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不是穿书者。
舒迢灯蹙起了细眉,那宁双城行为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宁双城也在黯淡的灯光下仔细打量着舒迢灯。后者虽然满脸泥污,还带着一身尿泡馊饭的味道,依然能看出来小姑娘面颊圆滚滚的轮廓,应当是个骨相很好的美人。
舒迢灯杏眼虽然气得通红,但是能依稀看出眼底的探究和沉静,宛如碧波荡漾的湖面下沉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随时待命而出。
啧,宁双城手指轻捻着绸帘穗子,这个对手很麻烦。
最令他惊诧的是舒迢灯的转变。若说她也是重生而来,但宁双城自思死一次不足以让人发生这样彻头彻尾的转变。这一世舒迢灯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人,那她是打哪儿来的呢?
舒迢灯怒视着宁双城说:“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哥哥呢?”
宁双城避而不答,他手指轻叩雕花道:“你想要什么才肯离开我哥哥?”
这人居然还贼心不死!
舒迢灯杏眼一翻,“千层鞋底都没你脸皮厚。怎么就成你哥哥了?”
宁双城刚想起来似的“哦”了一声,得意的说:“忘了告诉你了,我跟祁拓已经结拜了。”
“什么!”舒迢灯差点跳起来,“你怎么做到的?”
宁双城眯着眼睛一扫她,摊开手说:“无可奉告。”
他余光里瞥过小姑娘的脸,正在得意自己今晚上能不能把舒迢灯气死在这里,就少了一个累赘。却忽然听见小姑娘嘟囔道:“果然。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宁双城:“……”
舒迢灯骂完他,忽然展颜一笑说:“对了,你现在是我哥哥的弟弟,看着又比我大,这样我是不是应该也叫你一声哥哥?”
她接着便踮起脚尖,手扒上了窗框,眨巴着大眼睛,嗲声嗲气的叫了一句:“giegie~~”
宁双城浑身一哆嗦,砰的关上了窗子。
舒迢灯朝着窗户做了个鬼脸,没好气的道:“开门。放我上去。”
窗户开了一条缝,一根绳子从缝里垂了下来,只听宁双城道:“你太恶心我了。别上我车子。给你绳子拽着,跟后面跑吧。”
舒迢灯:“?”
她还没反应过来,宁双城便喊了一句,“张叔,走。”
车夫应了一声,一甩鞭子,前头两匹骏马顿时小跑起来。
舒迢灯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脚蹬上了马车外的繁复雕花,随着她一脚发力,雕花咔嚓断裂。
宁双城本能的掀开窗户往后看去,一开窗就正见舒迢灯两眼绿光闪闪,加上飘逸的水草如同深夜恶鬼。
见窗一开,舒迢灯连忙便要翻身进去。仓促之下找不到着力点,她紧接着便注意到了宁双城鬓边束金环的细辫。
哦哟,刚好她看这辫子不顺眼好久了。
宁双城压根没想到窗外有人,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发现小姑娘危险的目光落到了他辫子上。
“你、你干什么?”宁双城慌忙便要后退,可是说时迟那时快,舒迢灯蓦然伸手,一把拧住了宁双城辫子,倒头整个滚进了车厢里。
“啊——”
宁双城一声惨叫,桌上茶具全部哗啦滚下,瓷器碎裂的声音炸开,宁双城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舒迢灯缓缓松手,歪在车厢地上朝宁双城一笑。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宁双城气急吼道,他一面心疼的捂住了自己辫子,一面拎起瓷片给舒迢灯看说,“这是南山丽窑白瓷!一个壶就价值千金!”
“千金啊。”舒迢灯在地上倚着车壁坐起来,“那你刚才打发我就拿五百两银子?”
宁双城:“……”
舒迢灯又漫不经心的说:“你这座上垫子贵吗?”
“你——”宁双城突感大事不妙,舒迢灯慢悠悠的抬起按在垫子上的手,金绿闪缎上赫然一个清晰的黑手印。
宁双城觉得自己心口好比受了元婴老祖一脚,痛到难以呼吸。
舒迢灯洒脱一笑,拍拍宁双城膝头说:“你境界太低,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一个修仙之人,怎可眷恋凡尘,纸醉金迷,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不如——”
宁双城一拍桌子吼道:“你闭嘴!”
舒迢灯顿时戏精上身,哀叹一声道:“如此无礼,成何体统!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你看你今夜虽然损失了价值千金的一个壶,但是你有了我啊!你有了一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的好妹妹,这难道不是人生幸事,可遇不可求,且行且珍惜啊!”
宁双城:“……”你杀了我吧,别说话求求了。
舒迢灯瞧着宁小公子已经有了要杀人的意思,便满意的住了嘴。她正要爬到宁双城座位上去,宁双城大吼一声,声音如雷贯耳,道:“你别动!”
舒迢灯吓的虎躯一震,马上坐回原地。
宁双城深吸一口气,指着她说:“对,对,你坐这别动了。”
舒迢灯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缩到车厢另一头的宁小公子,心中母爱大起,连忙一副小可怜状顺势靠上宁双城膝头说:“我坐在这里承欢膝下吗,giegie?”
在宁双城飞起一脚之前,舒迢灯连忙举手投降滚到车厢另一边。
宁双城恶狠狠盯着舒迢灯,灵光如同跳跃的火焰,已经在他掌间凝起,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
舒迢灯确信绿茶大比拼第一局自己完胜,浑身这才放松下来,四仰八叉的躺在车厢地上,不时偷觑一眼凝神静气清热去火的宁公子。
就你也配跟我斗?我可是古今兼修,背靠五千年历史的绿茶大能!
正在舒迢灯开心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之时,车厢内忽然传来了极响亮的一声。
“咕噜——”
闭目养神的宁双城嘴角忍不住一抽。
舒迢灯顿时想起来自己本姓“穷”,名为“光蛋”,字“到没饭吃”,号“赤脚大仙候选人”的事来。
她默默的蜷缩了起来,瞅瞅地上滚落的糕点,咽了咽口水。
早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就不这么猛了。
糕点做的极精致,白嫩嫩的酥皮小圆饼,中间点了一朵鲜润的五瓣小红花。有的糕点碎裂开了,露出里面乳黄的馅儿来,在车内泛着柔柔的光晕。
舒迢灯忍不住捂住了肚子,现在拿起来吃就太没有排面了……
宁双城睁开眼睛,俯身捡起一块尚存全尸的小饼来。
“唉——”他无限哀伤的长叹一口气,“真可惜啊。”
他故意瞅了舒迢灯一眼,说:“这个糕点还是今儿上午新做的呢。特地从江南请来的厨子,取了八月里最新鲜的桂花,当时摘下,醅干存着。研磨成粉和进面里,故而这饼每一口都花香四溢。”
他把饼掰开来,内里松散的馅儿落了渣渣在地上,舒迢灯肚子相当响的叫了一声。
“咕噜噜——”
宁双城顿受莫大鼓舞,不喘气儿的往下说:“这酥皮号为千层,刚好中和了馅儿的甜腻,皮酥馅儿软,又香又甜。若再喝上一口苦荞茶,那真是两相皆得宜,快活似神仙啊!”
舒迢灯饿的头晕,心一横想,饿死事大失节事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舔了舔嘴唇,朝宁双城讨好的笑一笑,伸出手说:“宁公子——”
宁双城向后一扬手把那块饼从窗户扔了出去,摇头道:“可惜掉地上不能吃了,扔了吧。嗯?你说什么?”
舒迢灯讪讪的缩回手说:“没什么……”
“噢——”宁双城恍然大悟似的说,“你是想吃是吗?刚才我说了大半天你怎么不早说呢?可惜我已经扔出去了,不然掉地上脏了,你吃了不舒服,我可背不起残害义妹的罪过。”
他停顿一下微笑着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哈哈哈。”
“哈哈哈。”
舒迢灯干笑了两声,“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马车在宁府门口停下,舒迢灯远远就看见了一个负手立在门口的人影。当下眼泪几乎夺眶而出,颇有种饱受地主阶级欺凌的劳苦百姓喜迎红军之感,伸手就向窗外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宁双城伸手一拂,舒迢灯深情款款的呼唤顿时被噎回口中。她张了张口,依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回身怒视着宁双城。
宁公子优雅起身,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说:“义妹。我劝你见了我兄长,乖乖把嘴闭紧了,今天晚上的事若敢告状——”
他躬身下车,替舒迢灯拉开车门,款款扶她下车,“明天早上府里可能惊现无头女尸。”
在晦暗的灯光下,舒迢灯抬头看他一眼,恰好与宁双城四目相触。
一霎之间,他那双笑眼如冰封湖面,瞳仁漆黑如湖上冰口,底下万里墨色暗流汹涌,一切生机皆在此中扼杀。眼球惨白如天上冷月,泛着阴寒的杀意。
舒迢灯不由得心底一寒,宁双城笑盈盈的直视着舒迢灯的脖子,好像在仔细观察她没有头的样子。
她低着头走路,任由宁双城温柔替她除去发中水草,他冷白的手毫不嫌弃的紧握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仿佛刚才的杀意只是一场错觉。
宁小公子还是只笑面虎呢。舒迢灯看着那只状似养尊处优的手想。
舒迢灯在宁双城后面只落了一步,临近门口时忽然赶上来与他并肩,声音娇软的应了一声:“知道啦,哥哥!”
宁双城手停在舒迢灯发上僵了一瞬,他看向舒迢灯,月光如纱般倾在她的发上,小姑娘笑的人畜无害。
什么情况?居然完全没有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