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隐忧
姚瑶vagrancy2024-12-01 16:163,444

  下车时,李沅芷习惯性仰头环顾,发现并没有违停抓拍的摄像头,于是放心将车留在了打满补丁的路边,按下了锁车键。

  从地图显示的方位来看,此刻她们面前的入口应该就是所谓的“娄村西门”。

  甘棠打开微信里那段文字地图,准备按图索骥。

  但李沅芷不放心,在这种庞大稠密的聚落里,入错门比认错人更麻烦,更误事。于是进村后,她立刻拦住迎面而来的大叔,大叔停下来的同时,浓重的烟草味也扑鼻而来,李沅芷连忙从包里摸出一包黄鹤楼,利索地抽出一根来递上去:“大哥,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下,请问这里是娄村的西门吗?”

  头发花白的大叔也同样利索地接过烟:“谢谢啊,正好抽完了。这个就是西门,没错。”

  大叔的口音李沅芷听起来倒不陌生,只是辨不清到底是苏北还是安徽。

  “你们第一次来?找人?”大叔主动询问:“要不要我带路,这里可不好找。”

  “不用不用,我们和人约好了在西门等,是西门就行。”李沅芷连忙道谢,婉拒大叔的热情。

  大叔继续赶路,甘棠抽走李沅芷手里的烟:“可以啊,连烟都有。你竟然抽这么中年大叔的烟?”

  李沅芷撑开包,拉开其中一个夹层:“我不抽,男女老少喜欢的烟我习惯备着,开会拍戏散一散,好聊。”

  甘棠探头看了一眼,夹层里躺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你这太像以前学校门口的阿姨,抱着孩子见人就凑上去,发票发票发票,买碟买碟买碟。人家是见人下菜碟,你是见人下烟。”说完把手里的黄鹤楼投了回去。

  李沅芷看着面前汪洋一般涌向眼前的村落,也同甘棠一样,打开了那份文字版的地图,说:“走吧。”

  她们按照那段文字的指示,立刻左转,一路往前寻找煎饼铺。

  真正走进村子,铺天盖地的色彩与声响迅速将她们淹没。路边的每一栋房屋,每一个窗口,每一块门牌,每一串晾晒的衣服都是不重样的颜色,斑斓驳杂,能凑成完整的色轮,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人也同样操着斑斓驳杂的口音,几乎连一句普通话都听不到。有人大声刷短视频,也有人放广场舞曲,还有人抱着手机跟着嚎,几乎每走几十米就要换一种背景音乐。

  甘棠仿佛是来郊游,满脸专属游客的好奇,一边抖擞地往前走,一边东张西望,甚至在街边买了一份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豆腐脑来喝。

  李沅芷说这种软塌塌的塑料有毒,甘棠说一杯不到致死量。

  她们经过了小诊所,中医馆,理发店,服装店,果蔬店,肉铺,还有大大小小的餐馆与路边摊,以及充满千禧年风格的游戏厅,仿佛这里自成一个世界,无需踏出村去,就可以在这座大迷宫里解决一切吃穿用度。

  两人就在这座迷宫里,循着那一大段文字,像一支记号笔,由左向右,折行再折行,一个字一个字地划过去,走得晕头转向之际,终于来到了巷子尽头那栋破败的六层小楼,宛如哈尔的移动城堡般,摇摇欲坠地耸立在眼前。

  “好像下一秒,魔女琪琪就要骑着扫帚飞出来。”甘棠放下手机,仰起头。

  “走吧,上去看看。”李沅芷收回了打量小楼的猎奇目光,并迅速判断了一下安全与否。

  其实这一路,她心底都有一线微弱期待,或许宋召南就在这里,也许她们上楼去,就能遇见他坐在六楼紧闭的窗口写剧本。但她又不愿让自己抱有这样的期待,因此做足了失望的准备。

  甘棠猛地一口吸完了剩下的豆腐脑,将不成型的塑料杯丢进快要潽出来的垃圾桶,一马当先迈开了步子。

  楼道幽暗,逼仄,陡峭,简陋,弥漫着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某种气味,仿佛生活被榨汁机搅碎后过滤出的沉渣,李沅芷勘景时见过这样的小楼,闻过同样的气味,知道这是最典型的城中村自建房。

  缺乏运动的两个人爬到三楼就被迫停下,甘棠扶着腰大口喘气:“说真的,我去环球影城,走哈利波特那段惨绝人寰的草药学教室的排队通道都没这么累过。”

  终于爬上六楼,面前只有一扇看上去不大牢靠的防盗门,门框下沉,面漆剥脱,把手好像也有些松脱。

  “是这里吧?”李沅芷不敢贸然敲门。

  甘棠将耳朵凑上去,贴着门听了听,屋里并没有动静,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敲起门来。

  连敲了半分钟,无人应门,也没有任何走动或衣物窸窣传出来。甘棠伸手掰了一下门把手,李沅芷刚要阻止她,门却毫无障碍地打开了,两人都愣在原地。

  门内是个长条状的开间,目之所及的空间内没有人在。窗帘半掩着,室内昏暗,但尚能看清屋内的角角落落。

  敞开的门仿佛结界,李沅芷和甘棠自觉站在一线之外,但又齐刷刷往前探出头去,将不大的开间仔仔细细扫描了一圈。

  家具不多,一张床,一张小沙发,一张升降桌,一把人体工学椅。沙发和床品是统一的牛油果绿,连同窗框也粉刷成了同样的颜色,沙发前铺了一张剑麻地毯。

  窗户下方的那面墙整整齐齐码放了很多玩具,另一面墙则放了个简易衣架,挂满了小小的衣服、围巾和头饰,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厨房的区域放了一台咖啡机和一张电磁炉,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也都摆放得一丝不苟。

  洗完的衣服晾在窗口,按颜色一字排开,由白色过渡到蓝绿色再到灰色,被午后的阳光晒透。

  与楼道里陈旧疲惫的气味截然相反,这间屋子里弥漫着柠檬皂的味道。

  甘棠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寒颤,说:“也太像个变态杀手的家了吧。你看那些衣服,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说着她蹲下去,伸出手指,抹了一下门口的地板:“这应该是自己铺的简易石塑锁扣地板,我之前租不到客厅铺木地板的房子,也想这样铺一下来着。”她站起来,四根手指直挺挺伸到李沅芷眼前:“你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可是城中村,违建房屋的地板,这到底是是每天趴在地上擦,还是戴着手套穿着防护服生活啊,这种洁癖也太可怕了吧,变态标配。”

  李沅芷赞同:“而且,地板上一根头发都没有。”

  甘棠耸耸肩:“忘了你也是洁癖。”

  李沅芷双臂抱在胸口:“是可以让悬疑剧的美术置景过来参考的程度了。”

  “你再想想他回的内容,他什么都不问就让我们直接过来,这个人,不对劲。”

  “是不是应该先告诉赵警官……”

  就在两人小声嘀咕时,身后的楼梯上突然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她们连忙转过身,发现有个清瘦的男人正憋红了脸搬着一辆小小的婴儿车上楼。

  男人戴眼镜,穿了件藕荷色衬衫,宽松的牛仔裤几乎覆盖了整个鞋面,有点书卷气,又不像个书呆子。

  搬着一辆婴儿车上六楼毕竟是体力活,男人相当专注,闷着头使劲儿,因此在放下婴儿车时,才发现李沅芷和甘棠两个大活人就杵在眼前。而后,他才发现她们身后的洞开的门。

  “那个……这是我家,你们?”他迅速地瞥了两人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

  “呀,对不起对不起,太不好意思了,我们是为了宋召南的事,按照你的信息找过来的。那个,我们不小心把你的门推开了,真的是不小心,但我保证,我们绝对没进去。你可以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财务损失。真的对不起。”李沅芷连忙道歉。

  “没事……那……先进去吧。”男人低着头,推着婴儿车从两人中间挤过去,进了屋。

  甘棠便拽着李沅芷跟上去,也进了屋。

  “是不是要换鞋?”李沅芷自觉询问。

  男人摇头:“我一会儿会擦地。”说罢便将婴儿车贴着大门左侧的墙壁放好。

  是一辆鹅黄色的婴儿车,车斗小小的,很精致,挂了些毛茸茸的粉色小球和白色羽毛,装饰有细腻的蕾丝边,还镶了珍珠与水钻。

  “是女儿吗?”李沅芷想说些什么拉近一下关系,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逆子。”男人回答,依然没有抬头去看她。

  “挺辛苦的吧,好像太打扰你了。”李沅芷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眉目清秀,表情生涩,举止僵硬,看不出爸爸的样子。大概是十七八岁就离开学校,从外地来打工的单亲爸爸,所以才会住在这里吧?

  “还好。”男人打开了婴儿车的遮罩,伸出手,抱出了一只黄白相间的狸花猫,轻轻搁在脚边,而后拿起边柜上的消毒喷雾和湿巾,蹲下来,挨个擦拭三个车轮。

  李沅芷一时哑然,甘棠在一边捂着嘴偷笑,还不忘用手指捅一捅李沅芷。

  李沅芷推开甘棠的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有只猫,叫克苏鲁,严格说起来,不是我的猫,是宋召南的猫。”

  “我家的叫语素。”男人头也不抬地回答,对刚刚那句话里出现的宋召南三个字无动于衷。

  甘棠一边盯着男人擦车轮,一边笑嘻嘻地瞟向李沅芷,好像在等着看她要怎么破这个冰。

  李沅芷只好继续局促地说:“那个,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这样跑过来实在太不礼貌了。我叫李沅芷,这位是甘棠。该怎么称呼您呢?”

  “许柏舟。言午许,柏舟是《诗经·邶风》里的那篇《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就是这篇。”许柏舟擦完车轮,站起来,目光飞速掠过李沅芷和甘棠的脸。

  李沅芷深吸一口气,解锁了手机,此刻她觉得追问到底是哪两个字不必要也不礼貌,于是默默打开搜索引擎,却不知道该从何查起。甘棠一把抽走她的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诗经,柏舟”,而后行云流水地点开百科简介,将手机递还给李沅芷。

  这一刻,李沅芷在内心发誓,这辈子绝对不想再多认识一个故弄玄虚的文艺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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