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无珠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舒迢灯痛哭流涕的跪倒在他脚下，“祖宗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当时在阵法里鬼迷心窍，一时惑于美色，才冒犯了您。可是您听我解释！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心！”
闵无珠：“？”
他把自己这一辈子前后想了想，称呼不少，直呼他“祖宗”的倒是第一个。
接着他又觉得不太对劲，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
奇怪，面具没掉啊。
那她对着这么张啥也没有的脸为什么要说“惑于美色”？
闵无珠咳了一声道：“起来吧，我不怪你。”
“真的？”
舒迢灯猛然从地上坐起来，喜形于色，竖起大拇指道：“您果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不愧为乐修大宗师！”
闵无珠声音清冷，“我有腹肌，肚子不大。”
舒迢灯：“……哦。”
她坐回石床上去，左想右想，确定自己是又被宁双城骗了，不然杀妻杀子这种罪行怎么可能被人家原谅了！
舒迢灯恨得牙痒痒，心想从现在开始，把宁双城按在地上揍又是我的梦想了！
闵无珠走过来，一甩衣袍后摆，坐在了舒迢灯身边。舒迢灯连忙往石床另一头挪了挪，给大宗师让个位置。
闵无珠在她身边坐的笔直，舒迢灯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闵无珠以前可是大乘境的哎！马上就要飞升了！四舍五入算不算如来佛祖来给她探监了？
闵无珠打量了洞窟一圈道：“你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受宠若惊的舒迢灯连声道：“哈哈哈挺习惯的……”
刚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啊呸！习惯个大头！
闵无珠满意的点头道：“你习惯就好。本来我只想利用一下云氾的，但是必然又会把你牵扯进来。不过既然你习惯，那我就放心了。”
舒迢灯这时只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子，叫你乱说话！
她又小心翼翼的说：“那个，如果我要是不习惯，您看能不能带我出去啊？”
闵无珠蹙起了眉头，“不行。”
他想了想说：“但是我可以把你敲晕，这样就没有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了。”
您真爽快。
舒迢灯摸了把额头上的汗，选择闭嘴。
她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您刚才说利用云氾……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闵无珠说，“他跟我一个好友很像。我打算利用一下他给我那好朋友提个醒，做事别做的太绝了。”
舒迢灯听的云里雾里，傻傻看着他。
闵无珠笑了笑，“你听过闵无珠小时候的故事吗？”
闵无珠小时候还有故事？
是闵无珠砸缸或者闵无珠让梨之类的吗？
舒迢灯很努力，试图把自己的思维跟大宗师对接上，奈何没听过，只好摇了摇头。
“大约在三百年前，闵无珠在一个仙门世家出生。他有最漂亮的脸，最好听的声音，最绝妙的天赋，所有人都觉得，他若是不能飞升，天下再无第二人能飞升了。”
闵无珠说起自己的名字来有些奇怪，他不直称“我”，却处处说自己的全名。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完美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后来他发现他不是。他也会嫉妒比他好的同门，他发现不是所有的场合都以自己为中心，他很优秀，可是他喜欢的女孩还是爱上了别人。”
“他披着完美的皮，外表光鲜亮丽，可是内心黑暗却处处滋生。他始终在担心，别人会发现他那些卑鄙的情感，因此每一步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自己有一天会犯错，做出来低贱下作的事。”
“后来他忍不了了。”闵无珠眼睛看着洞窟，却好似看见了百年前的幻景。
“那时候，他钻研出了一种秘术，叫做分魂。”
舒迢灯喃喃的重复，“分魂？”
“魂魄二分，一分为善，一分为恶。原理很简单，只要把恶魄从自己身上分离出去就好了。只留下善魂，自然会对万事万物心存善念，大慈大悲，容纳万物。他就会是一个完美的人了。”
“他把分出去的恶魄赶走了，为了使自己完美，他消除了善魂关于这次分魂的记忆。这样，他一个人，就同时分成了两个独立的人。”
闵无珠神色幽深起来，“从此他修炼一帆风顺，再无心魔，境界一日千里，仅仅百年，便步入了大乘境。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飞升。”
“为什么不能飞升？”
闵无珠手指轮番叩着石床，“很简单，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魂魄缺失了，上界不接纳他，天门不会为他而开。可是他早就消除了自己关于分魂的记忆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魂魄缺失。”
“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个大乘境的魔修，紧接着就是天下魔门兴盛，与仙门争夺资源，二者冲突越演越烈，逐渐演化成了仙门和魔门的大战。那时候，整个修真界，只有闵无珠一个人是大乘境的仙修，他理所当然的被推出来与魔修决一死战。”
“那一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与魔修在北方交手，交手时，魔修告诉了他分魂的事。那魔修就是闵无珠的恶魄。”
“那时候，闵无珠已经太多年没有接触过自己丑恶的一面了，加上原本因为不能飞升而心境不稳，所以他当场走火入魔。在仙门给他呐喊助威时，他回过头来，用音刃杀掉了千余同门。”
闵无珠面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别人的。
“分魂此术有很大缺陷，魂魄接近时，会发生自然的融合。正如闵无珠因为接触了魔修而获得了恶念，魔修也因为接触了闵无珠而获得了一点善念。他担忧闵无珠会屠灭整个仙门，便劈下了雎漳之渊，拉着闵无珠一起坠入其中。”
“他们本想在雎漳之渊里重新融合回原来的自己，可惜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做了很多尝试，却只能融合彼此的一部分，始终无法完全融合。”
“他们试了一百年，最后没融合成功，反倒善魂恶魄都不分了。谁善谁恶，谁仙谁魔，全都分不开了。”
舒迢灯呆呆看了闵无珠光滑的面具半晌，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遮挡住了他的一切神色，而他的语气又始终极冷静，极平淡，如同说的根本不是自己。
“所以，”舒迢灯尝试着开口道，“你是那个善魂？”
“说了已经不分善恶了。”闵无珠道，“或许我原来是，但是现在，我只是闵无珠。”
“那个恶魄呢？”
“他呀，”闵无珠低低的笑了，“他跑了。他只在雎漳之渊呆了一百年就跑了，然后还搞了个阵继续把我困在那儿。我魂魄力量弱，比他晚醒来一百年。所以前不久才从雎漳之渊出来。”
“你不是猜不透我是仙修还是魔修么？”闵无珠懒洋洋的说，“我两者都不是，或者我两者都是。他也是这样。我们的修为也融合了。”
舒迢灯突然觉得自己脆弱的神经颤抖了一下，这几日云氾来看她的经历，已经使她开始熟悉这个囚笼了。
完全封闭的石室，外面有一条不知道通向哪儿的长长的走廊，她会先听见云氾稳定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消失，他穿墙进来。
现在她听见了那脚步声。
她急速的打断闵无珠道：“他来了。”
闵无珠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你打算带我出去吗？”
“带你出去？”闵无珠侧脸看她，那纯白面具上只映出了舒迢灯自己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去？”
他笑了笑，声音里顽皮中带着危险，“你夫君那么厉害，在雎漳之渊里都能把你从我手里捞走，就让他自己来找你吧。”
“那你倒是走啊。”舒迢灯绝望的说，“你又不走，云氾来了他肯定会以为是我要逃出去！”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一根弦上，弦在空中绷紧，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掉。
闵无珠始终自得其乐的坐在那儿打量着她，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提议道：“你不是问过云氾‘红尘劫’秘境的事吗？问他不如问我，我才是那秘境的主人。”
舒迢灯是真的很想知道，也是真的想让他赶紧滚。
她知道闵无珠坐在这儿，无非是要消磨她的冷静，想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慌乱样子。
至于为什么想——她很偏向认为这人就是这么恶劣。
舒迢灯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蓦地一笑，径自在石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闵无珠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刚才不是还很害怕的么？
这一刹那间云氾走入，舒迢灯鲜明的听见他的步子在石室另一头骤然停住，一向平稳的声音里似乎掀起了汹涌暗流：
“你为什么在这儿？”
闵无珠漠然的纯白面具看着云氾，瞬间便明白了舒迢灯意图。她要装作压根没见过他。
只有这样，不让云氾对她起疑，才能让她的囚徒生活好过一点。
他低笑一声，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