詹昂在哪台机子,我们约好了来找他的,詹天佑的詹,昂首挺胸的昂。”

  “稍等我查一下啊。”网管回到电脑前,飞快检索,而后抬起头,大手一挥:“D区最后一排,靠过道的那个。”

  两个人便顺着网管的指向,如蹚湍急河流一样,小心翼翼地朝网咖深处走去,最终停在了一个头戴耳机、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边上。

  男子正在给游戏角色换装备,屏幕花里胡哨地闪烁。

  “詹昂?”甘棠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他显然没有听见,仍旧一件一件地给一只怪兽换衣服。

  于是甘棠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扭过头,看见甘棠的脸,立刻摘下耳机,一跃而起:“甘棠!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说着径直握住甘棠的手,用力握手。

  詹昂的激动程度惊住了李沅芷,在她看来,詹昂的眼睛几乎是在黑暗中炯炯放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见到了有着怎样过命交情的老朋友呢。

  这个世界上能让甘棠尴尬的时刻不多,此刻算是其一,她尴尬地收回手来,“那个,这位就是宋召南现在的女朋友。”

  “你好好你好,幸会幸会,我叫詹昂,宋召南的大学室友,铁哥们儿,怎么称呼你?”詹昂兴奋地将手朝李沅芷伸过去,完全没有一点诈见陌生人的距离感。

  李沅芷也只好配合地同他握了握手:“李沅芷……你好……”

  在乌烟瘴气的网咖里,如此郑重其事地握手,李沅芷觉得这一幕过于荒诞,因此她提出去附近的咖啡厅坐着聊。

  “好好,没问题没问题,走吧走吧。”詹昂说着抄起手边的可乐,一饮而尽,而后抓起搁在键盘边的手机:“走走。”

  李沅芷和甘棠对视了一眼,说来不大礼貌,但她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仿佛一只躁动不安的小猎犬,毛毛躁躁,摇头摆尾,和宋召南的个性南辕北辙。

  他们真的是好兄弟吗?李沅芷在心中打出了问号。但转念一想,宋召南的个性就好像是水,似乎可以适应各种各样的容器。

  距离最近的咖啡馆是一百米开外的星巴克,走过去的路上,詹昂一直在同甘棠讲话:“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咱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的是不是?你那时候经常在宿舍楼下等他。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走路上你还能认出我来不。到底怎么回事啊。说起来我跟宋召南也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了,我打过几次电话,没找到人。但我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到底怎么回事?”

  他就这样絮絮碎碎地念叨着,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他并没有留下气口让甘棠能插句话或回答他,直到三个人在咖啡馆坐了下来,他还挠着头感叹:“到底怎么回事。太神奇了。太神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两年跟宋召南来往多么?你知道我俩分手的事儿吗?他跟你提过现在的女朋友吗?”甘棠看似在叙旧,实则是想试探他同宋召南的亲近程度。万一他真的跟宋召南知己知彼的,有些瞎话编起来就容易被拆穿。

  詹昂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就是大家都忙,你们懂的。男人嘛,又不像你们女孩子,每年那个微信都能聊一大堆。我们得见面,喝酒,才能愿意深聊。但毕业以后见面机会确实少了很多,偶尔微信上同步一下近况,然后呢一年顶多能见一两次。你们分手我知道的,新女朋友听他提过,提过。”

  “你听宋召南提过她?”甘棠指着李沅芷,着重问了一句。

  詹昂摇头:“那倒不知道是不是……没说名字,我也没必要非问他女朋友叫什么,干什么,住哪里,是不是。就是提过,有新的感情了。主要就是聊一下大学的时候啦,抒发一下现实的苦闷啦,没什么新鲜的。但你们怎么会到我这里来找他啊,怎么还欠你们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都找不到他了。”李沅芷终于找到机会,斩断了他碎碎念的洪流:“简而言之呢,我们都被他欠了钱,所以觉得他是不是为了不还钱,所以跑了。但现在,无论是他的家人,还是同事,都找不到他了,我们就更担心他是不是卷款跑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毕竟牵涉到钱财,所以我们也想搞清楚。”

  大概是同甘棠厮混久了,因此也学会了编故事的本领,在说出上面那些话时,李沅芷竟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从前她是绝对无法心安理得讲堂而皇之的瞎话:“所以甘棠找到我的时候,我觉得不太正常,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他不见了。所以我想起,有一天我跟宋召南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说什么四十万不四十万的,就让我帮忙记了个电话号码。于是我想,会不会是什么诈骗,杀猪盘之类的,所以决定找到这个人问一问。也就是你了。”

  听到最后,詹昂的神色似乎有些闪烁,他挠了挠头发,似乎在思索该如何措辞,面色上颇有些纠结。

  “我比较好奇,如果你们一直都有联系,你为什么要打给他,专门告诉他你的电话?”甘棠追问。

  詹昂喝了口咖啡,似是极其为难,一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的模样,左思右想,坐立不安。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李沅芷小心翼翼地看着詹昂,轻声问,生怕声音大了点,把他快要吐出来的话给吓飞了。

  詹昂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神态,以至于甘棠觉得他要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却没想到他忽而反问他们:“那个……我毕竟跟他快十年的交情……你们不会为了达到自己什么目的诓我吧?我要是跟你们说些什么,你们不会害他吧?毕竟……感情这种事,最容易反目成仇了……”

  甘棠恨不能鼻孔出气:“他值得我花力气去害他吗?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了他了。一个碌碌无为假清高的小编剧,要啥没啥,我图他什么?”

  “哦……”詹昂似乎是在评估甘棠话里的真真假假:“你们真的是……找不到他了没办法了是吧?是真的找不到了?他可能会碰上麻烦?”

  “当然。”李沅芷点点头:“我们连他父母都找过了,只是想着,但凡能找到他,也没必要追着人家父母讨钱,也都是辛辛苦苦的普通人。”

  詹昂点点头:“这样啊……我大一开学来得晚,倒是没见过他父母。”

  “所以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甘棠急性子,实在哄他不下去了。

  詹昂叹了口气,肩膀一沉:“那我就直说了。其实宋召南也欠了我的钱。”

  李沅芷和甘棠霎时怔住,实在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句话。

  詹昂摩挲手里的纸杯:“我是真不愿意讲的。但是……他突然找我借四十万,没说要做什么,只说急用。当时我也没好意思问他什么时候还,我想着,总不至于不还的嘛,男人,好面子,问不出口。他也没具体说,只说等资金周转过来,会尽快还我。我也是怕他被骗,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事,也追问了一下,可他明显不愿意说,不想说,作为兄弟,我也不好追问,都是男人么,要面子,我懂的,让他开口借这个钱,肯定已经是做了很多思想斗争了。”

  李沅芷和甘棠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消息,看看彼此,又看看詹昂。

  詹昂显然读出了两人脸上的难以置信,“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他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难相信。我还记得他找我借钱那天,我正在单位上班。就在天文馆,离这边不远。他一开始说,想找我借些钱周转,我想着大概就借个几千块,顶多一两万,所以让他加我支付宝好友,说支付宝转给他。我微信没有开通微信支付,我特别不喜欢电子货币,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万一手机丢了怎么办?电话号码到处注册,到处留存,还绑定各种银行账号,不行的,很不安全。所以我没用常用号码注册支付宝,我的支付宝是用另一个号码开通的,那个号码只用来开通支付宝,电话卡也放在另一台手机上,那台手机我就一直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这样谁也偷不走,电话也不会随便泄露出去。我想着他急用钱,所以才让他记一下号码。”

  李沅芷和甘棠脸上的震惊并没有因为詹昂的这番解释而消融,她们反而更难以置信了。

  “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人……还……挺有想法……”甘棠不知说什么好,忍不住比较许柏舟和詹昂到底谁更奇葩:“还……挺适合跟宋召南当朋友的。他的朋友的确都有点……个性……”

  李沅芷思索着问:“所以你是用那个电话号码绑定的支付宝,给宋召南转了四十万?”

  “怎么可能嘛。等我给完他账号,他跟我说四十万,我也惊呆了。但关系摆在这儿,我也知道他工作不错,影视圈,不是都很能赚嘛,合作各种明星什么的,不可能赖我账嘛,我觉得肯定是家里有事儿了,或者女朋友有事儿了。然后我就见面把钱借给他了。”詹昂解释道:“前段时间,我想换辆车,就想起这四十万了,想着找他问问看,结果就找不到人了,人间蒸发一样。”

  “然后你就不了了之了?”甘棠不可思议。

  “还是不太相信吧,不相信他会不还钱玩消失,所以我就想着,再等等,再等等,也许就来找我了。”

  “你还真是心大,都不报警的吗?”

  “报警有用吗?欠债还钱的官司,最难打了,没用的。而且,还是撕不破那层面子嘛,老同学,老朋友,不至于为了点钱搞到那一步,大不了就从此不来往了。”詹昂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痛惜的神色。

  “那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把钱借给他的?银行卡转账吗?有没有转账记录?或许我们也可以查查他拿到钱之后,钱都流向哪里去了?”李沅芷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想。

  “没有。”詹昂摊摊手:“我是从自家别墅仓库里拿的现金。我向来不信任银行,我就喜欢把现金放在身边,这样才有安全感。平常花花的小钱就算了,大钱绝对要自己藏藏好。我最近还在考虑都换成黄金,实打实的金条,你看那些国家,打仗打得不可开交,谁知道人类的未来什么样。钱放在别人的库房里,那怎么睡得着觉。”

  李沅芷哑然,一时接不上话,只觉得此刻她听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就连她坐在这里,听对面那个陌生人讲话,也一样的不真实。

  詹昂接着说:“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我可以哪天带你们去看看,哦,不行,我们好像还不到那层关系。我是在密云买了个别墅,平常都是我爸妈在那边住,我自己就在城里租个小房子,图个吃喝玩乐方便。”

  “天文馆的工作这么能赚钱吗?而且,你还能上班时间在网咖打游戏,这么好的工作我怎么就找不到。”甘棠显然惊讶于詹昂呈现出的经济水准:“当然,你要是个隐藏富二代,当我没问。”

  “怎么可能,天文馆就是个没什么钱的小编制,我后来辞职了。怎么说呢,就是爸妈拆迁了,我炒股,做点生意,一不小心就财务自由了。我也不是什么有追求有事业心的人,既然钱也足够花了,那干嘛还上班,就享受生活呗。”詹昂倒是有问题必答,丝毫没将面前的两个人当外人。

  “难怪四十万说借就借,打水漂了也不心疼。懂了。但是,那么多现金,你是怎么给他的?”甘棠将信将疑,一边问,一边观察詹昂的神色。

  詹昂是圆脸,笑起来有酒窝,头发有点乱,整个人毫无班味儿,说话时口吻轻盈随意,直愣愣看向两个姑娘的目光还有点没心没肺,他继续回忆:“借钱给他那天,我开车从密云过来,给他装了满满一大包现金。我本想给他送到家里去的,或者陪他一起去银行存起来,毕竟那么多现金,还是有点危险。但他没同意,跟我约在了将府公园附近。我到的时候,他骑了辆共享单车在等我,然后他就把那包钱往自行车筐里一放,就那么蹬走了。现在想想,简直像给绑匪交赎金,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还真有点刺激。”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詹昂提供的信息量宛如吹起了一颗庞大的氢气球,遮天蔽日,无论李沅芷还是甘棠,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接纳这耸立眼前的庞然大物。

  但詹昂则兀自滔滔不绝,仿佛极北国度的猎人,在大雪封山后的小屋里等啊盼啊,终于盼来了能够叙叙旧的故人,于是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倾倒而出。

  “真是太神奇了,真没想到,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再跟你见面。我那天突然看到支付宝转账,还以为是诈骗,但我一看到甘字,又想到宋召南,就觉得会不会是你。没想到,我们竟然都借了钱给他。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宋召南的关系真的是很好,大学宿舍里,就我俩关系最铁,我一直盼着他能成为那种说出去大家都知道的大编剧,让我也沾沾光,去演个什么小角色,见见明星……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句话在詹昂的口中无数次地重复。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沅芷和甘棠也同样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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