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息了三天,实时监控着血清的浓度变化。
可事实上,就像一开始的结论一样,我没有中毒。
我的体内压根找不到半点跟TND1990相关的元素。
我是真的成为了抗体?
就因为我曾经得过一次肝癌么!
我住院的消息是秘密的,因为宋振宇跑了,天蓬市检局来了一个新的领导。
孙芸和老杨他们都是小角色,基本上谁来了就抱谁的大腿,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所以我乐得清静,这些天除了宋哲君,我没见过任何人。
但我知道,凌中一已经见过我了。
如果他稍微有点老谋神算的感觉,就还是会去化验那杯饮料的。
即使江启年已经帮我做了个暗度陈仓的手脚,但杯子上有我的指纹,杯口有唾液成分。
不过,凌中一应该是还有更多的事要善后,再加上常聪的死很有可能是祁骁动的手,那便意味着整个事件呈现出一种脱离体制之外的扑朔迷离。
他差不到根源,自然也就没有心思放在我这里。
否则,我甚至怀疑他都能叫人把我活体解剖了来研究。
这不是危言耸听,他女儿凌琪不就是生化研究所的负责人么?
说到凌琪,我又想起来我还怀着孩子的时候,曾被凌琪下毒的事。
最后的结果,是导致了小星星因为输入了被污染的脐带血,而病情危重。
但我和小雨,并没有事。
这真是太奇怪了。
之前按照吕医生给我的建议,让我观察妊娠后期的身体变化,我很担心的是,凌琪是因为萧陌不愿意跟她生孩子,所以打我肚子的算盘。
她该不会是觉得,最好我生孩子生死,然后她和萧陌共同抚养我的儿子吧?这都是什么奇葩的三观啊。
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低头看着自己缺失的小拇指。
我想起萧月清那天对我说的话,到最后,她几乎是祈求的了。
我当然恨她伤害我,拆散我,但我始终都想不明白,她做这一切所占据的立场。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子,她为什么宁愿要那么极端的方式将我和孩子逼走,也不愿意认下他呢?
我以为,人与人之间门第的偏见真的是会达到不共戴天程度的。
当然,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明白。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不讲理,却不包括本能血缘与母爱。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几天,萧陌没有来看过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想起那个朦胧又疯狂的夜晚。
我知道,他认不出我的脸,但我相信,他或许还能认出我的身体。
还有我残缺不全的那根小指头……
走一步看一步,是我现在所能给予自己的最真实的人生信条。
我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一旦迷惘了,迷惑了,我就再回头看看。
告诉自己,我要找到小星星。
本来我还想为阮棉报仇的,不过现在,祁骁已经替她报过仇了。
也算是在这些不圆满的人生中,偶尔阶段了一个小小的圆满吧。
我住院这些天,有点无聊。
楼上是肿瘤科,长年住着一些挣扎在命运线上的人们。
有些老人家,闲来无事搓麻将。
我就搬着个凳子过去,一边嗑瓜子,一边看。
他们都觉得很奇怪,哪来的姑娘,嗜好这么特别。
我只在心里苦笑:在别人看来这么无聊无奇的日常,虽有些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我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幸福的时光,竟然就是跟萧陌和陆战霆他们打麻将的一个消失了。
这处医院相应隐蔽,就连检局的人也都以为我只是感冒了在休息。
听宋哲君说,孙芸他们要上酒店来看我,于是她还专门蒙着被子替我蒙混了一次。
我问她,新来的领导是个怎样的人。
宋哲君说,男的,很年轻。她只是远远打了个照面,人家挺高冷的。
我笑笑说,高冷是正常的。
宋振宇之所以热情是因为他*不干净,新来的人,清清白白的,一眼望到底,他有什么必要火急火燎地巴结呢?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
我想了想,又在纸上画了几个名字给宋哲君。
宋振宇和马明磊的名字已经划去了,那么还剩下的,就是丁超和叶子了。
我犹豫着,想过要写江启年。
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还是捏在脑海里,别轻易拿出去共享吧。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福尔摩斯探案,里面讲华生初见福尔摩斯后,曾列了一张表单专门用来研究福尔摩斯这位奇葩室友。
我觉得,或许我也可以效仿一下?
于是我也找了一张纸,开始纵横铺就我对江启年的一切印象。
帅。
第一个字写下来的时候,我都为自己觉得害臊。
可是我无法否认的,是江启年真的很帅。是那种市面上最常见的,男明星整容脸。
男人整容跟女人不一样,女人很容易就过度了,搞成个蛇精脸尖下巴。
像我这种,单纯为了改头换面,而没有太在意自己还美不美的人,比较少。
但男人整容,真的不一样。
用精雕玉琢来形容且不为过,而我确实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我见过的,侧脸最好看的人。
不想陆战霆那种过于花哨而让人觉得油腻,也不会像萧陌这样深邃又立体的,显得很有攻击。
有时候我会觉得江启年的轮廓跟顾青裴很像。
顾青裴的那种长相,是第一眼不会觉得特别惊艳,但闭上眼睛就挥之不去了。
江启年有过之无不及,就好像在第一关就让人闭不上眼睛。
除了帅,我还记录了些别的。
比如他有个前妻,但不知道死活。
他还有个儿子,跟小星星差不多年纪。可是他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甚至不能跟儿子见面。
他是天蓬市一手遮天的人物,与温之言之间有合作的关系,却不是隶属与服从的关系。
同理,他与萧陌之间也有合作的关系,同样不是隶属与服从。
他身上有很多伤,脸色总是很苍白。
他很不善言谈的样子,烟瘾却特别大。
写完之后,我跟当时的华生一样。
直接团成一团,丢了。
我越写越觉得迷,简直看不透江启年的任何立场和动机。
可我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尤其是当他忧郁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灵魂都有点漂移。
江启年是有故事的人,只是他的故事,终究跟我无关吧。
我发现,人经历过太多事情以后,会变得越来越不擅长分辨各种情感。
对萧陌的那种执著,在面对我两个儿子的时候,终究拉锯不了亲情的战役。
而对小星星的愧疚和执念,又有多少是来源于对顾青裴的不甘。
他终于爱上我了,终于可以一辈子守护我了,偿还我了。
可是他却死了。
有时我会想,我放弃萧陌,放弃陆战霆,放弃纪瑞,放弃所有有关系的人。
但我终究还是会遇到新的人——
却在这个过程中,我深深意识到自己最可怜的,不是无法再爱。
而是至此囊括世间万种风情,此后的每一个人,都像他或像他。
萧陌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
用的却是陆战霆的手机,这导致我每次对应这两张脸的时候,都会有点毛骨悚然。
虽然他们都不再认识我了,我却依然记得,他们曾带给我的无数希望与绝望。
我数了数手里仅剩的线索,等出院。
下午,宋哲君过来,帮我办了出院后,我们直接就去了裕丰乡。
那个低调,感觉我像是个爱豆出行,掩人耳目似的。
“这几天,你查到什么消息了么?”
坐在去往裕丰乡的大巴上,我问宋哲君。
“当年的裕丰乡惨案,我做了一个系统的时间轴。”
宋哲君说着,便打开了她手里的一个ipad。
一边指着上面的资料,一边对我解释说了一通。
然后点开一段音频,让我听。
“其实什么泥石流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我们村特别穷,属于家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剩下那个就得在床上光*的那种。主要是土地也不好,河流又少,有点能耐的都搬走了,就剩老弱妇孺。我亲爹是个瘸子,也讨不了什么好生活,就在那山里打打野味种点土豆过活。后来听说几年前有个什么开发商的大老板来,说咱家那是宝地,有金矿啥啥的。让我们挨家挨户帮他挖矿淘金,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发生了个大地震还是泥石流的,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埋了。”
当时我整个人都震惊了,我说,宋哲君,这是哪来的音频?
“检举箱里的,有人扔信进来,也有人扔了个优盘进来。这里面就是这段话。”
我只觉得背脊里窜出一股凉意,我觉得这句话很熟悉,非常熟悉——
这是一个女孩子,油腔滑调的,语速很快。
带着叶城周边的口音,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老成。
我记得,她叫小豆芽。
而这段话,是我和萧陌第一次去龙叔那里吃小龙虾时,因为抓了一个扒窃的小丫头,从她口中听到的。
她叫小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