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舒迢灯醒的格外早。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会通过温湿度猜测时间了,夜露的凉气还未散尽,石室的墙壁冰凉。
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步伐声在石廊上回响起来。
云氾的步子平稳均匀,宁双城比他更轻捷有力,舒迢灯一头扑进来人的怀里,却被脚上的链子扯了个踉跄。
“看看怎么把这个解开。”
那铁链看似只是普通生铁锻造,但是表面泛着一层幽蓝的光泽。平滑如象牙的表面,虽然不会把舒迢灯的脚腕磨伤,但一看也知道,这东西更难打开。
宁双城拔出了断春风,澎湃的灵力在剑上盘旋,弧形剑光在室内一亮,金石之声震的人耳朵发麻,触在铁链上却连轻微的刮痕也没留下。
“不对啊。”舒迢灯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不知怎么的,对宁双城说:“你带来我的佩剑了吗?”
“带了。”宁双城说,“你没有灵力,怎么调动起来召霜雪?”
舒迢灯拔剑出鞘,出乎意外的是,在召霜雪寒光闪闪的剑锋触碰到铁链的一瞬间,那铁链仿佛冰入沸水般的溶解开一条缝隙。
舒迢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惊愕看着那链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是云氾原本设计好的吗?
若是有人能给她带来召霜雪,就让她走?
还是说,任何人都不能强行带她走,除非她是自己真心想逃离?
宁双城接过舒迢灯手里的召霜雪来,替她砍断了余下的三条铁链,“走。”
在泓明门逢山上,立在阶下听掌门说话的云氾忽然回头望向落雁山方向,掌门不满道:“云氾?”
云氾回过头来,拱了拱手道:“是。”
舒迢灯看着那断裂的链子,突然说:“我想回红尘劫秘境看看。云氾说,魔修的魂魄都是从那儿出来的。”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
逢山脚下,祁拓看着云氾出了山门,才放下心来。然而同一时刻,就在落雁山中,云氾却骤然在石室内出现。
他垂眸看着脚下断开的锁链,眼里跳动着不明的情绪。
***
秘境附近静悄悄的,写着“十丈软红”的那块石碑,不知为何有些欹斜,只有山坡洞口还散乱着一些脚印。
舒迢灯和宁双城仍旧从原来的那个洞口进去,被水冲过的地方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他们从洞口末端出去时,发现来时的那条小河已经干涸了。
河底沉淀着死去的水草,死鱼在太阳下散发着臭气,河床龟裂如同鳞片。
在舒迢灯踏上这里的第一步,便觉得秘境里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一股沉沉的萧条意味。
“奇怪,”舒迢灯嘟囔着,“来时看见的人都不见了。”
“他们本来就只是幻影,”宁双城说,“秘境被人破解了,他们也就不存在了。”
藤蔓攀上了山门,两侧的石狮子碎裂,缝隙里长了野草,一切景物都蒙着一层灰暗的色调,带着浮土的气息,仿佛打开了千年古墓。
“可惜我那个腰牌不能带出去。”舒迢灯遗憾的说,“那东西估计值好多钱呢。”
他们沿着山门走上去,推开一扇扇沉朽的宫殿大门,门轴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每一次都有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我在这个秘境里碰见了一个叫薛琅的修士,”舒迢灯眯起眼睛,看着宫殿顶上褪色的壁画,“他很有意思,不知道现实里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宁双城哼了一声,“你认识的人不少啊。”
舒迢灯连忙笑,“我的意思是他蠢的挺可爱的……”
宁双城加重了尾音,“挺可爱的。”
“不不不,”舒迢灯讨好的摆摆手,“可爱的挺蠢的行了吧?”
她话音甫落,忽然听见一个空荡荡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师尊?”
舒迢灯打了个寒战,心道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下一刻就看见一身青衣的修士从殿门步入。
他身影逆光,勾勒出身材的颀长曲线,头顶青玉冠的莹莹绿光透在地上,仿佛落地了一汪碧水。
舒迢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谁,下一刻忽然感到来人身上浩瀚如海的灵力,一跳躲进了宁双城怀里,“他、他大乘仙尊……”
妈呀!活的大乘仙尊!
不是说好世界上没有大乘境的了吗?
闵无珠活过来也就罢了,这又是谁?
来人下一刻冲到舒迢灯面前,深情款款的呼唤了一声:“师尊!真的是你!”
舒迢灯:“?”
她在刺目的光线下仔细观察,这人面相大约是三十岁出头,但是大乘仙尊实际年龄肯定不是这个,只是这人越看越像……
舒迢灯试探着问了一句,“薛琅?”
“您居然还记得我!”薛琅情绪激动的握住了舒迢灯双手,“三百年过去了,您一个炼气期,哦不,现在是元婴了,居然能保持着十八岁的样子活这么久……您身上果然有秘密!”
薛琅自顾自的往下说:“我空活了这三百年,早已临近飞升。可是我还是没有明白,当年您到底是如何以炼气期的实力在渡劫仙尊面前隐藏的!我为此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心道我不明白这个问题,决不能无憾的离开人世升仙!”
薛琅热泪盈眶,拼命摇晃着舒迢灯的手说:“三百年了!我终于等到您了!”
这人真轴啊。
舒迢灯费力的把自己手从薛琅手里扯出来,抬头看宁双城道:“他不是秘境中的人吗?这怎么还活着?”
宁双城凝眸看着他,“极少见的情况。秘境中人有了自己的意志。”
薛琅这才刚刚察觉舒迢灯背后的宁双城,抬头道:“你谁啊?为什么抱着我师尊?”
宁双城轻笑一声,“你师尊是我内人。”
薛琅顿时激愤起来,控诉舒迢灯道:“师尊!你晾着我一片痴心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居然跑去结婚了?你、你——我不管!我可是单身了三百年!”
宁双城闲闲的瞅了他一眼,“你是拜师又不是求婚,单身不单身关我家灯灯什么事?”
薛琅气愤的捏紧了拳头,“你这人好没良心!看见了一个单身三百年的大乘仙尊都不同情他一下!还嘲笑他!”
宁双城:“……”
他低头看了一眼,对舒迢灯耳语道:“他好像的确有点毛病。”
“等等等等,”舒迢灯说,“先别扯这个。薛琅,这儿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人都不见了?”
“师尊不知道吗?”薛琅失落的说,“两百年前魔修入侵,攻占了宗门。”
“魔修?”
殿中庭阶寂寂,花影在阶上变幻不定,慢慢移动。世界好似陷入了沉睡。
下一刻,无数魔气从宫殿各个角落里蒸腾而起。
宁双城拉着舒迢灯从殿内走出去,地面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黑惨惨的浓雾,遮挡了地面,仿佛脚下是万丈深渊。
宁双城和薛琅都是仙修,显然不喜欢呆在魔气如此浓郁的地方,他揽住舒迢灯御剑离开地面,从高空向地上俯视过去。
方才还空寂无人的地方有无数黑影隐隐而动,仿佛看不见的人在阳光下行走。
渐渐的那些人有了实体,黑衣黑靴的魔修在各处走动着,他们已经占领了仙门,把这里划为魔道的地盘。
薛琅的说话声在舒迢灯背后响起,“我仙门被屠,我侥幸亡命逃到民间,这才得以最终修成正果。”
他声音里含着难言的悲哀,“若是当年我学会了师尊那办法,我门派上下五千人便能在魔道面前隐匿无形,绝不至于被全部屠尽,沦为枯冢白骨!”
原来如此。
这样强的执念和悔恨才能使一个幻影在现实的夹缝里苟且生存……
底下的这些人,恐怕就是云氾说的百年前被仙门杀掉的魔修的魂魄了。
“金丹、元婴、化神、渡劫……”
舒迢灯心惊胆战,除了大乘,这些魔修各个境界的都有。心怀仇恨,满身杀气,若是让他们重回世间,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些魔修都是实体的,”舒迢灯说,“他们的身体是从哪儿来的?”
“不是有进秘境去的散修么。”宁双城淡淡的说,“估计被秘境的机制安排给他们夺舍了。”
“有仙修的气息。”
底下一个元婴魔修突然驻足,说了一句。
仿佛一层透明结界在空中破裂,下方几百上千的魔修齐齐抬头向空中望去!
沉默如山的杀意拔地而起,舒迢灯脊背上蹿起一阵寒意,深深的怀疑自己为何在说了秘境里有魔修的前提下还要跑到这里来。
关键是她现在修为被废了啊!
舒迢灯僵硬的转头看向薛琅:“那个……你是大乘仙尊,应该可以吧?”
“我是可以。”薛琅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但是你们也要注意保全自己。”
他补充了一句,“大乘仙尊打架的时候最好离的远一点。”
下一刻薛琅锵然拔剑,踏云直驱百里而去,倏忽与他们拉开距离,紧接着如山似海的一道磅礴剑光当空斩下!
轰鸣中舒迢灯瞳孔剧烈颤动,宫殿碎石狂掀而起,紧随剑光分开的是带着残肢肉沫的血浪,尘烟遮蔽了天光,巨大的气流几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警戒!”
不知是哪里传讯符在空中炸响,一个魔修声音回荡起来,“仙修入侵!有大乘宗师!”
舒迢灯放眼望去,山下密林隐隐而动,沉眠乍醒的声音惊扰了山林,她心魂微微颤抖,倏忽便见几个身影从林中走出——全是化神真人!
宁双城揽紧了她的腰肢,在她耳边轻笑道:“灯灯,站稳。要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