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图钉
姚瑶vagrancy2024-07-31 23:453,189

  或许是阳光太好,空气太通透,所以派出所院门前那条林荫道恍惚如盛夏,明亮,寂静,纹丝不动,甚至有蝉鸣的幻觉。

  李沅芷小心翼翼从甘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甘棠:“你要去哪里,顺路的话我载你,我车停在十字路口对面了。”

  甘棠染成浅亚麻色的眉毛微微一挑:“你不打算问问我,现在是不是看热闹看得很满足?”

  李沅芷环顾四周,只是为了避免同甘棠对视,“你这么有把握,这件事只是一场闹剧?”

  “不然呢?”甘棠的表情瞬间从挑衅又切换成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不知道宋召南在你面前到底扮演的是什么三好员工,什么理想主义好青年,让你觉得他干不出不告而别,撂挑子不干,拔腿就走这种事?”

  李沅芷忽而想起四年前的五月,开车去漠河,改道去海边,清冷风中在不知名码头看日出,好像都是宋召南一拍脑门,而后水到渠成。

  所以,也许他的确干得出不告而别这种事,只是,李沅芷忽然想不到一个具体而准确的词语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短暂的思考过程里,她就像动画片里,在夏日祭上用薄薄纸网捞小金鱼的女孩,同事,搭档,朋友,好感,暧昧,友情……这些名词在水池里游弋,她捞起一个,网就破掉一个,再捞,再破,破掉一个又一个。于是她不耐烦了,伸手抓起了“好朋友”这个词,无论如何,至少她单方面地认为,他们算得上好朋友。既然算得上好朋友,她就有资格寻根究底。

  “有过这样的事。”李沅芷从包中找出车钥匙,示意甘棠一起走:“以前也有过独居的同事在家出了意外,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总之,很惨烈。”

  “那你是一个人住吗?”甘棠冷不丁问。

  李沅芷点头。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住,风险那么大,你干嘛还要一个人住呢?”

  李沅芷此刻终于明白了“话不投机”到底是在形容怎样的感觉。与甘棠的对话,就好像走在眼前这条林荫道上,她只想快点走到那扇遥远的铁门外,回到车里,而甘棠却扯着她说你看这棵是什么树,这树为什么会长在这里?

  “我没想过那么多,只是担心有这样一种最坏的可能。”

  “你住的地方,楼道里是不是也贴了片区民警的照片和手机号?”果然,甘棠的指尖又转向了下一棵树。

  “有。”

  “但你也不会像宋召南一样,把人家民警的手机号设成快捷拨号1吧?你觉得他能出什么事?他去医院动个麦粒肿的小手术,紧急联系人填的是院长办公室电话。这种事,多到罄竹难书,这种人,你觉得,他是会把自己从小病拖到不治而亡,还是遇到危险不知道报警?”甘棠双手插兜,扬起下巴,边说边翻白眼。

  李沅芷一怔,心里短路一般“啪”地打出了火星子,甘棠怎么会知道呢?

  把片区民警的手机号设成1,是一年前写剧时,宋召南贡献的桥段,开会时所有人都拍着桌子笑,觉得妙极了。

  而做麦粒肿手术那次,是宋召南去湖南跟组,大概剁椒吃太多,或者开机仪式被香灰烫了手,因此去了当地的医院,把紧急联系人的事儿当笑话讲给李沅芷听。

  可是,昨天的电话里,甘棠分明说过,他们已经分手三年,三年不见面也不联系,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但李沅芷又转念一想,也许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宋召南就做过同样的事,所以才能写进剧本,而麦粒肿这种东西,长过一次,不就有第二次吗。

  李沅芷左右互搏了一番后,决定先把这些疑惑藏起来。

  甘棠不再说话,好像化成了一双眼睛,再凝缩成一颗眼球,乌黑,追焦在李沅芷身上,李沅芷毋庸扭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被凝视,审视,甚至监视,因此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可离开的路好像比来时还要漫长。

  甘棠也跟着加快了脚步,仍旧不再言语,但轻轻哼起歌来。

  终于回到了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的十字路口,180秒的灯,路面却只有寥寥数辆车驰骋而过。

  李沅芷在路口站定,转身问甘棠:“载你一段?”

  “不用,不顺路。”

  “你知道我公司在哪儿?”李沅芷脱口问出。

  “知道前男友公司在哪儿是什么奇怪的事吗?”甘棠反问。

  不奇怪,但就是哪里不对劲。李沅芷很想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真的没有说谎吗?你真的三年来都和他没有联系吗?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吗?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甘棠仿佛看破她,也可能是在试探她。

  “没有,我现在没什么想法。”李沅芷瞥了一眼信号灯,腹诽为什么不分峰段设置红绿灯时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甘棠也跟着瞥了一眼信号灯:“你就是担心宋召南已经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腐烂到面目全非,不可辨认,惨不忍睹。这个你可以放心,上周的温度创了历史新低,没有一天超过15度,加上北京这么干燥,他顶多也就是有了紫斑,身体膨胀了一点,但不会膨胀太多,耳鼻口流流组织液什么的,认是认得出来的,毕竟十天前他还活蹦乱跳呢。但碰上今天这个温度就不好说了,大概会加速膨胀和腐烂。”

  绿灯亮起,但李沅芷没有动弹,她转过头,迎上甘棠戏谑的双眼,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怎么知道他十天前还活蹦乱跳?”

  “今天不是你联系不上他的第七天吗,所以十天前他肯定毫发无伤地活着啊。”甘棠耸耸肩,不以为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沅芷的身体又朝甘棠转了一些,有一股执拗。

  甘棠歪着头,眯起眼睛将李沅芷从头到脚又瞟了一遍:“难道你不会在各种社交媒体上视奸你的前任,前任的各种前任与现任,以及这些前任与现任的前任与现任吗?”

  甘棠的表情仿佛这样做是常识,是人人如此,理当如此,衬得李沅芷好似在装傻充愣。

  而李沅芷的表情则仿佛甘棠是个变态。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才是正常人。

  “你该不会没交过男朋友吧?”甘棠又是嘴角一翘。

  “可以把宋召南的社交账号告诉我吗?全公司都找不出一个知道的人。”李沅芷看到60秒的绿灯迅速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人不见了,往往最积极寻找他的那个人,嫌疑最大。”甘棠依旧笑嘻嘻,眼睛如黑色磁铁,牢牢吸在李沅芷身上。

  李沅芷觉得甘棠一定知道点什么,她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是在不断说服李沅芷,宋召南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是李沅芷自寻烦恼,自找麻烦。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还有他父母的联系电话,如果找到了,也请告诉我。”

  “你连他的社交账号都不知道,私交也不过如此,如果是为了工作,差不多就得了。”

  “我习惯了做事情有始有终。”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永远都接得这么一丝不苟吗?”甘棠又把脑袋歪向了另一侧。

  有点耳熟。宋召南好像也问过她类似的话。所以,这究竟是优点,还是弱点呢?

  人行灯再次亮起,甘棠猝不及防推了李沅芷一把:“好了你快去上班吧,我考虑考虑,告不告诉你,看我心情。”

  李沅芷趔趄了一下,慌张大过愤怒。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推了自己的手指,如同几根丧失了所有水分的枯枝,硬邦邦扎到她身上,从人行道下落至柏油路时,太阳晃得她眩晕了一秒钟,差点以为耳石症要复发。

  她回过头去看甘棠,甘棠轻松模样,冲她挥挥手:“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同样不信任你。再联系咯。”

  李沅芷没有回以挥手,也没有说话,她一声不吭转过身,在闪烁的倒计时里过了马路,而她的慌张与怒气,也都随着绿莹莹的倒计时,渐渐趋近于零。也许甘棠会觉得她好脾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事事认真,也不是不发脾气,用一种态度面对所有人,用一种情绪应对所有事,也是一种敷衍。

  回到车上,她开窗透了会儿气。离开时,车子再次经过十字路口,她一眼就看到甘棠仍站在信号灯旁,隔着对向车道,冲自己挥手。

  她认得我的车?还是笃定我会经过这条路,所以无差别挥手,赌我看得到?李沅芷踩下油门,加速驶离,只想把那个十字路口远远甩开。其间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甘棠的蓝色身影依旧在原地,像一颗扎在她桌面软木板上的蓝色图钉,冲她缓缓摆着手。

  李沅芷收回目光,手机屏幕不停闪烁,工作信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但依然没有一条来自宋召南。

  “毕竟十天前他还活蹦乱跳呢。”甘棠脆生生的语调自动在李沅芷脑海中开启了循环播放。

  十天前,他真的还是活蹦乱跳吗?

  不安的感觉再度袭来,像一大群低飞的蜻蜓,盘旋成密不透风的一道墙,预告一场暴雨的到来。

  李沅芷忽然一凛,这一个月来,在微信上言简意赅与自己聊剧本,对接工作,讨论进度的那个人,也许不是宋召南,而是另有其人。

  宋召南也许真的出事了,也许早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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