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任务还是晒麦。
六点多钟,借宿的关英她们被老乡从大通铺上喊起来,各个都疼的呲牙咧嘴的,前一天睡下的时候只是疲惫,睡了一宿反而肌肉的酸痛劲儿上来了。
众人无精打采地吃了早饭,打着哈欠往麦场溜达。
夏天的太阳出来早,麦场上已经来了很多人,不过没瞧着方凌霜,关英好奇的张望了一圈,被前一天认识的的老乡招呼过去扒麦秆。
快晌午的时候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方凌霜和丁长清,二人嘴角带笑,却是来招呼大家今天去溪边吃饭。
热情好客的大槐农场人民今天给来帮忙的学生们准备了一顿丰盛午餐。
小溪边有一排杨柳,树荫下架起来两堆火,拿铁丝串好的鱼已经翻了面,只洒了盐巴的大黄鱼鱼身焦黄鲜香,搭上酸甜可口的野红果更是让人食欲大振。
众人欢呼着上前帮忙,烤鱼的生产队队员露出一口白牙满脸骄傲。
烤鱼的力量是强大的,接下来几天的学生们犹如打了鸡血,身体的酸痛也打击不了干活的积极性,一直到收麦结束,四十四中拉练组和第一批要送到粮站的麦子被农场人民一齐依依不舍送别。
关英郑青青几个小姑娘和方凌霜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也是建立了友谊,互相约定再通信后红着眼告了别。
七月末燕南的暑假来临,为了备战九月份的燕省第七届游泳比赛,市游泳队开始了为期俩月的闭关训练,于是好不容易等回大姐的关军关玲也没恢复三点一线的游泳馆生活。
俩小学生和小伙伴们扎堆结伙每天在小巷里穿梭打闹,70后小朋友的童年自有他们的玩处,准高中生关英却有些无所事事。
卞芳忙着训练,郑青青姐弟南下去访亲……在物质和精神都匮乏的年代,不用工作的关英忽然闲下来反而觉得空虚。
过去的娱乐她忽然都觉得有些幼稚了,年轻时她喜欢去外边和各式各样的年轻人广交朋友,但是时间证明也都不过酒肉之交,现在知晓了结局她也就不想再付出精力到社交上去。
关英每天过着她的老年人作息,在家呆得是十分的没意思。
她决定给自己找个爱好,读书!
关英磨了好几天家附近东庙图书馆的管理员,义正言辞要求做先进群众,帮忙打扫整理堆放数年的旧籍。
东庙图书馆从成立以来看管人变了几次,刚开始凭证借阅,那会儿人多一些,管理员也好几个,都是年轻同志,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管理员也只剩下一个姓华的老头。
原本华老头是很不乐意的,但是关英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次乐呵呵来,被拒绝也不恼,下次还来问,偶尔还带些自己做的包子饺子韭菜盒子,和华老头坐着闲聊几句……
被缠烦的看馆华老头最后还是收了关英,凶巴巴告诉胆大妄为的女学生:“每天上午带着抹布过来,好好打扫,书是绝对不能偷偷带走拿回家去的!”
“我发誓好好打扫!”关英眉眼弯弯,比了三根手指出来保证。
东庙图书馆也是公立图书,只是不如中央大街的市图书馆气派立整,旧书残卷堆在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放书的铁架子之间挨得近,也亏得关英瘦,才能穿梭自如。
关英一边拿着拂尘在书架间找书,一边透过书架缝隙看几眼睡觉的老头,管理员华老头每天早上过来开门,吃了关英给他带的早餐添头,拿一本老旧的小人书,看没一会儿就睡得沉过去,小人书摊在他脸侧,纸页被他呼吸间吹的簌簌作响。
关英暗自嘟囔,老年人不是觉少吗,华大爷真是难得的一把年纪还无忧无虑,随时入睡。
还有个比较意外的收获,东庙图书馆每天都会收到一沓昨天的报纸,老头自己拿一份看,剩余的他懒得整理收拾一般都是堆放在一边。
自从关英来了就主动揽了这活儿,她每天捡一份报纸按时间排序整理在一起夹在最前边的铁架上,方便华老头看,剩下的收集起来,塞在一个纸箱里让老头看着办。
本来不太喜欢看新闻的关英在整理中也了解了不少时事,如果看到有知青政策相关文章的报纸她还会留下攒一攒,仔细折起来,攒够许多后一次寄给方凌霜。
时代的巨轮就在每天一份的报纸里滚滚向前,而曾经最不喜欢读书的姑娘也静了心转了性。
从司马迁到列夫托尔斯泰,从三国志到资本论,关英几乎变成了一只书虫,开始她迫切地汲取知识,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到后来又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思考,开始不断地反味那些经典精练的文字……
有些书她曾经也读过,可是经历种种后再拿起来又有了全新的体会。
与此同时,这个暑假她和方凌霜通信频繁,两人几乎成为了笔友。两个同一时代不同性格、处境的姑娘互相分享彼此的生活感悟,文字的交流是两个透明灵魂的交互…很值得高兴地,重启的人生里,关英交到了第一个新的挚友。
而第二个就是朝夕相处感情日积月累的忘年交华大爷了。
对自己被单方面排行第二一无所知的挚友华大爷吃饭睡觉看小人书的上班日常又新添了一样习惯——睡醒了观察关英。
观察结果是这小姑娘真他娘怪啊!
关英身上有种割裂感,处事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可成熟之中又还有些活泼,这活泼与当下年轻人的活泼还又不尽相同,或者换个说法,是成熟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不靠谱的气质。
大好年华她不出去和别的年轻人交朋友,每天和个老头子在图书馆呆着,用打扫换来读书的机会,看书她倒是如饥似渴,内容却都是些杂书,也没见她用功在某方面的学习上……
费力气找消遣在这个勉强才能吃饱穿暖的时代太奢侈了!
认识大字不超过二百个的华大爷想不到别的形容词,只觉得关英怪的很。
华大爷不是很理解,但是六十而耳顺,他能做到不质疑。
华大爷的评价是及其准确的,他还真看明白关英了。五十年生活阅历给了关英成熟,而本质上关英其实一直是个不靠谱的人。
关英的前世在关妈嘴里是那个捡芝麻丢西瓜故事里的主人公,她会因为一个多年前的小小心结拒绝对自己好,在一起百利无一害的韩冲;又会因为被施压就意气离职嫁给一个只知道老实的男人;婚后丈夫窝囊婆媳不和,孩子流产后她还能说离就离。
后边母亲去世没了牵挂,年过四十的女人又是扭头就出发,告别故土出国发展……
吃一堑并没有长一智,几乎在所有关于人生大事的选择上,关英都随心所欲过了头,她从不考虑即使最笨的人也知道要考虑的东西,从不在乎过去的投入未来的发展,只看她那点当下。
即使重生,关英只是知道了那条路是错误的,哪些事情是需要行动去避免的,她刻意不去重复过往的一切,可是更具体的,她仿佛真的又成为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回到了母亲的庇护下,目标是考上大学,至于未来是做商人做医生,做老师还是当工人,关于人生的具体每一步,她下意识拒绝思考,暂时又让自己天真地相信,未来是会顺其自然缤纷多彩的。
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从书架的空隙钻过去,照在了穿着衬衫的女孩身上,而她此刻只专注于手中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