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双城蹙眉回忆道,“当时我们到那亭子里,基本与灯灯记忆中的差不太多,但是她梦中的亭子里多了只蛐蛐。”
他紧盯着钟离接,
“我派人去探查南血海,说是那儿已经被结界封死了。但是若是还能有蛐蛐进入南血海,便说明那结界一定有漏洞。”
钟离接哑声一笑,“这么说,你是想去打开结界,亲自取无妄苦海主人的头了?”
宁双城没有回答,转而道:“岳安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要封锁南血海?”
钟离接闭目道:“是无妄苦海主人封的吧。他要所有人都变成亡魂,成为他的臣民,自然不想让修士进入南血海。”
“或许无妄苦海主人和岳安世本是一人。”宁双城道,“他曾在轮回盘中拉出数万魔修魂魄,若说他知道我与轮回盘之间的感应,刻意毁坏轮回,也说得通。”
“岳安世?”钟离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连自己的魔丹都爆了,还有什么办法统领轮回?”
宁双城一拂袍袖,站了起来,“不论无妄苦海主人是谁,但凡在天下造成如此大乱的,都不可饶恕。”
他原路穿过阴暗甬道,守卫俯首弯腰的送他到了门口。
宁双城忽然回头看他一眼,那守卫惶恐的低头说:“宁宗主……”
宁双城声音冷冷清清,“十几年下来,你跟钟离接关系处的不错。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守卫浑身骨头都战栗起来,结巴道:“不敢……”
“嗯?”
那一声轻轻的“嗯”,上扬的语调犹如尖刀,图穷匕见露出了无尽的杀意。大乘仙尊的气息当头压来,仿佛要把他五脏六腑都压个粉碎。
“不不不,”守卫惊恐道,“钟离接在凡间置过一些产业,他答应与我交换……”
他话音未落,忽然头颈一凉,大泼的鲜血在地面上喷溅。
宁双城甚至没有拔剑,那只是两指间随手一道剑气,便足以将一个金丹修士置于死地。
他稳步走了出去,身影在一迭声的“恭送宗主”中骤然消失。
忽而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囚室门口,大门的两个守卫交剑拦住了他,“真人,此处没有宁宗主的手令,不允许进入。”
那女子面上笑容柔顺如水,令人无形中便放下了心防,“我这儿有手令。”
那守卫语气软了些,“此处关押要犯,这种一般的手令不可以的。”
她有点烦躁的噘着嘴,把手令收了回去,“定是他们给错了,等我再去换一张。”
那守卫面上带笑,“真人去吧。”
那女子刚刚转过身去,忽然反手拔剑。
一道弧形剑光连扫两人咽喉,两道鲜血齐齐喷出,守卫目瞪口呆,还未及喊叫,身子便软软的倒下了。
她收剑入鞘,大步走入了囚室内。
“谁?”
钟离接苍老的声音在甬道中回响,仿佛梦呓,“不是宁双城……”
那张娇美容颜闪现在他面前的一刹那,钟离接仿佛见了鬼般连连倒退,“……婉儿?”
“钟离少主,”婉儿在栏杆外俯视着他,“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么?”
她声音里带着无限憎恨,“两百年前宁宗主不经审判,便以寻找逃亡的玄凌魔尊为名,把你拘押到了此处,害的我大仇迟至今日仍旧未报……”
“化神……”钟离接从铁栏缝里窥视着她,“你现在是化神真人了。若不是我,你早就埋骨黄土,哪有今日红颜丽质……”
“可是我不需要!”
婉儿忽然尖声大叫起来,“我日日夜夜都受到罗小卿亡魂的侵扰,她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说话,你知道跟人共用一个躯体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
她双手猛地抓住栏杆,身子扑了过来,“你听见了吗?罗小卿说在新婚之夜你杀了她,她说她恨你,也恨死我了……若不是你,我早在两百年前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她细弱的双臂爆发出巨力,生生将栏杆拉开大条缝隙。
婉儿大步跨入,一剑刺向钟离接咽喉!
那朽木一般的身子顺着墙角滑落,浑浊发黑的粘稠鲜血从脖颈上那道裂缝中淌下。
钟离接喃喃的说:“还是你对我好……多年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终于有个了断了。”
婉儿憎恨的眼光跳动起来,一剑接着一剑捅向了死尸的腹部,“你去死吧!”
直到那腹部已经破烂成了一滩肉泥,沾满鲜血的剑尖才堪堪在半空停下。
“你死了,还有岳安世。”婉儿低声道,“是他给的你换魂之法。他也要去死。”
她拖着剑走出甬道,剑尖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上刮出了刺耳声响。
当值弟子端茶进入正殿,宗主正在案上批阅文案。
宁双城搁笔道:“婉儿的事已经办完了?”
“她进去杀了钟离接了。”那弟子俯首道,“两个守卫也救过来了。”
他心里有些疑虑,犹犹豫豫的说:“宗主若是想让她手刃仇人,直接交给她不就是了……为什么要让她私自进去?”
“不仅钟离接,岳安世也是她的仇人。”宁双城道,
“她找上钟离接的下一步就是找到岳安世,当年是岳安世给她换魂,她的魂魄又在钟离接身边待过很长时间,钟离接不肯说进入南血海的路,但是她应当知道。”
他拂袖起身,“跟着她走,便能进入南血海了。”
“宗主要带人去吗?”
“不必了,”宁双城佩上了剑,忽然皱眉道,“山门处是什么人?”
“哦——是民间闹事的人。死的胎儿太多了,有人造谣说是宗主修炼魔道,导致天神降罚之类的。”
那弟子耸耸肩,“就是平常说的那些疯话。”
他敬畏的看着宁双城下山的身影,大乘仙尊的神识能直接跨过大半个门派,查看到山门吗?
怪不得旁人说天下皆在宁宗主股掌之间……
宁双城提剑自山门而出,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民心惶惶,山下的百姓要闹事,守门弟子不敢随意出手伤人,只是交剑设下结界,把人拦在了门外。
领头的黑脸壮汉大喊道:“仙门宗主修炼魔道,我家没出世的孩子死了,为什么不能上去找他算账?!”
“就是就是!”有人皆上气势汹汹的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凭什么拦着不让上去?”
“你简直无理取闹!”守门弟子涨红了脸说,“你有什么证据,敢胡乱编排大乘宗师修魔?”
“你要个屁的证据!”那黑脸汉子脸上的横肉扭曲起来,“孩子都死了!就是你他妈的证据!”
“他下来了!”有眼尖的人喊道,“那是宁宗主吧!”
远远的山道上,一人随意走下。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叶,落下光斑在他衣袂上扫过。白衣上的暗金纹随风流动,他青丝高高绾起,白玉发冠透彻如冰。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那双眼睛里是寒潭深渊般的冷然。
天下关于宁宗主修魔的谣传,大凡见了真人便不攻自破。
传闻宁宗主年轻时修红尘道,曾带着夫人游过大江南北,少年意气,轻裘宝带,美人在怀,往年的佻达被更深的寂寥掩下。
他是深林秋木,一身萧瑟孤清。见到他的人想不出夏日绿叶繁盛的痕迹,大抵是不信那传闻的。
也有人说,是宁宗主的夫人修魔。两百年前仙魔一战时,他就是因为她分了心,才放走了玄凌魔尊。
还有的说法,是宁宗主大义灭亲,一剑斩杀了自己的夫人,救下在场所有仙修。
好几种说法交缠不休,往往又不知从哪儿出来的新的传闻,但是两百年前的事迹太远,是没人知道真相的。
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守门弟子松了一口气。
每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们拦了大半天也拦不住,但是宗主一露脸就解决了。
那谪仙一般的人停下了步子道:“本尊今日便往南血海查看轮回异象,立诛罪首无妄苦海主人,轮回不日便可恢复正常。魂魄往返无恙,自然有胎儿重新降生。都散了吧。”
百姓纷纷后退而去,应“是”的声音此起彼伏,人须臾便散尽了。
他说话间有一种自然平和的威势,使人觉得他屈尊相就,几乎生出感激之心来。
守门弟子恭敬垂首让路,便听见宗主道:“把山门守好了,若有人纠缠不休,刻意作乱,就断一只手,赶下山去。”
守门弟子霎时内心一紧,连忙应道:“是。”
***
舒迢灯挑了鱼竿,一个骷髅头带起一串水珠,稳稳落在了她手里。
“这是刚刚死的人。”她自言自语的说,“骨质莹润,应当是修炼过的。可是修为不足达到这样的阳寿,长期服用丹药改命延寿,因而表皮发黑,积下了丹药余毒。”
舒迢灯伸手抚过骷髅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终于又等到一个熟人了。”
她毫不在意的撕下骷髅嘴里叼着的纸片,骷髅蓦然张口,惊惧的上下牙齿咔咔相碰。
“我明明投胎了……怎么会在这儿?”
“那是一个梦。”舒迢灯解释道,“钟离接,好久不见。”
【作者题外话】:灯灯:专业头骨鉴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