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开春了,衣裳减下来,向阳宫里的梅花,也都谢尽了,生出了嫩叶,沈婉婉身上的症状,更加明显了。
陈国早在送公主到虞国之时,就已经说清楚了,慕和公主体弱,素来有疾,需得陈国有名的医女牡丹娘子,再加上陈国特产的药材,其中有一味来自深山的雪笋,其形如笋,色白似玉,却是极好的东西,专治心悸。
只是这雪笋时效很短,需得现采现用,牡丹娘子采了雪笋,再快马加鞭,来到桂城,亲自给沈婉婉医治,便可延缓病情。
但其实,这是苍云阁为弟子体内种的毒,只要没有药物缓解,逾期十日后,整个人便会浑身筋骨断裂而亡,从外表上看去,却是好好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再过三日,牡丹娘子便会来桂城,一面为沈婉婉解毒,一面为她种下新毒,若有新的任务,再趁此机会告知于她。而外面的人,自然不得随意入宫,牡丹娘子会下榻驿馆,沈婉婉届时便去驿馆寻人。
沈婉婉去向皇后黄苏媚报备,黄苏媚斜倚着软榻,慢吞吞说道:“慕妃,哪有像你这样的,既入了宫,便是宫里的人,岂能随意出入?再说了,你有什么样的毛病,居然一定要陈国的医女过来看治?我觉得,你是趁此机会,跟陈国里应外合,图谋不轨,你若再说的话,我就罚你再抄二十遍《金刚经》!”
沈婉婉被无情轰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如果不能出宫,牡丹娘子又无法进宫,到时候毒性发作,自己岂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沈婉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李晏,毕竟他是皇帝,再不济他的话也有几句是管用的。沈婉婉抱着侥幸的心理,前往昭明殿。
沈婉婉进了大殿,小林子告诉她,陛下正和将军大人商议要事,如果不急的话,就先坐着等一会儿吧,将军大人带来了一些今春的新茶,正好让沈婉婉尝尝新鲜。
沈婉婉品着春茶,果然清香四溢,春意从齿舌间生发而出,涌入肺腑之间。大约坐了一个时辰,李晏和颜辰终于从内殿出来了,沈婉婉见他二人皆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这副形象,简直让人无法不想歪。看来,这李晏当真有龙阳之好,至于他所谓的钟情于慕和公主,也只是感恩于当初慕和公主对他的鼓舞罢了。
沈婉婉站起身来时,李晏和颜辰都大吃一惊,慌乱地整理着衣物,李晏骂起了小林子,“该死,怎么就不说一声!”
小林子委屈巴巴地说道:“陛下,奴才刚才通传了呀,奴才说了,慕妃求见。”
李晏还在骂着,“你还狡辩呢,你不知道朕没听清吗?你自己失了职,还敢叫屈,我明儿换了你!”
小林子连连求饶,沈婉婉也不好意思,将脸别到一旁,柔声说道:“臣妾来得不巧,先就回去了。”
李晏却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堆上笑意,说道:“慕妃来得正好,这开春的新茶,是颜将军带来的,滋味甚好,朕陪你好好品尝。‘
沈婉婉却见一旁的颜辰,居然眼神怔怔地看着自己,连手间的腰带,都掉在了地上。小林子眼尖,连忙上前,说道:“大人,奴才来服侍你。”
颜辰这时才回过神来,对李晏说道:“陛下,怒臣冒昧了,臣该回避的。”
李晏说道:“你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先回吧。”
沈婉婉见到颜辰的异样,内中也猜到了八九成。倒不是自己的美貌惊人,而是颜辰必然觉得她面熟,心中生出了疑惑。沐家和颜家本是世交,沈婉婉和颜辰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沈婉婉想不到,十年之后的颜辰,不仅男大十八变,而且还和李晏有着不可描述的关系。她不由得觉得可惜了。曾经的颜辰,那可是满腔抱负,斗志昂扬的好儿郎啊。
李晏如同被捉了奸似的,极为不自在,却又努力装作没事。又要坐下,和沈婉婉一起品茶,沈婉婉却说道:“臣妾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茶虽然好,只是臣妾怕自己活不长了。”
然后,沈婉婉努力地挤出了几滴眼泪,将自己要出宫见陈国医女,却被皇后拒绝的事说出来,一边说,沈婉婉一边抽泣。李晏皱紧了眉,攥起了拳头,厉声说道:“她这不是伤天害理么?陈国送你过来时,就已和虞国有此约定。你不必怕,到时候只管出宫。若是不行,我与你一同去。”
沈婉婉连忙说,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她也是相信,皇后是通情达理的君子。
李晏一听,抓起一只瓶子,顿时砸得稀烂,然后命小林子收拾,李晏恨恨说道:“这毒妇,仗着安国公作威作福,我暂且不理会,迟早有一天!”
小林子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倒,哀求道:“陛下,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李晏一脚将小林子踹倒,喘着气道:“慕妃的事,朕必须说了算!”
三日后,皇后的宫女,一早就来向阳宫传话,要沈婉婉继续抄写经书,在日落前送过去。宫女一转身,李晏正在后面,李晏冷笑一声,说道:“你暂且留在向阳宫,等天黑了再回去。”然后又对佩玉说道:“这经书的事,就你来抄吧,抄好了,让她带回去复命。”佩玉瞪大双眼,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李晏果真带着沈婉婉出宫了,沈婉婉觉得,此人虽是难以描述,也无能耐,但他宁愿得罪黄苏媚,也要站在自己这一边,果然白月光无敌。沈婉婉到了驿馆,牡丹娘子已经在这里候着了。她细致地为沈婉婉看询,将药物交与她,其实已经为她解了毒,又种下了新毒。
牡丹娘子趁李晏不在,又说道:“这新的虞王很看重你,你要想方设法,得到更多的情报。我们苍云阁在陈国,要想天下无双,就必须干一番大业绩。”
沈婉婉点了点头,心中凉凉的。牡丹娘子又抚着她的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我捡来的,我最是疼你,将来苍云阁新阁主,也便是你。好好的啊。”
沈婉婉难得出宫,李晏便带着她四处闲逛。正是春意微微,寒意浅浅,两人一起吃桥头手艺人卖的糕点,又乘船看两岸之景。
正在船头的沈婉婉,忽见岸上人群中,有眼神紧紧追随着他们。倏地,一支利箭射向了船舱,沈婉婉脚下一滑,扑倒在船头,整个船身倾斜,那箭居然就扑了个空。沈婉婉再看过去,那人已经跑掉了。
船舱里的李晏,居然有些不适,沈婉婉咳了起来,李晏强撑着起身,说道:“慕和,别站风口了,进来好好坐一会儿。”
沈婉婉却俏皮一笑,“不,我偏要。”
李晏也无力一直劝,待下了船,沈婉婉才知道,他素来昏船。只是见沈婉婉好奇,才亲自陪着她。沈婉婉不由得笑了,遥想儿时,她便是弄船的一把好手,在自家府上的池塘里,划着小船在荷花荡里自在穿行,荷花大片大片落在船身上,她在船上摘荷花,也跳入水中捉鸳鸯,母亲嫌她不端庄,父亲却总是最偏向她,说她读得了诗书,打得了架,将来必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沈婉婉的眸子悄然湿润了。李晏替她拿着药,说道:“回去后,我亲自跟佩玉讲,这药才如此贵重,需得极用心。”
沈婉婉笑道:“佩玉不是马虎的人,她常年替我煎煮此药的。”
李晏和沈婉婉回宫之时,佩玉已抄完了经书,原来上官瑶来向阳宫找沈婉婉,也便一起抄起经书来了。
谁知太后也找上门来,见李晏和沈婉婉在一起,太后指责李晏过于偏爱沈婉婉了,后宫应是雨露均沾。
必是黄苏媚告状了,沈婉婉连忙说都是自己的错,太后说既然嫁到这里,就要入乡随俗,哪有病是陈国能治,虞国却治不了的?不管是真是假,太后希望以后,沈婉婉恪守本份,有病,当治,虞国也有的是好医者。
李晏还想争辩,太后又说道:“别说了,出嫁的女子,总和母国来往密切,这在时局紧张的时候,是可以以通敌罪关押甚至赐死的。从前也是一个陈国的嫔妃,不过是出宫,去了一家陈国人开的胭脂铺,回来后没多久,前线吃了败仗。查出是那妃子传了话,她虽是最受宠的妃子,先皇却是狠心将她连同她的一双儿女都赐死了。陛下若真是爱护慕妃,就应当分清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