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过了发誓七岁再也不尿床的关军的生日，紧接着，有人期盼有人愁的四十四中初四年级的拉练终于也热火朝天的来了。
八月二日，燕南四十四中本届56个初四学生坐上了通往距离城市30公里的大槐农场的客车。
燕南最热的时候，大家挤在一起燥的很，带队的许昌荣努力活跃气氛，学生们一路唱着歌背着诗仿若郊游，大巴到达大槐农场时，关英她们还精神振奋。
上午的时间不多，只简单教了教割麦子的技巧宣布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午饭是公社食堂做的大锅菜，土豆白菜豆角杂烩在一起，锅盖一揭，味道飘出来，勾的饿了一上午的同学们肚子直叫。
餐厅是个茅草顶的大亭子，大家捧着碗坐在里边的板凳上吃.。
关英正吃着，旁边的郑青青忽然抬手杵了她一下，“看那边！”
下意识拧头看过去，关英眼前一亮。
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一条黑长辫子搭在右肩上，明明穿着村里女人都穿的短褂宽裤，都是手腕脚腕漏出一截，偏偏就她显得格外脱俗秀丽。
漂亮姑娘端着搪瓷饭盆从长亭外经过，吸引了所有外来人的目光，而她只是垂着眸自顾自经过。
“真好看！”郑青青感叹，关英一边咽饭一边赞同重重点头，忽然被郑青青捏住了脸，短发女孩细端详着好友“你也好看！但是她和咱们就是很不一样的好看，是因为在村子和城里长大所以不一样吗”
“噗哈哈哈”旁边给打饭的大妈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忙里偷闲转头和她俩说小话。“什么呀，人家方凌霜也是城里的人来的，也你们这么大点来的，呆了七八年小姑娘变老姑娘还是漂亮的呦，羡慕不来的。”
“七八年！？”一个男声插话。
“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堂姐我错了啊～”
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郑国锋惊呼出声，被郑青青拧身纠住了耳朵哀嚎连连。
这一对活宝的打闹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漂亮知青渐渐被抛在脑后。
下午一点半，学生们都挽起袖子和农民们下了田，大家被分成了不同的小组，有的拿了镰刀，有的负责搬运，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麦子一茬茬倒下，关英她们一捆捆收到架子车上再送到旁边的麦场里，由村里的女人们张罗晒麦。
关英注意到漂亮知青方凌霜也在其中。她看着瘦，劲儿却出人意料的大，居然站在已经晒好的麦粒边负责扬场。这可是个兼具力气与技巧的活儿，一般男人都做不来！
日头西移，麦秸堆的越来越高，田里的男人们终于带了最后一车麦子出来。
学生们幸运的很，赶上了收麦的最后一天，这场拉练最辛苦的活儿就过去了。
脱麦和晒麦同时进行，工作轻松了许多，晒得脸蛋黑红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队长叫人挑了几桶水过来，给大家解渴。
关英和女学生们借了锅灶烧水，烧好后她倒了一碗水，转了一圈，看到了抱膝坐在树荫下的方凌霜。
方凌霜扬麦着实辛苦，脸颊通红嘴巴也有些干裂。
不过没轮到关英的好心，有个年轻结实的小伙子已经过去献殷勤了。
坐在周边的妇女们忍不住调笑：”哎呦呦，这还没过门呢就把我们长清给心疼坏了”
关英也坐在边上听着闲言碎语瞧热闹，却见方凌霜在听到一句话后忽然变了神情。
是个吊梢眉的中年女人说出来的，她细语声尖：长清小方处对象这么久了，今年也该把这丫头娶回家了，就是城里人这个年纪也该生娃娃啦！”周围人纷纷应和。
叫长清的小伙子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乐，方凌霜脸上则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和僵硬的唇角。
关英忽然想起来，78年国家是要取消知青下乡政策了。
上辈子关英77年当兵，78年初中毕业的朋友们也都没有下乡插队，大把人考了中专高中。同时，78年开始，大规模知识青年返城，然而在农村结结了婚有了家庭的知识青年当然就不行了……
她看着和年轻男人坐在一起的方凌霜，如果方凌霜今年和这个农民结了婚，她明年就回不了城了！
铺好的麦子在夜幕降临时被盖上了雨布。
幸运的是这天是个天气舒朗的夜晚。
吃过晚饭，自由分组的同学们没有去安排的老乡家睡觉，反而不约而同聚到了麦场。
郑国锋和班长王山调笑郑青青，故意在她面前学她白天被青蛙吓到的样子，气红脸的女孩儿追着他俩跑出去，关英笑着看他们追打，在后边慢悠悠散步。
夏季的夜空中弥漫着让人幸福的麦粒的香味，月光皎洁照得整个麦场亮堂堂的，甚至有女人坐在麦秸上一边聊天一边还能纳鞋底，孩子们则在季节限定的乐园里跑跳捉迷藏。
关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拿着蒲扇的方凌霜。
一下午关英一直跟在方凌霜身边干活，还是没想好，怎样告诉这个女孩返城在即先别结婚的事情，她什么依据都没有，拆人姻缘的话又实在是难以开口，只好缀在人家后头像个小尾巴。
这会儿倒是方凌霜先挑起了话头。
她对这个干活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学生很有好感。
“小关你也是燕城人对吗，来这里拉练一场也不错，你将来插队也很有可能去农场，来过一次以后心里也有个底……”
“嗯…也？…方姐姐你也是燕城来的啊？”关英搭上话茬。
方凌霜轻轻笑了笑，“我看起来很像本地人吗？我其实是下乡插队的，已经七年了，一直在这边。”
关英当然知道，她只是想引出个话题。她连忙又追问：“那，我看丁大哥和你好像要订亲了，你是打算扎根在这里，不想回去了吗？”
面前女知青脸上的笑容化作了苦笑，“回去…哪有那么容易啊…我家里有些问题，来了几年也就遇到过一次机会，已经错过了。”
“我…听家里人说，政策要变动的，现在…很多地方都对知青下乡有异议，说不定明年开始就不用下乡了，老知青回城的政策也肯定会放松。”撒谎让关英讲话磕磕绊绊的。
“……”方凌霜的神情惊愕，有些犹疑，“真的假的？”
面前的女学生年轻稚嫩，对国家政策的评论显得胆大而叫人不敢相信，可是另一方面，关英的教养气质看着就是好家庭的孩子，说话的神态语气又那么肯定，也许她家里真打听到也不一定，方凌霜忍不住动摇了。
方凌霜的心理关英不得而知，说话没了顾忌，憋了一下午的话能出口，她心里终于痛快了，
“报纸上天天都在写，既然能登报讨论那肯定就是有在可能的，有很大可能的。”
方凌霜摇了摇头，她初中毕业就下乡没什么机会看书读报，有些羞赦，“我很少看报纸，每天听广播，广播里不讲这些。”
“能回城的话就太好了，我在这里，爸爸去世后弟弟去了内蒙古建设兵团，快四年没见面了，我做梦都想回家…”女孩子轻声呢喃，眼睛里悦动着希冀的微光。
乍然窥见成年人的脆弱，关英不自在了一瞬，不过到底不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她安抚地拍了拍方凌霜肩膀，缓声劝这个年轻姑娘：
“方姐姐，你既然想回家就先不要在这里结婚，家庭拖不住男人但是锁的了女人，至少这一年，为了前途先别结婚。”
她这话说的太不符合年纪，方凌霜回过神看向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学生，疑惑又啼笑皆非：“小关…看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对结婚这么悲观！？”
总不能说自己结过了，关英无言以对嘟囔了两句，摸着方凌霜辫子夸好看转移女孩的注意力。
“关英，你果然看到好看的人就想和人认识，偷偷和场花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
郑青青郑国锋也小跑了过来，坐在了她们身边。
关英被郑青青的话雷了一下，不过马上转为郑青青对自己的了解惊诧，要知道，她自己是四十多岁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十分看外貌的人，用三十年后的网络语就是“外貌协会成员”。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丁长清也凑了过来搭话：“场花？我们小方还真是！”
关英吓了一跳，做贼心虚的尴尬让她不敢直视丁长清，不过农场的人们喜欢起哄小情侣，这边热闹招了她们关注，马上又开始揶揄，倒是救了手足无措的关英。
“哎呦长清，这就我们小方了……”
在周围人熟练的起哄声中，关英扫了一眼方凌霜，她在注视此刻一本正经捍卫场花地位的丁长清，这回女孩望向青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愧意，又好像还有些什么，却都在青年转头看她的时候好好收了起来。
方凌霜十七岁下农场，城里姑娘从第一次干农活到学会扬麦，漂亮姑娘长年在闲言碎语多的陌生地方保全名声都是多么辛苦的事情？
关英想象的到，也因此希望她，不要在错误选项多的地方被逼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