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双城把舒迢灯拉到身后,向两人颔首道:“二位掌门有所不知,灯灯也是为了让我们尽快脱离阵法。若是任由两位从那胎中产出,阵破之时,恐怕就成了死人了。”
魏灵岩仍不相信,“此言何解?”
宁双城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二位的母亲本是死人了。”
他俯身捻起地上灰尘,“宛城在阵法改造之时,便已经被阵法反噬焚毁,我们在阵中所见的人,都是死者罢了。”
舒迢灯忽然记起来,“那时我们在阵中碰到的伍胜说,他家是被烧掉的。”
“对。”宁双城向四处看看,他们沿着废墟向北走,不多时便看见街角一座格外低矮的竹楼残骸。
舒迢灯轻轻拿剑一拍,整面墙倒了下去,赫然可见一具焦黑的尸体盘腿端坐其中。
何稚失声叫道:“这是伍胜?”
“正是。”
大梦方醒,所见繁华不过南柯黄粱,斯人早已坐化远去,复至梦中与活人依依对语,不可不为之喟叹感伤。
悟浮生不过飘渺蜃楼,梦幻泡影,一朝至乌有之乡,方知生死皆镜花水月。生固乐,然乐如春梦无痕;死固悲,然悲者无知无识。
孰生孰死,孰虚孰实,终不可知。
雎漳之渊本灵气稀薄,此时千里灵气尽向此地奔涌过来。在场几人皆有所顿悟,魏灵岩与沈容桓本已经在化神初期卡了多年,现在也隐隐有了向中期突破的迹象。
舒迢灯抬眼一看宁双城,愕然道:“你这人怎么又晋升?”
“啊?”宁双城歪头道,“不好意思,修红尘道,没控制住。”
感情你晋升都是需要控制着的?
这话实在太招打,舒迢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既然阵法已破,他们又在废墟上转悠了几圈,把埋在底下的沈玉露、江怀昙和谢长星给挖了出来。
沈容桓和魏灵岩听了宁双城的话,加上又在此地有所顿悟,忙连连向舒迢灯道谢,沈容桓还盛情邀请舒迢灯来日空闲,去栖凰门做客,彼时他再好好向她赔罪。
倒是搞的舒迢灯怪尴尬的,她匆忙应付过去了。沈容桓和魏灵岩还要赶着回宗门去报平安,不多久留,匆匆各自御剑回去了。
舒迢灯与宁双城御剑半日,到晚间才回了北嘉门。
他们刚刚在山门降下,两名守门弟子看他们的表情却如同白日见鬼。
因为阵中时间与阵外不同,舒迢灯正待上前询问,两人齐齐尖叫一声:“有鬼啊!”
紧接着两人御剑跑的连影儿都没了。
舒迢灯:“……”
她满头黑线的回过头来,“不是说阵内时间是阵外的四倍速吗?不至于以为我们死了吧?”
宁双城摇头道:“那雎漳之渊很奇怪。就如我们在阵内所见皆是虚幻一般,雎漳之渊很可能也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一道时间裂缝。”
他回忆说:“我从雎漳之渊跳下去,竟是好似回到了我们初到宛城的那一天,”
舒迢灯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当初那魔修大能是一剑劈开了时空?”
“毕竟当时他与闵无珠都是大乘期的人。如今当世再无大乘宗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实力。”
这边两人还在慢悠悠的聊着天爬山,忽然程含绛从山顶上骤然降下,远远的喊了一句,“双城!”
她一身金线白袍走下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宁双城抱剑俯身行礼,“儿不孝来迟,望母亲恕罪。”
程含绛一把拉住两人,把他们转个圈看了一遍。难以抑制的欣喜最终化成了展颜一笑,她半晌只说:“回来就好。”
舒迢灯问道:“夫人,不知我们这一行是去了多久?”
程含绛缓缓一笑,“一年过的也倒是快。”
舒迢灯与宁双城相视一眼,宁双城道:“母亲,那雎漳之渊多有古怪,我先去同父亲说明,回来再看你。”
程含绛点了点头,宁双城便御剑先去了。程含绛从身上拿出一封信给舒迢灯道:“这信还是一年前泓明门寄来的,我见上面
有钟离接少主的署名,恐怕是要紧的事。”
钟离接怎么会给她寄信?舒迢灯接过信拆开,第一眼便微微睁大了眼睛。
“舒师妹,
祁拓师弟外出为魔修重伤经脉,修为倒退,望速归视。”
程含绛看她变了脸色,忙问道:“是什么事?”
舒迢灯行礼道:“我兄长祁拓重伤,我得赶紧回一趟泓明门。等少主回来,烦夫人告诉少主一声,让少主不用担心,我自己回去就行。”
***
舒迢灯御剑一路往南,心里回想起了原书情节。
祁拓重伤是原书情节的一大转折点,他被修为倒退回炼气后期,清霄仙尊颜豫看过后,说他经脉被毁,此生修为绝不可能再有寸进。
此后掌门钟离文阑渐渐疏远了这个徒弟。他本是看中了祁拓的天赋才收他为徒,如今祁拓基本上等于修为尽废,也再没有什么价值。少主钟离接阻拦不住钟离文阑,掌门明面上说是让祁拓下山疗养,实则将他远放外门。
这就是祁拓被所有人背叛的起点,也是他后来离开宗门的契机。
她本以为现在原书情节已经完全跑偏,没想到祁拓还是遇到了这一切。
舒迢灯连夜赶路,第三天中午便至泓明门。
她在山门处落剑,向守门弟子一亮腰牌道:“玄凌仙尊座下弟子舒迢灯,我兄长祁拓现在何处?”
舒迢灯话说的极冲,两个守门弟子皆微微色变,其中一人向另一人俯身道:“祁拓还有个妹妹?”
“听说当时是一起上山的……来了又能如何?外放祁拓是掌门的命令……”
舒迢灯皱眉不语,末了那两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人瞥了她一眼,拿腔拿调的说:“师妹先上山去等着吧。”
舒迢灯虽然说是玄凌仙尊亲传弟子,但是入门时间短,加上年纪又小,叫声师妹其实没错,但是谁叫她今天心情不好——
当够了妹妹,偶尔也想让人叫声姐姐听听。
说话那人只记得舒迢灯走时尚在筑基中期,下一秒面前女孩子浑身释放出金丹真人威压。
舒迢灯修炼之初便与山林心脉相通,她怒,身后万顷山林也忽而飒飒而动,林中落叶打旋而起,两人只觉得心魂剧震,还未反应过来,召霜雪剑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舒迢灯!”那人又惊又怒,“你怎敢妄伤同门!”
“你怎么这么身娇体软不经伤,”舒迢灯歪歪头,好像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是吓到了吗?要不要回家找妈妈抱抱?”
眼前女孩子一双杏眼圆圆的,黑发零散的散在鬓边,唇红齿白,柳叶细眉,看着像个不经碰的瓷娃娃。然而正是这张孩子气的可爱的脸,显得那双玻璃珠一般冷淡的眼睛格外无情可怖。
“姐姐我有耐心问你的时候就好好说话,”她侧转召霜雪,冰凉的剑身拍了拍他的脸,“别干啥啥不行,下头第一名。我兄长上哪儿去了?”
召霜雪剑锋又贴近他喉咙一寸。
那人周身剧震,他清晰看见舒迢灯眼里的杀意,心底刹那一寒,哑声说:“祁拓一个时辰以前出了山门,往东边去了。”
***
“舞剑那人又来啦?”
“他不是天天来么?嗐,再好看的剑法也经不住天天看呀,我们去看看别的去。”
祁拓刚刚在路边摆了个起手式,便见在他身边唯一停下的两个人走开了。
若是在半年以前,他定然尴尬的无地自容,但是现如今却好似已经习惯了。
没办法,他经脉受创,半条命都要靠丹药吊着,自打所谓下放疗养之后,他身上的灵石是一日比一日少。钟离接虽想帮他,但他怎好天天收人家的灵石?况且钟离文阑看不得少主同他接近,这半年来钟离接的外出任务是越来越多了。
祁拓不再多想,静气凝神,把剑法一路走了下去。
常来华西街的人已经看惯了,但是还有几个生客好奇的驻足,不时啧啧点评。
也有几个下山采买的泓明门修士路过,个个都加快步伐离开。
“这就是那个掌门亲传弟子祁拓啊?把剑法当成戏法耍啦?”
“快走吧,可别说是我们门派的,真丢人……”
祁拓仿佛全身心投入到舞剑之中,甚至连眼神都没变。只是旁人无法察觉,那剑意是越发凌厉了。
祁拓收剑入鞘,拿起身边的小碗,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几块碎银,也就能兑成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下品灵石。
他表情不动,将袋子收入怀中,正待离开,忽然听见身后尖声尖气的一声怪笑,“这不是祁拓吗?”
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几个壮汉簇拥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过来。女人看着四五十岁年纪,擦着铅白的粉,朝祁拓笑道:
“没想到从灞云转到荆安居然还能碰见你。过的不怎么样啊?就表演这个挣钱?”
祁拓不欲同她说话,转身要走。却忽然听见那女人笑了一句,“你妹妹不跟着你了吧?可惜了,还有人问我要她呢。”
她话音未落,剑光便劈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