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妙妙2025-05-22 08:5410,119

  21

  一旦人开始狩猎,便把自己暴露于猎场,猎手和猎物是分不清界限的。

  宋从舟一头扎进仓库里,待得忘记了时间。晚上九点的时候,冯静提着饭菜过来。仓库里没有桌椅,她在地上摊了几张报纸,把餐盒一个个摆出来。她向着仓库深处喊:“宋从舟,吃饭了。”

  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宋从舟提着工具慢慢地走了出来。他盘腿坐在报纸上,汗水顺着额头、脸颊滑落。他摘了手套,端着一盒饭,夹了几筷子菜,才浅浅吃了两口,便觉得热得难受。

  盛夏的湘东,像个巨大的蒸笼。冯静看着他煎熬难受的样子,问道:“热成这样,你要不就脱掉衬衣,免得中暑了。”

  宋从舟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行。”

  “是怎么了呢?”

  “不雅观。”

  冯静一时无语,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叠薄薄的文件,朝着宋从舟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扇风。

  宋从舟怔了几秒,慌忙说道:“你自己吃饭,不用管我。”

  “倒也不用这么见外,现在都是一个仓库的工友了,相互帮助是应该的。等会你吃完,帮我扇风不就行了。”

  宋从舟安下心来,“那好,我不客气了。”

  饭菜是冯静从大店里打包来的,都是一些时令的菜品,还配了两份降暑的绿豆汤。冯静支着一条腿,右手扇风,左手松弛地搭在腿上。她安静地看着宋从舟,“我下午出去办了点事,你怎么连晚饭都不吃。”

  “忘了,有几幅壁画还挺特别的,一时被迷住了。”

  冯静对家庙的建筑技艺,历史故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直奔主题地问道:“家庙是真的吗?”

  宋从舟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冯静,“你就只关心这个啊。”

  “不然呢?”

  “我现在能确定,它是清朝的建筑,无论是材质,还是建造风格都符合。”

  冯静眯眼看向近处的一堆石碑,没有再说话。她从包里翻出了盒细烟,点燃一根后,夹在指尖慢慢地燃烧着,烟雾轻轻袅袅地散开来,把她衬得心事重重。

  门外忽然响起了劈劈啪啪的声音,两个人一齐探过头去,是下暴雨了。雨水狰狞地砸落在地面,一朵朵地炸开,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仓库的门口亮着一盏橘色的路灯,在暴雨里被晕染成了模糊的一团。

  冯静看着天,眉头拧得紧紧,“下大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家住哪里,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这雨下得跟来讨债一样,你敢开车,我还不敢坐呢。”

  冯静品了品他这句话,轻轻地笑出了声,“那怎么办,总不能留在仓库过夜吧。”

  “你很急吗?”

  “倒也,没什么事情了。”

  “那就陪我看雨吧,雨什么时候停,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从舟把地上的餐盒都收拾了起来,重新铺上干净的报纸。向着门口的方向坐了下来,他拍了拍旁边,“给你留的位置,高级观景位。”

  冯静顺势坐了下来。她没有那么多高雅的趣味,但她喜欢下雨。湘南在春夏交替的时候,总是一场接着一场地下雨,满山满野的绿色被浸得湿漉漉的,比城市里的雨有滋有味得多。

  暴雨的声音填满了整方天地,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下雨看得入了迷。

  雨下了半刻钟,风也刮起来了,夜风裹挟着雨水,对着门洞猛地冲进了仓库里来,一簇簇地往冯静这边飘。冯静被扑得满身水雾,头发黏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宋从舟不禁莞尔,他伸出手,去拨弄冯静脸上的湿发。他的手从额头一直捋到耳后,手掌微微一偏,捧着冯静的后脑勺,整个人凑过去,吻住冯静的嘴。

  一切像是烦闷夏天里,杂乱无章的雷电。冯静愕然地瞪圆了眼睛,她来不及思索。左手扯住宋从舟的头发,右膝盖往前一抵,把人直接掼翻在地上。

  “你是脑子进水了吗?”冯静吼道。

  宋从舟躺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那你呢,你是对男人过敏吗,都这种氛围了,居然把我踢开。”

  “我对你没有兴趣!”冯静说得斩钉截铁。

  “是吗,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你挺好笑啊,冯静。”

  “我……”

  冯静微微张着嘴,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原本想着不动声色地守着宋从舟,打点暧昧擦边球,把金衍的事情盘查清楚。可她此刻才明白过来,在宋从舟这种情感老手的面前,无论是拉扯还是攻心,她完全就不是对手。

  更何况,真的一点点心动都没有过吗?冯静回避了这种可能。

  宋从舟从地上坐起来,两个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峙着。宋从舟直视着冯静的眼睛,嘴角上有笃定的笑意。冯静的脸被潮气闷得泛白,倔强生硬的表情,就像仓库里那些阴冷的石像。

  “你认识金衍吗?”她骤然发问。

  “金衍是谁?”这个问题如此跳跃,宋从舟一下没转过弯来。

  冯静蹲下身,平视着宋从舟,“给我寄金衍的照片,发邀请函引我去相亲局。那天,你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用同一种说话的语气。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宋从舟轻轻嗤了声:“你的意思是,我要靠模仿一个男人,来钓着你是吗?”

  “他死了!被人吊死在烂尾楼里。”

  宋从舟怔住了。纷乱暧昧的雨夜,忽然急转直下,气氛变得阴森起来,“他是你什么人,怎么会这样?”

  “是仇人是朋友,我也讲不清。我连他死在哪都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的线索只有你。”

  “死了就死了,有这么重要吗?你是被他骗钱了,还是骗感情了?”

  冯静苦笑:“怎么不重要呢。”

  她抓自己的真丝衬衣,猛地一扯。衣服瞬间崩开,半个上身全都裸露出来。光洁的肌肤上积满了陈年的疤痕,尤其是侧腹,一道寸长的刀疤带着缝针的斑点,狰狞地横斜在那里。

  “要不是他,我差一点就能逃掉,当个普通人。万正建业的接班人听上去是不是很光鲜?你看,这就是代价。我十五岁那次没逃成功,变成我舅舅的跟班。这些疤,有的是追债被砍的,有的是被我舅舅打的,各种各样,你说我要不要找金衍算清这个帐。”

  宋从舟的表情凝住了,他盯着冯静侧腹的刀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问:“疼吗?”

  冯静有些意外,她把衣服兜上身,重新扣好了扣子,坦白道:“我查了你好久,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就干脆开门见山了。要么我们做个交易,我拿钱买你的信息;要么我从你家人那下手查,你在深圳的父母,你的弟弟妹妹,一个一个慢慢问。”

  “你在威胁我!”

  “当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围在你旁边的莺莺燕燕,随便撩拨几下就昏了头吗?别的先不讲,你在我和叶梦珠之间绕来绕去,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觉得我一点都猜不到吗?”

  宋从舟被搅得措手不及,他迟疑了片刻,泄漏出一点点的真实,他说:“我不认识金衍这个人,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是谁让你去相亲局的,那些动作和说话习惯,是谁教给你的?”

  “是……”

  宋从舟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跳了下,带着一点恍悟,又有一些自嘲地说:“原来还有这一出。”

  “你知道些什么?”冯静焦急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谁来保障我的安全?”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可以给你。”

  宋从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冯静靠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好半天后,宋从舟他才斟酌着说道:“冯静,我可以和你做这个交易,但我要先看看你的本事。”

  “你这是要测试我?”冯静有些意外。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身不由己。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安排的我,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自己去查。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值得合作的伙伴,如果你能查到了这个人,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

  两个人重新肩并着肩,望向屋外的天空。除了那簇橘色的路灯光晕,更远的地方像一团浓稠的墨汁,什么都看不明白。人只能迎着淅沥沥的雨水,被飘得满身淋漓。

  隔天,冯静是在仓库里醒过来的。她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身上盖了条白色的浴巾,从脚尖到颈部,包得严严实实。她皱着眉,愣了好久。

  天还没有完全亮,是那种蒙蒙的灰蓝色。宋从舟不知道去哪里了,门口多了一条折叠的帆布小椅子,上面放了个包子和一袋豆浆,冯静会心地笑了笑。

  冯静拿起包子和豆浆,坐在折叠椅上。早晨的阳光一寸一寸地漫进仓库里。冯静慢悠悠地吃着东西,把右脚伸直,踩在光影的边沿线上,光进一点,她的脚便退一点,直到退无可退。

  “冯静,你干什么呢?”

  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阳光里,冯静拿手挡了一下直射的太阳,看着对方慢慢地走近,直到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冯静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叶梦珠,她穿着平常的T恤和牛仔裤,波浪的卷发规整地扎在脑后。她背对着太阳,整个人像被镀了金光。像那个雨夜里,在慧光寺见过的女菩萨。

  冯静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叶小姐,你怎么来了。”

  “你们是不是朋友啊!搞到雷献彩的家庙,居然不跟我讲!我气死了!”叶梦珠埋怨。

  冯静连忙解释:“这咋讲嘛,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还不是我们公司的,正在跟正主谈着呢。”

  “还好徐姐姐跟我讲了,我收到信息就马上翘班过来了。”

  冯静心里一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俩啥时候加的微信?关系这么亲密,我都有些嫉妒了。”

  叶梦珠嘻嘻笑了,“就是相亲会那次啊,当时你去台上玩游戏了,她说她认识从舟,回头帮我搭搭线。”

  “师晴姐真是热心人啊。”

  “是啊!你检讨一下,我拿你当朋友,你开口闭口喊我叶小姐,搞得这么生份就不说了。家庙不告诉我,从舟来这搞鉴定也不告诉我!”

  “噢,原来是在意这个。你这种大美人,往那一站就有道天然的屏障。我想多看你几眼,都害怕被你骂猥琐,哪敢跟你讲话啊。不过这事是我的错,今天收工后,我请梦珠和小宋吃饭。湘东城里的饭馆子,随便你挑哪一家,有诚意了吧。”

  “我不会放过你的,肯定要痛宰你一顿。”

  两个人正说着话,宋从舟从仓库深处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叶梦珠,“你来也凑热闹了。”

  叶梦珠小跑着奔到他身边,兴奋地问:“怎么样,这个家庙是真的吗?”

  “我还不能确定,但今天看了几个壁画、石刻和雕花木窗,从材料和制作技巧来看,都是清代的。”

  “居然还有雕花木窗,是杉木还是楮木?攒心格子的吗?我之前拍过清代的木窗,起拍价都要三万一扇。”

  “你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去看看,我带你去?”

  “快快快!”叶梦珠抓着宋从舟的手,两个人像燕子一样扑棱过去。

  冯静站在原地,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同样的长手长脚,同样精致好看的五官,甚至同样知性的气质,真是万般的登对。

  

  22

  冯静思虑再三,决定带上赵志波去逛鸭店。

  自从和宋从舟达成约定后,她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潘强。冯静缠着潘强问过好几次,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潘强的嘴跟上了锁一样,愣是没说半句有用的话。软的既然不行,冯静决定上点硬招,去照顾下潘强的生意。

  周三的晚上,赵志波订好位子,两个人就直奔云溪会所。

  土建行业的老板,多是些大老粗,最好荤的这一口。冯静常常要搞招待,商K、酒吧和洗脚城,她没少进去过。独独是这种鸭店,在她这里还是一片空白,冯静不由得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云溪会所分明场和暗场,地面之上是吃饭和养生的地方,地面之下就装修豪华的娱乐场。中厅是大型酒吧,其余被分割成一间间的包厢,里面可以唱歌喝酒。

  冯静从踏入云溪会所的门,就开始东张西望。直到跟着赵志波走进了包厢,她才一脸失望地叹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就这设计,就这装修,比它高端的场所一把把嘛。”

  赵志波没好气道:“你是来看楼盘的吗?”

  “那倒也不是。”

  “那就点人吧,上了主菜,再用你那张淬了毒的嘴点评点评。”

  “那是怎么个点法?”

  “还没开酒你就喝大了?我哪会啊。这种场子,难道我平时没事就过来点两个兄弟,做肩颈按摩吗?”

  冯静悻悻道:“火气别这么大嘛,出来玩要开心,挂脸就没意思了。”

  赵志波是个钢铁直男,对这种男色场所很是看不上。此刻黑着张脸,往沙发的边角缩了缩,并不太想说话。

  冯静拿着酒水单,嗫着牙花说:“太麻烦了,就直接选头牌吧,我什么人啊,万正建业的接班人。绝不能在这种场合小气,传出去不好听的。”

  赵志波听得两眼一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认识冯静快十年,从没听见她这么口出狂言。

  此时,潘强也闻风赶过来了,推开包厢的门,满脸堆笑地喊道:“哎哟哟,冯小姐来玩了呀。”

  冯静跷着二郎腿,斜靠在黑色丝绒沙发上,她揽了下手,气定神闲地开口:“强哥,到你的地盘上来了,倒是给我推荐一下啊。”

  “当然,当然!冯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

  “头牌。”

  潘强瞅着冯静那副架势,不像是过来消费,倒像是来找麻烦的。头牌可是店里的销冠,没摸清冯静的路数前,他不敢贸贸然地就上人。

  “冯小姐今天是第一次来喝酒玩,要不选几个腿长嘴甜的,先感受一下我们的风格?”

  “怎么,头牌没空?”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帅哥多,个个都拿得出手。就是大家的原生家庭差了点,指着各位姐姐们多照顾下业绩,赚点钱去养家的养家,读书的读书。”

  冯静摆了摆手,“别跟我来这套,你是怕我达不到高消,看不起我呗,我今天还特意换了点现金过来。”

  她说完,冲赵志波使了下眼色。赵志波一言不发地拎起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一沓一沓地从包里掏钱往桌上扔,摞得像个小山一样高,蔚为壮观。

  潘强连忙喊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冯小姐!大误会啊!”

  冯静斜了他一眼,“你一定要搞推销的话,就给我来个拼盘。让头牌带三个顺眼过来喝酒。”

  潘强立在那,眼睛眨了眨,拇指和中指轻轻搓了一下,“那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安排人过来。”

  一盏茶的工夫,四个一米八几的帅哥走进包厢,争先恐后地往冯静身边凑,一口一句的小姐姐。有的蹲下身给她倒水,有的往她怀里挤,好像盘丝洞的蜘蛛精。

  人齐了,潘强过来打了声招呼,介绍了一下大家的名字和年龄,就退出了包厢。

  头牌叫萧萧。该说不说,确实有几分姿色在身。不但个子高,还有些薄薄的肌肉,衬得身体的线条非常流畅。一头浅黄近白色的短发,搭配上俊朗立体的五官,像个没戏可拍的小明星。

  他娴熟地傍在冯静旁边,低声问道:“小静姐姐,你想唱歌吗?我帮你选歌。”

  “喝酒就行了,你酒量怎么样?”

  萧萧笑出了声:“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我们这边招男公关,喝酒是最基础的。”

  “那咱俩比喝酒。”冯静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酒单,把贵的、烈的全都点了个遍。

  没多久,一群男服务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每个托盘上都放着酒水、玫瑰,还有点燃的蜡烛。大家一个个排着队走到冯静面前,把玫瑰递到她手里,再把酒摆到桌子上。萧萧带着另外三个男公关在旁边充当气氛组,冯静拿上一朵玫瑰,他们就鼓掌欢呼一次,那场面活脱脱就是土味偶像剧里的情节。

  最后上的是一瓶昂贵的香槟,酒瓶上甚至还绑了两根点燃的仙女棒,直接把氛围冲上了高潮。冯静攥了一大把玫瑰花,感受着纸醉金迷的快乐,笑得乐不可支,头都差点埋进了花里。

  赵志波看不过眼了,从边缘的位置挤了过来。他推了冯静一把,阴阳怪气地说:“上头了啊,要不要帮你充个会员,天天来啊!”

  冯静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萧猛地跳起来,挡在了赵志波面前,“叔叔你谁啊!来这里耍什么威风。”

  叔叔两个字,骂得不脏,但侮辱性极强。赵志波气得鼓圆了眼睛,表情扭曲地骂道:“你喊谁叔叔,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在我面前装什么嫩。”

  “萧萧:“喊什么喊,你多大,你倒是说啊,就让小静姐姐评评理,你算不算叔叔。”

  冯静不爱看这种男人互扯头花的戏码,站起身扯着两个人的手臂喊:“别吵了,喝酒!”

  她本来就长得凌厉,此时一副怒气腾腾的样子,更是显得凶狠吓人。两个男人瞬间就怂了,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包厢里陷入了一阵安静,冯静看着满桌的酒,从里面挑了瓶45度的威士忌。娴熟地打开瓶盖,倒上满满一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她龇了下牙,平静地说:“这酒还没白的度数高。”

  四个男公关看得眼睛发直,来会所喝酒的女客人,都是来寻开心的。一般喝点香槟和果酒,喝到微醺的状态就打止。碰到性格强势摆谱的富婆,也是逼着男公关们喝,哪见过像冯静这样的猛女。

  萧萧忍不住发问:“小静姐姐,你是真的爱喝酒吗?”

  冯静埋头倒好第二杯,问道:“你喝吗?”

  “陪姐姐喝的呀。”

  “干喝太没意思了,我们来整点游戏。你们平时陪姐姐们喝酒,一般都玩些什么,别太复杂了,我学不会。”

  “那就逛三园吧。动物园里有什么,熊猫!”萧萧边说边演示。

  “噢,我知道这个,就逛三园吧。不过我要加一条惩罚规定。”

  冯静顿了顿,指着桌上的酒和钱说道:“我输了喝酒。你们输了,可以选喝酒,也可以选拿一扎钱,但要被我扇一巴掌。”

  萧萧犹豫道:“要玩这么大吗?”

  冯静笑了笑:“一扎一万块。”

  她话音刚落,其余几个男公关争先恐后地喊道:“我参加!我答应!”

  赵志波旁观着这一幕,微不可察地咧了下嘴角。

  一群人围坐在一块,打着拍子喊:“水果园里有什么?”

  报西瓜的、报芒果的、报荔枝的……三圈下来后,萧萧崴了嘴,报了个小番茄,被拎出来准备受罚。

  冯静淡淡地问:“你选哪一项?”

  萧萧的目光在酒和钱之间梭巡,然后咬牙喊道:“我选钱。”

  聂永江还没发家之前,冯静常常要跟夜场里的人来往。能来夜场打工的,要么是背了债,要么是身无长技,也吃不了苦的人,自尊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冯静明明猜到了结果,却偏偏还要二选一,试探一下人性。她听到了答案时,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从桌上捡起一扎钱,递到了萧萧的手里,“被我打疼了,不要恨我。”

  “怎么会呢,恨不得下一局还能挨小静姐姐打。”萧萧握着钱,贴在胸口上。他想着,一个女客人能有多大力气,下手能有多重呢。空虚的有钱大姐,从手指缝里漏下的面包屑,竟然如此大方,变态一点也不是不能忍受。他甚至主动把脸伸了过去。

  冯静扬起手,忽然五指一曲,猛地掼了下去。包厢里只听见闷闷的一声轻响,可萧萧整个人被扬翻在地,半天都起不来身。巴掌变成了拳头,打的位置又极有讲究,直接怼在了眼眶的边缘,萧萧的半张脸很快就肿了起来,加上酒精的刺激,只怕淤青起来,五六天都不会消掉。

  余下的三个男公关慌成一团,冯静冷声说道:“喊个服务员过来,给萧萧敷点冰块。就在旁边沙发上坐着,给我们鼓掌活跃气氛。”

  “还来啊……我不玩了。”

  “我没说停,谁敢跑一下,试试看。”

  包厢里陷入沉默,冯静冲赵志波扬了下头,“缺脚了,你顶上呗。”

  “行啊。不过你下手这么重,他们输了肯定选喝酒,多没意思。”

  “嗯,也是。那游戏规则改一改,不给喝酒了,拿两扎钞票,挨一下打。我够意思吧。”

  赵志波冲她竖起大拇指,夸道:“你!散财童子。”

  

  23

  论起酒桌游戏,赵志波才是真正的行家。

  聂永江干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都是赵志波在上下打点,请客吃饭喝大酒,早就把他练成了精。

  他总是搞不明白,聂家那个心狠手辣的贼窝,怎么就养出冯静这种异类。打人就打人,玩什么游戏,居然还给钱,真是不讲规矩了。作恶作不到极致,是会被人反手拿捏的。

  赵志波挪到了萧萧的位置,准备开始第二轮游戏。他气定神闲地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决定给游戏上点难度,速战速决地把潘强的场子闹大起来。

  逛三园的玩法很灵活,并不局限于什么园。这次由他来起头,他打着节拍喊:“星期三,逛三园,刑法罪名园里有什么,组织卖淫罪。”

  全场瞬间歇了气,包厢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志波。正在给萧萧敷冰袋的服务员,借着换冰袋的说辞,悄摸摸地溜出了包厢。

  冯静猛地踹了赵志波一脚:“你上夜场普法来了是吧。”

  “我是政法大学毕业的,这是我的舒适区啊!况且不就是个游戏吗,我添点乐子而已。”

  冯静懒得搭理,嚷了句“我输了”,然后随手端了杯酒就喝干。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下摸不准赵志波到底什么来路,万一是公检法那边的人,这一屋子的人都得倒血霉。

  大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愣愣地杵在那,等着赵志波的动作。

  “怎么了,都不说话啦,认输啦?”

  有人怯怯地回道:“哥,这个太难了,我们真答不上来。”

  赵志波眯起眼睛,扫了大家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惩罚还是逃不掉的,谁先来?”

  没有人应声。

  “嚯,你们不是天天陪姐姐们玩游戏,这么没有游戏精神呀。”

  赵志波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从右到左的顺序,掰起一个人的肩膀,就猛地一掌抽脸上去。他用了十成的力气,一掌打得人眼冒金星,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发上。

  他一句废话没多说,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三下五除二,把几个男公关全部打得瘫在那。然后甩了甩发疼的手,从桌上捡起钱来,往每个人身上甩了两扎。做完这一切,赵志波从口袋掏出烟,点燃了一根,慢悠悠地嘬了一口。

  冯静盯着戾气四溢的赵志波,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她认识赵志波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是畏畏缩缩的,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现下这副狠辣的模样,完全就不输给她舅舅。

  她皱了皱眉,“赵志波,你干嘛把人打成这样。”

  赵志波叼着烟,斜斜地看着冯静,“你不也打了吗,怎么光说我了。”

  “你一个法务,正儿八经的名校大学生,你下这个狠手干什么。”

  赵志波微微一愣,幽幽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还能洗白上岸吧。”

  昏暗的包厢里,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冯静心里不是个滋味,她叹了口气,换了副语气说:“你下手也太快了,人家老潘还没过来,都没能看上一眼。”

  赵志波弹了弹烟灰,顺着台阶回答:“也是,大意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收到信的潘强冲了进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他伸着手扑向冯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惊惶地问:“冯小姐,是我哪里招待不周吗?还是萧萧他们不懂事,惹你不开心了。你直接跟我讲,我来处理。何必打疼自己的手,多不好啊。”

  冯静左手握住潘强的手,右手按住他的肩,把人锁在那里,“你这什么话,没有的事。我们玩逛三园呢,他们输了而已,受点小惩罚。这喝酒不整个小游戏刺激一下,那多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是他们业务不精,我回头好好练练他们。”

  潘强心里在滴血。云溪会所走的是高端线,里头的男公关都是精挑细选的。光是岗前培训就得花小半年,从体型、谈吐到整形,都是砸了大钱的。就指着他们讨富婆们的好,把业绩笔直地拉上去。

  现在倒好,一次被冯静他们打伤了四个,个个都是脸上挂彩。尤其是头牌萧萧,整个右眼眶全部淤青,跟头熊猫似的,也不知道要养几天才能出台。

  他低声下气地哀求:“冯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的酒算我请,就当卖我个面子。我把他们几个先带走,送医院先看看伤,上点药怎么样?”

  冯静眉头一挑,不依不饶地怼道:“我要你请什么,一点酒钱,当我付不起还是怎么着。一次两次的,你怎么老是看不起我呢。”

  “不是这个意思的,冯小姐——”潘强拉长尾音,几乎在撒娇了。

  冯静被激得起了汗毛直立,连忙制止道:“别搞这套,都起鸡皮疙瘩了。”

  “那今天就这样?”

  “可以!你把他们几个送走,再给我换批人来,继续玩游戏。”

  潘强一听,急了:“冯小姐!照你那个玩法,我这个店就不要开张了啊。”

  冯静猛地一下推开了潘强,绕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她翘起二郎腿,笑道:“强哥,你就打算这么扫我的兴啊。我今天没玩够,那我可就天天来了啊。你不给我安排人,我就去别的包厢抢,更有意思。”

  耍无赖这一套,没有人比冯静更精通。聂永江在二十出头,已经是县城有名的街痞流氓。怎么耍横,怎么撒泼,她从小耳濡目染。但凡有点道德,讲点礼貌的,都得败给她。

  潘强暗暗叫苦,一想起这事的由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对他来讲,冯静的身份特殊。来往招待的时候,自然会热情一些。他不过就是上次吃饭时,随口回了冯静一句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冯静就跟嗅到鱼腥味的猫一样,蹲在他的场子里,上跳下窜地闹腾。

  事到如今,潘强累了,他也得罪不起冯静。思虑再三后,开口说道:“冯小姐,我知道你的目的,可是我只是云溪会所一个挂名的店长而已,我上头还有老板的。你要打听的事,我没办法跟你讲。”

  他摊开双手,苦笑道:“我们干夜场的,都靠老板罩着生意。说了不该说的事,搅和了老板的安排,我的手指头就废了呀。”

  “一个宋从舟,至于吗?我查过他的底细,没你讲得那么夸张,怎么就为难成这样了,你怕不是在这卖惨诓我吧。”

  潘强正要说话,一直在角落瘫着的萧萧忽然抬头,愕然地问道:“宋从舟?”

  “你认识?”冯静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萧。

  “昂——”

  潘强厉声呵斥:“瞎吵吵什么,关你屁事,你别他妈乱说话,我警告你!”

  这边正骂得欢,那边坐着的冯静,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抓着潘强的手臂一拉一拽,猛地发力把人甩出去,直接一个过肩摔,把潘强怼翻在地上。

  潘强挣扎着想起身,赵志波一脚踩在他胸口,好声好气地劝道:“潘老板,你惹这闲事干嘛。你和我都是些小人物,过好自己的日子,扫好门前的雪,难道不好吗?这年头,给老板卖真命,你是大傻子吧。”

  潘强抓着赵志波的脚,用力地抻着脖子昂头,赵志波居高临下地看着潘强。两个人扭了一会力气,潘强忽然跟想开了一样,躺平在地上,不起来了。

  冯静转身走向萧萧,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宋从舟的照片,递到萧萧的面前,“你说的宋从舟,是他吗?”

  萧萧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冯静,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他。”

  “你怎么认识宋从舟的?”

  “我给他上过课……”

  “上课?上什么课?”

  “就……就是我们男公关的培训课。”

  “宋从舟在你们这上过班?”冯静匪夷所思。

  “不不不,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只是来上课而已。他学的都是些精品课程,什么女性心理学,利用肢体语言快速推进关系,怎么根据目标打造人设。”

  “他居然学这个。”冯静有些颓然,她心里隐隐有过猜想,却总觉得过于魔幻。此刻,关于宋从舟这个人,终于窥看到一点真实的底色时,她想冷笑,又有点失落。

  冯静追问道:“萧萧,是谁安排你们的。宋从舟只是一个小职员,跟兰溪会所的头牌学这些东西,没个人串线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见过他几次,每次过来也不怎么说话。”

  冯静伸手拍了拍萧萧的脸,用力摁了一下他眼眶上的淤青。萧萧疼得龇牙咧嘴,慌神喊道:“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冯静冷着一脸,没有理会萧萧的哀求,她手上加了些力道,包厢里瞬间响起嚎叫声。

  “冯静!你混账!”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开了四周的吵闹,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冯静一抬头,就看见她的妈妈聂瑛站在包厢门口,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妈?你怎么来了?”

  萧萧尖叫道:“瑛姐!救我,快救我!”

  聂瑛扬起手上的皮包,直冲着萧萧的脑袋砸过去,“喊什么喊,有你说话的份?”

  冯静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迷茫逐渐变成了了然,她咧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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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相亲狩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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