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的早上，叫关玲关军起床吃过早饭后，关英拿着大槐农场的来信和给华老头带的油条照例七点半出门，没想到刚走过中山街就被堵了。
来人看起来也是十六七岁，抽条的年纪，整个人黑黑瘦瘦像个猴，穿了件的确良白衬衫扎在裤腰里勉强算个精神的猴，目光和关英对上，他推着自行车昂着下巴一脸轻蔑：“你就是关英？！”
关英有些纳闷，不过面上不动声色扫了对方一圈，见对方不比她高壮多少，不怕打不过，于是也学着轻嗤一声“都不认识人是哪个就敢学人家上来堵了？”
“……”瘦猴被噎了一下，威风下了一截，努力找回主场：“就是你！骗我哥们儿感情！”
关英屹然不动，“每天跟在本姑娘后边自作多情的人太多，你哥们儿哪位？”
瘦猴更生气了，“小骚娘们你…””
关英手上发力捏紧了自制的硬壳厚本子，学着看过的香港电影里的大姐头大模样哼了一声，斜睨着问他：“呦他自己都没有话说轮得到你来堵我？山中无老虎轮到你了啊？你当自己是大哥啊！”
她气势上的压倒性胜利反而激起了瘦猴虚无的男子气概“我告诉你别瞧不起人，我……”
“侯建业！”边上忽然冒出来一个骑车的年轻人，脚刹停在了他们不远处。“干什么呢！”
关英第一想法是，这瘦猴居然还真姓侯！紧接着看过去，是个青年人，坐在二八大杠上，探着身子看过来，一只腿支着车，显得格外肩宽腿长，帅哥啊！
瘦猴一鼓作气三而竭，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昂，“方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没干啥，我就是替冲哥抱不平呢……”
冲哥？韩冲的朋友啊……关英才算知道这瘦猴是谁了，但是前辈子韩冲的朋友她基本都认识过，却不记得有见过这人，这瘦猴和韩冲应该也没多熟吧犯得着堵她吗！
那边见义勇为的青年开始教训人：“他人都不在要你抱什么不平，你是流氓吗堵着人姑娘，我告诉你哥去…”
“不报了不报了我走了方哥千万别告诉我哥……”哥字一出来比什么都灵，侯建业苦着脸火急火燎上车就溜了。
被留下的关英和姓方的年轻人两双眼睛对视着沉默相对。
长的好看英雄救美也不行……和韩冲他们认识的能有几个正常人？！
关英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了然的看了眼年轻人，打断沉默冷冷开口：“想听谢找刚才那只猴去，你要是没出来我已经开始揍他了。”
“……”
青年有些无语：“你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自信打的过男孩子，说话这么冲很容易惹事的……”
“妇女能顶半边天没听过吗别看不起女人！少教别人做事儿！”
最讨厌别人教育自己尤其对方也是个小年轻的关英完全抛掉了感谢的情绪，毫不领情说完话抱着书本转身就走，动作潇洒利落，甩着马尾辫头也不回，没注意到身后的青年欲言又止顿了顿。
青年眨了眨眼睛，看着已经远去的身影颇感无奈的笑了笑。他好几年没回燕南了，燕南现在姑娘脾气这样了吗？”
青年姓方名春洄，和方凌霜一个方，正是方凌霜口中远在内蒙古建设兵团现在改成牧场的弟弟。
收到姐姐要嫁人信息的方春洄好不容易请了假连夜坐火车回来，他先回城采买了些东西，又买票坐大巴赶到大槐农场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乡道两边田野有咕咕声，好像有野鸡藏在草丛，不知名的小虫子也有节奏的振翅出声，高个子青年拎着满手东西，沿着村道前进。
方凌霜住在村道边往里第七个院子的后边第三户李大娘家，方春洄当初插队前来过几次，只是每次匆匆忙忙，知道姐姐过的还行就回去了，并没多注意旁边那户姓丁的人家。
他走过来的时候方凌霜正在院子里揉面，夏季的傍晚是沉下来的蓝黑色，暗的看不清来人脸，只看院子门口突然来了个高个子，背脊挺直，大包小包一身风尘仆仆，像棵北方冬季来的松柏，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她看着门口心砰砰跳，“春…春洄？”
“累死了姐，来帮我拿一点拿一点。”青年带着笑意的嗓音传来，让方凌霜一下子确认了。
“弟弟！”女人带着兴奋的哭腔扑了过去。
“出门饺子回家面，面来啦，弟弟慢慢吃啊！”
本来揉好打算醒出来第二天做馒头过中秋节的面到底没等上，丁长清亲手现做了一大盆清汤面，撒了葱花，添了香油陈醋，用来招待未婚妻远道而来的弟弟。
方春洄也毫不客气，坐下就开吃，一锅面好不容易见底，他是吃了十二分饱，撑的胃都有些难受。
“慢些，你多久没吃饱了，给你写信每次说要吃饱穿暖，饿成这副样子，还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需要你这样攒钱吗！”
饭后，丁长清笑着拿走碗具去清洗，留好久不见的姐弟俩说话，方凌霜看着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弟弟，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眼睛红了一圈的长姐，方春洄一下子有些慌：“别哭啊姐，我没饿着，我饿着能长这么高这么壮吗，我…我是特意今天没吃饭，想看看你挑的这姐夫怎么样！”
方凌霜一下子哭笑不得，抬手锤了这小子一下。
她用力锤了这一下可真有些疼，方春洄立刻半真半假揉着肩呲牙咧嘴哎呦起来，逗得方凌霜笑了，他也嘿嘿笑起来。
“还行，这姐夫，模样配不上你但也凑合，性格现在看也不小气，看起来懂照顾你……”小舅子看姐夫怎么看都有些不满意，他评头论足一番，还是有些勉为其难。
“就是结婚，不能现在结，这算什么，你娘家这里没人，他对你再好，结婚也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他家里糊弄欺负你怎么办……”
方春洄比方凌霜小三岁，但是从小性格老成，家里出事后反而他照顾方凌霜的多一些。之前到年纪下乡原本是方凌霜要远走边疆，十四岁的方春洄从家里的旧关系里硬是翻出点人脉，不知道找了谁说了些什么，总之方凌霜哭了一场，刚打包好行李就收到通知，调成去离燕南不算特别远的大槐农场下乡了。
方春洄自己倒潇洒的很，初中毕业和舅舅舅妈说了声，给乡下的方凌霜发了封信，锁上家门背着行李就和同去的青年们坐上了北上的火车，让方凌霜又是愧疚又忍不住埋怨！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晕染在屋里两个人脸上，明明是弟弟，现在却像又个哥哥一样絮絮叨叨揉碎了给她讲婚姻的讲究，方凌霜一边听，一边微笑着又红了眼“你就为这个专门费工夫请假跑回来一趟啊？”
方春洄眉间拧起，面色严正“别不当回事！结婚对女人来说是一道大坎，要我说，你还是别着急，等明年想办法回城，你就算乐意嫁给他也到城里咱家里结婚……”
“不结啦！傻春弟，我已经写信给你说我婚期延后呢，只是这个月的信大概还没送到你那儿……”
方凌霜装作揉了揉眼睛偷偷拭泪，嘴角还是带着笑，“上个月有城里学生下农场帮忙收麦，有个小姑娘告诉了我现在时事变动，城里在讨论知青返城的事情呢！”
她转身从炕边的箱子里掏出一卷旧报纸“她这个月还给我寄了些报纸，都是今年知青返城相关的，信里写了她的想法分析，我看她写的很有道理……”
方春洄翻了翻报纸，心里疑窦丛生，陌生的小姑娘怎么莫名其妙对他姐姐这么好，还特意写信寄过来报纸？
不过殊途同归，不让方凌霜稀里糊涂的把婚结了总是一件好事。
知弟莫若姐，下一句方凌霜就解释了：“她也快十七初中毕业了，不想下乡家里比较关注政策变动，那小姑娘是个好心的，也有意思的很，我们一见如故，大概看我现在就像自己的未来，同病相怜吧……”
“至于长清，这么多年我是知道的，他人好，对我特别好，我和他聊过了，我们要是说结就结也确实太不认真太不郑重，但是我和他承诺了，他愿意就等我一年，我回城了也会和他结婚……就是你啊，这么辛苦大老远白跑了一趟。”
听长姐说完所有，方春洄放下了一大半心，他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脸上露出清快的笑容。
“不辛苦，我也想我姐了啊，本来也是为了看看你，哪里就白跑了，是辛苦了我为了看看姐夫大不大方吃这么撑！”
面食顶饱，方春洄确实现在还撑着，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肚子。
方凌霜哭笑不得，她抬手想帮方春洄揉揉肚子，正好这会儿丁长清也洗好碗回来了。
结实靠谱的男青年笑容爽朗：“弟弟！不早了，今天去我房间挤一宿呗，明天给你铺个床，你可好好住些天陪陪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