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英少年时的成绩原本也不算出挑，阔别应试教育三十多年，语文课还好，数学她现在跟的实在有些困难……
郑青青并不理解她的烦恼。
“你不是说今年末要参军吗？我也要工作的，成绩有什么重要，我反而发愁一个月后的下乡拉练呢，我哥说去年他们遇上暴雨，抢收可没叫累死……”
关英抿着嘴没有说话，脑袋里思索回忆起这些事情。
今年的拉练会很顺利，明年恢复高考，郑青青不会工作会继续读书，再两年后考上燕南师范学院，会遇到自己的丈夫，会在22岁结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想着想着，关英渐渐愣了神，她蓦然意识到，她此刻是她认识的所有人，命运的先知。
命运的先知关英震撼了一小会儿，马上惦记起另一件事:小妹的溺亡。
她从确认身边还有活生生的小妹就开始琢磨了，关玲溺水是在她当兵第三年，她十九岁，关玲十五岁，可是关玲从小不会水，当年为什么会去南边的镜湖还好端端掉进水里？
这几年首先不能让小妹自己去河湖边，其次得让小妹学会游泳，双重保障双管齐下！
燕南地处北方，游泳运动并不兴盛，尤其在当下这个年代，正规的教学稀少，大多是会游泳的家长带着孩子游野泳扑腾会的。
关英当然不敢带关玲游野泳，要学一定要找好专业人员专业场地！
而这个年纪关英和正规游泳的唯一接触就是童年玩伴卞芳，她是市体校游泳队的队员，不过按照记忆，两个人的友谊过几个月要破裂了……这事儿又牵扯到了韩冲！
一想到他，关英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前生韩冲追她那么多年，按理说铁石心肠也该被打动了，关英也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们认识的开始就犯恶心。
关英和韩冲在一起了半年，年假回家才知道卞芳也喜欢他，面对卞芳的哭诉质问无可辩驳。
关英坦荡做人一辈子，唯独在卞芳面前抬不起头！
后来韩冲痴缠的那么多年，每当她有些想让步时，卞芳的声音就回荡在她耳畔，这个心结叫她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而现在，她下了决心，要在这段友谊破裂前就打好补丁。
周一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做得快结束得早，关英和郑青青道了别，背着自己缝的斜挎包匆匆回了家，站在院子里的大瓷瓮边捧着一个铜制瓢喝水。
关家院子里有口井，家里吃水方便，刚刚打上去的井水清冽甘甜，时代发展老城区拆迁后关英各地辗转，却再也没有喝到这样甘冽的水了……
没过一会儿同样劳动课结束的关玲回来了，她小脸红扑扑的，进了门见姐姐拿着唯一的瓢，这个实心眼孩子也不要，也不去拿个杯子，就眨巴着眼睛在旁
关英笑弯了眼，捏了捏妹妹婴儿肥的脸蛋，舀了一瓢水递过去，看她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小玲子，姐明天带你去游泳好不好?”
“游泳啊！”
“游泳去？带上军儿一起啊”从纺织厂下班的关妈牵着关军走了进来，关英关玲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齐齐噤声，才不要带小跟屁虫一起！
——
市游泳馆在城南青春公园里边，关家住的三文巷靠东城门，距离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怎么近。关英少女时代去的也不多，几次都是因为找训练的卞芳，后来俩姑娘交恶，就再也没去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家到游泳馆的路线，都已经重生一世关英却还一直记得。
从城东站上车，观音庙换乘，再十三站后就到了南大街，关英左手牵着关玲右手拎着甩不掉的牛皮糖弟弟关军，带着久别重逢的兴奋下了车一路踩着树荫走到游泳馆。
下午三点正是热的时候，大门口停了一溜的二八大杠，看起来人很多。
写着游泳馆的牌子下边只有一个大姐在售票，关英姐妹俩学生票两毛，关军身高满了一米二但是看着小会撒娇，被大姐撸了两把头毛非常顺利就让进去了。
游泳馆分成两部分，夏天露天的大水场里人山人海，再往里走是室内小一点的泳池，优先游泳队训练用并没有几个外人。穿着统一泳衣扎着头发的游泳队女孩子们像漂亮的鱼儿灵动穿梭在泳池之中
“哇！”关玲关军跑到碧蓝泳池边，看着她们发出稚嫩又真诚的赞叹！
几个来回结束，哨声又响起，姑娘们换了一队上去。
不远的泳池边有个姑娘爬上了岸，一身泳衣披着一块儿大毛巾，袅袅婷婷走过来，酒窝深深眉眼弯弯，正是卞芳。
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关军唰得蹦了起来，看着对方眼睛亮晶晶喊了出声：“卞芳姐！”关玲也跟着站起来乖乖问好。
卞芳一手搂了一个坐在中间，光着的脚丫毫不客气踢了踢旁边关英小腿，“呦大忙人少见啊，这几个月不是准备入伍忙呢嘛，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来找我了啊，还带了俩小的”
少女时期的卞芳弯眉轻挑，一双杏眼顾盼神飞，说话举止还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横亘在俩人之间的疏离感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想你了不行吗？”望着阔别多年的朋友，模仿着自己十六岁的样子，关英拉长尾音努力遮掩自己的不同寻常。
“啧～老关你可真肉麻”搭在关军肩膀的手探过来，捏了捏关英柔软弹滑的脸颊，被取悦到的少女咯咯笑个不停，她不晓得，昵称变成了事实，这具年轻身体里的灵魂的的确确已经是老关了。
知道关英是带弟妹来学游泳，卞芳找了两个儿童训练队的游泳圈，推着两个小豆丁去浅水区先玩水，自己则坐过来贴着许久未见的关英聊天。
从下周游泳赛事到她们的共同发小马小丁最近脑子抽了看上了惹人厌的谁谁谁……在外人面前爽利的北方大妞在小姐妹面前也成了碎嘴子，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关英聊着聊着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自己困惑很久的问题。
“如果，”关英面色郑重，“如果我们看上了同一个人，你会生气和我绝交吗”
卞芳看她表情严肃，也收敛了一瞬嬉皮笑脸:“当然不会当我什么人啊！”
但是没几秒酒窝又挂在了女孩颊边，“怎么啦？我们关姑娘看上我身边谁啦，我最近可是没空相对，绝对不会和你撞车的。”
关英拧着的眉头轻轻散开，半真半假似撒娇似埋怨:“没有，我就是…这几天做梦，梦里你因为一个男人生气，不理我了……”
“哪个男的啊？咱俩都认识吗？”
卞芳没想太多，但也听得出她话里的失落是真的，于是也真正认真思考起来，
“男人有的是，哪里就至于为了个男人闹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嗯……怎么可能闹这种别扭?为什么我们会不知道彼此喜欢的人是谁呢？我喜欢谁哪次没告诉你，你找对象会不告诉我吗？”
少女水波一样的灵动眼眸中浮上一层困惑，关英却心里一颤。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他俩会闹别扭的原因还在于关英自己。
前生十六岁的自己，心比天高，有了入伍的机会就一心扑往前途，不肯分心思在身边的人和事上，那时候她和也要入伍的韩冲接触的频繁，倒是真的没和卞芳说过。
一年后关英放假回来，才去找了许久没见刚刚比赛完的卞芳，恰逢她比赛失利，双重打击才让一向包容朋友的卞芳发泄了出来……
“怎么啦，还难受呢关黛玉，你也不能因为一个梦瞎想没完啊，实在不行我给你道个歉好啦?”
关英被卞芳抱着胳膊摇得回过神来，泳池碧波中荡漾，光斑浮动在两个姑娘脚边，关军关玲在不远处嬉闹游水，毫无芥蒂的青梅好友正挤在自己身边做着鬼脸逗开心，关英被感染着笑起来抬手推开卞芳湿漉漉的脑袋和她打闹起来。
“寒碜谁呢？说我关黛玉你不是没空吗，最近还看红楼梦啊？”
“哈哈哈哈关妮儿我警告你你不许挠我痒痒哈哈哈……”
关英也不再细想，反正记住这辈子远离韩冲就行！
其实关家三姐弟身体协调性都很不错，关玲和关军现在年龄小适应能力也强，在专业人士卞芳的指点下，姐弟俩学的很快。不过一周的功夫，两小只已经能像模像样踩水，五十米泳池狗刨一个来回也没问题。
为了这俩小的学游泳，关妈给买了公交月票，每天一下课关英先去纺织厂小学捞起关军上车占座，一站后关玲上车，关军缩在俩人怀里，姐弟仨在人群拥挤里晃悠到市体育场，然后两个小的游泳，关英去帮泳队姑娘们跑跑腿买买冰棍，赶上月中队内赛还做做裁判……
时间一眨眼过了去，关英穿回来的第一个十五也过去了，深空的月亮浑圆皎洁，月光洒下来照的整个巷子都亮堂堂的。
关英帮隔壁葛大爷从肉站收拾完回来就看见关妈坐在堂屋门槛叹着气剥着豆子。
关英看着有些好笑，这段时间关妈逐渐接受了她不去入伍的理由，但是眼看着征兵时间一天天流逝，还是难以释怀，每天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唉声叹气又一会儿生气的。
不敢惹阴晴不定的老妈，关英冲西厢门帘后探出脑袋的关玲比着食指在嘴边“嘘”了一下，拎着葛大爷给的一小包猪肝溜到厨房放好然后悄悄摸回了她和关玲的小屋。
果然，姐妹俩回屋没隔多久，正屋就传来李美娥女士的怒声：关军儿你都多大了还尿床?！”
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来还打算温书的姐妹俩对视一眼，默契起身一个收拾书本一个关灯拉被一气呵成，及时有效避免了战圈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