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迢灯感觉到石床旁掠过微不可感的一阵风,那是闵无珠走了。
她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也该装作刚刚醒了。
于是舒迢灯睁开眼睛,躺在石床上偏了偏头,朦胧的问了一句:“师兄?”
云氾大跨步走过来,按住舒迢灯肩膀。他魔气不受控制的氤氲出来,漆黑的瞳仁在眼睛里令人生畏的跳动。他喃喃的说了一句,“灯灯。”
舒迢灯平静的看着他,这是她对待他一切疯狂举动的方式,在她可支配的范围内,用理智唤醒理智。
云氾离她那么近,他不正常的颤抖着,炽热的呼吸与她碰撞,随时好像就要吻上她。然而他只是悬停在那里,神情如同笼中困兽。
舒迢灯心中大骂闵无珠,害的云氾又犯病了,心里虽然骂的起劲,面上仍旧是专注的看着他。
她探究的触到那双瞳仁的底部,一瞬间舒迢灯感觉到,他在害怕。
奇怪。他害怕什么。我还没害怕呢。
石窟里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舒迢灯的肩膀都开始充血发麻,又过了许久,云氾才缓缓的放开了她。
舒迢灯没有立即起来,她躺在那儿伸了个懒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极自然的发问,“现在什么时候啦?”
云氾恢复了淡淡的冷漠,“子时。”
舒迢灯在心里悄悄计算着,距她被关进这儿,大约已经过了四到五天了。
云氾很突兀的说:“后天你就举行丧礼了。”
丧礼?
舒迢灯一瞬间以为是他要杀了自己,而后堪堪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外面的事。
过了后天,她在外面就会被认为成是一个死人了。
舒迢灯心里愤愤的想,亏闵无珠那么夸你,宁双城你效率呢?这都五天了怎么还不来?
她一转眼,霎时脊背一寒,云氾那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连最细微的一丝表情也不放过。
舒迢灯立马选择抽了抽鼻子,怯怯的说了句,“嗯。”
云氾掰过来她脸,逼着舒迢灯直视着自己,他手指用力,捏的舒迢灯下颌发疼。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云氾眉眼森然,“过了后日,你只有在我这儿才是活着的。”
舒迢灯咬了咬嘴唇,“我知道。”
云氾的手指越发用力,他声音里透着丝丝寒意,“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说啥?
我说我想把你剁成八块扔出去喂狗吗?
小姑娘两滴珍珠般的眼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打湿了云氾手指,声音呜咽,“我真的不明白师兄想让我说什么……”
湿润的眼泪填补了云氾手指与舒迢灯面颊最紧密的一丝缝隙,他把那片温润在舒迢灯脸上涂抹开来,动作仔细中带着狠劲。
他手指按过的地方,舒迢灯的面颊泛起了水光盈盈的红色,魔气细密的刺痛了肌肤,仿佛是在蹂|躏春日初生的花朵。
舒迢灯在心里已经把云氾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两手紧揪着衣角,默念八字心经“打不过绝对不打架”。
云氾已至化神中期,若是他真要霸王硬上弓,那自己绝对是还手之力都没有。
末了,舒迢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已经分不出来是装哭还是真哭了。眼泪几乎打湿云氾袖口,他才轻轻松了手。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见舒迢灯低垂着眼睛啜泣。
她能感觉到云氾的目光如轻纱薄雾一般落在她脸上,正是前一刻暴戾之后,那种深到骨子里的温柔,让她忍不住的惊骇。
云氾拿手帕给她缓缓拭去眼泪,轻柔的好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与方才粗暴的动作判若两人。
他把一身水红襦裙放在了舒迢灯膝头,温声道:“换上。”
舒迢灯梗住了。
那身轻薄如同蝉翼的衣服仿佛千钧重,压的她膝头发麻。
舒迢灯绊绊磕磕的小声道:“师兄……我不喜欢穿这个……”
云氾的语气温柔又坚定,“我喜欢。”
你喜欢你倒是自己穿啊!叫我穿干什么!
舒迢灯僵硬的坐着,迟迟没有动弹。
石室里的气氛已经一点点压抑下来了,空气凝滞不堪,化神真人的威压压的她脊柱酸痛……
舒迢灯咬咬牙,拿起了那身衣服。
与此同时,空气里那根绷紧的弦骤然一松,云氾目光依然是温润如玉,不疾不徐的催促道:“快去吧。”
舒迢灯直着膝盖,一步步走到石床后面。铁链栓在她的脚上,只能走到这里。
舒迢灯回头看了一眼,云氾站了起来,就站在她身后,神色专注的看着她。
她手指扣住了衣襟。肩颈上那一片雪色的肌肤在朦胧的烛光下闪着惑人的微光,宛如一块润泽的玉。
就在那动作的下一瞬间,悠悠的箫声传入了室内。箫声冷如枯叶坠雪,死寂了无生机,每一次婉转都仿佛激起了冰霰,泛着惨白刺目的雪光。
舒迢灯骤然回身,只见闵无珠在石室另一头俯首吹|箫,红飘穗在手指跳跃的动作下轻轻摇动。
突然出现的箫声,仿佛让室内空间陷入了时空停滞,那样枯寂的声音,也让人心境一点点变化。
“我那个好友,本想在我的秘境里杀掉你的那几个小朋友,”他的声音与箫声混杂,构成了一种奇特的音调,“云氾对你用情至深,走火入魔,将来必定有一天会报复在你身上。”
“所以那时候我在秘境中保下了他的命。”
舒迢灯气的想打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什么道理?”
“所以说啊,云氾是个反面教材。”闵无珠低笑一声,“我借他就是想告诉我那个朋友,强扭的瓜不甜。”
舒迢灯面无表情,“所以你就让云氾扭我一下试试看?”
闵无珠颔首道:“是这个意思。”
舒迢灯:“……”
无话可说了。
“现在我也跟你扯平了,”闵无珠说,“看我出来的多么及时,没让他把你扭断。”
舒迢灯:……我谢谢你。
闵无珠将九节箫执在指间,“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随着箫声散去,时间骤然开始流动。舒迢灯垂首看着那件衣服,没有说话。
云氾走上前来,舒迢灯身体本能的一颤。
“若是不想,不用勉强了。”云氾声音低沉,“灯灯,我只要你喜欢我。”
云氾的手落在舒迢灯发丝上方,轻柔的抚了下去,却又骤然停住。下一刻他大步走了出去。
舒迢灯诧异的抬头看去,天哪,这就走了?乐修大宗师的功能这么神奇的吗?!
***
祁拓自从被掌门打发到外门以后,就很少上逢山了。谁知道他去了一趟秘境,不仅治好了重伤,而且突飞猛进到了元婴初期。
但是掌门拉不下那个脸叫他回来,而且祁拓似乎也不屑于回去。
虽然这几日换魂一事甚嚣尘上,但是祁拓和掌门的爱恨情仇依然在泓明门内外传的轰轰烈烈。
舆论传播具有显著的性别偏好。女修更偏好讨论林盈袖真人惨遭遗弃的经历,男修更喜欢祁拓打脸渡劫真人的励志故事。
若是舒迢灯知道,她就会想起来,那酷似皇帝谥号的书名的前半截“狂傲潇洒英武勇猛改天转运”,已经有了。
泓明门。虞山。
“师弟。”
方聘风把手里的药包放在了床头,探了探那修士的脉搏道:“今天觉得好点了没?”
躺在床上的修士也就十四五岁年纪,羞涩道:“好多了。师尊说我跟魔修作战时被魔气侵蚀了经脉,但是没伤着元气。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好了。”
虞山医馆的门突然开了,方聘风回头一看,见一堆人挤在门口。
为首一人看向床榻上的病人,问道:“小师弟,听说你今天好多了。”
方聘风奇道:“小陵,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人?多交两个朋友好,不然整天一个人修炼,也怪闷的。”
小陵涨红了脸摇摇头,“没有。他们说当时海选收人的时候,是师兄把祁拓师兄从北嘉门的魔爪下带进了泓明门,都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门口那一堆人都狂点头道:“对对对!”
窗外偷听的宁双城:“……”
什么叫北嘉门的魔爪?
这是在搞门派对立吗?
他伸出纤长漂亮的手在太阳底下看了看,祁拓瞅着他发笑,安慰他道:“不是魔爪。”
“啧。”宁双城放下了手,“要是这都算魔爪,泓明门就是一铁锅炖猪蹄。”
祁拓推开窗户,温声道:“方聘风真人有空吗?”
门口那一堆人顿时销声匿迹。
方聘风看向他们跑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了?”
祁拓大概受到了宁少主的深刻陶冶,毫不脸红的编着谎,“掌门问我魔修作乱那天的逢山布防,我记得那天是你镇守东南吧?”
方聘风听见“掌门”一词如此平和的从祁拓口里说出来,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道:“哦,是。但是后来云氾师兄和我换了位置。”
“换了位置?”
方聘风似乎看出来祁拓脸上一丝诧异,便解释说:“云氾师兄说他那边的魔修少,才叫我过去的。”
祁拓匆匆与方聘风寒暄了两句,便与宁双城走开。
他蹙着眉道:“据我来看,云氾那边的魔修比方聘风那边的只多不少,而且换了位置之后,他就是离灯灯最近的。”
“云氾在秘境里对灯灯的态度就很奇怪。”宁双城一手按着断春风,眯起了眼睛,“他喜欢灯灯。在秘境里跟灯灯说话的时候,却一直是压抑着怒气的样子。”
祁拓太阳穴跳了一下,“云氾喜欢灯灯?我怎么没看出来?”
宁双城很认真的说:“可能是哥哥没谈过恋爱?”
祁拓:“……”
罢了,不必谈了。
“那天逢山上,哪怕用排除法,也能知道,是云氾的嫌疑最大。”宁双城说,“何况他刚刚独开一峰,有充足的空间把灯灯藏起来。”
“云氾是化神真人,要进他的落雁山估计会有困难。”
“若是在明天灯灯丧礼上,向云氾提出疑难。”宁双城卸下了笑意,“彼时他没办法转移灯灯,我们直接可以公开进他的落雁山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