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乘坐华兴产的橡胶轱辘四轮马车出了潍县。
县城外,一条宽阔的砂石公路直通东方。
“孙大人,这是我们新修的公路。”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丁甘来取葡萄酒倒了两杯,“请。”
“请。”孙元化对这种喝酒的方式不太适应,但是客随主便,也端起酒杯,和丁甘来碰了碰,“这公路修到什么地方?”
“我们走的是北线,从潍县开始,经昌邑、莱州、黄县 到登州。”丁甘来道,“我们准备用两年来完成胶东的全部公路网。中线和南线也同时开工。”
“为什么这样做?”孙元化看着灰白色的路面。
“要想富,先修路。”丁甘来将手一指了指一座砖石建筑上的标语,“这里是我们的公路管理所,负责公路的维护。”
“你们公路管理所用的是什么人?”孙元化笑眯眯地看着丁甘来。
“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兵和军烈属。”丁甘来漫不经心地答道,“护路工都拿固定的薪水,公路沿线,每人有十亩耕地,永远不许买卖。”
“这些公路通过之处,士绅会同意吗?”孙元化问道。
“在我们公路所到之处,没有乡绅。”丁甘来冷笑了一,“山东自古出响马。我们公路经过的地方,不开眼的乡绅们都被响马绑票的绑票,勒索的勒索,死的死,伤的伤。可惜了那些百年的家族,不知进退。等我们的大军到了,那些家族都已经被连根拔起,男女老幼,送到济州岛和对马国去了。”
“你,你们。”就是孙元化再木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大人,那些穷哈哈们没有了压在头上的大山,干劲可足了。”丁甘来不介意再刺激一下孙元化,“我们修路需要土方、石子,那些穷哈哈们连夜给我们挖,给我们送,连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也帮我们烧水。我感动得眼泪哗哗地。你说,这是多么好的百姓呀。”
“哼。”孙元化将葡萄酒干了,“你们分土地给穷哈哈们,你当我不知道吗?”
“谁跟我们干 ,我们就对谁好。有什么错。”丁甘来点起一支烟,“孙大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别把老百姓惹急了。朝廷再不反思,用不了几年,呵呵呵。”
“你。”孙元化熟读史书,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华兴这么做,也太不给朝廷面子了。
马车在一处工地前停下。
“孙大人,下车看看那些被俘的士兵吧。如果他们愿意跟你走,我二话不说,直接放人。”丁甘来下了车,招呼孙元化,“看看这场面,热闹得很呐。”
远处,明军士兵吆呵着号子,将石夯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落下,将混合着石灰、河沙、黄土的路面砸实。
“丁将军,也只有你们能修得起这样的官道。”孙元化用脚踩着新铺的砂石路面,将车上的不愉快抛在脑后。
“孙大人,兵都是好兵,是那些带兵的将领腐败无能。”丁甘来走上一个土岗,通过望远镜看向远方,“我们只是保证他们每天三顿饭,另外加上2两酒、每五天吃上一顿鱼,他们就干得不亦乐乎。”
孙元化面色很尴尬,他在辽东带过兵,那里的士兵还经常饿肚子呢,一天两顿饭,还不能吃饱,“朝廷没钱呐。”
“为什么不想官绅要,为什么不向皇庄开征?”丁甘来的牛皮靴踢了踢砂石堆,“不要告诉我这是洪武帝定下来的。因为这是官绅、皇族眼里只有他们自己,没有这个国家。”
孙元化苦笑道,“积习难改,皇上也无能为力。”
“呵呵,这就是大明朝。”丁甘来放下望远镜,不愿再和孙元化谈论这个话题,叫过正挑了饭菜担子送饭的老兵,“老班长,今天中午吃什么?”
老兵从肩上卸下担子,打开前面的一个木桶,“旅长,红烧鱼块。后面桶里是猪肉炖粉条。”
“老人家,管够不?”孙元化走上前,看看热气腾腾香喷喷烧菜,“那么从哪里搞来那么鱼肉?”
“管够,管够。”老兵用毛巾擦一下脸,“我们的鱼船前今天捕捉到几条鲨鱼,虽说鲨鱼肉不怎么好吃,可毕竟是肉。”
孙元化盖上木桶,冲丁甘来笑道,“今天老夫领教了。”
“孙大人还认为你能带着他们吗?”丁甘来看老兵挑担子走远,“要不喊来几位你问问?”
“不了。”孙元化摆摆手,“我明日就回京,向皇上奏明此事。”
崇祯对孙元化提交的议案很满意,胶东行署每年向朝廷缴纳税款三十万两,以米粮和华兴的产品实物折算。
“一个府十五万两,我大明朝这么多州府,如果都能这样,每年的税款将以千万计。”孙元化侧身做在龙书案前的矮凳上,崇祯走来走去让他有些头晕。
“这样的州府并不多。”崇祯停住脚步,“既然胶东行署能出得起三十万,那朝廷派去的官员薪俸,也让他们一并出了吧。”
“皇上,这不太好吧。”孙元化对皇帝的斤斤计较有些鄙视,“府县也不过十多位正堂是朝廷的官员,其他副职杂吏的都是华兴人。”
“孙大人,并非朕小气,只是这些年灾荒不断,朝廷也没有余粮呐。能讹周泽普多少就算多少吧。”崇祯狡黠地一笑,“朕就是再多讹他一些,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皇上,恕臣愚钝,不明白此中深意。”孙元化看着有些小得意的皇帝,心道,“一向刻板的皇帝今天怎么啦。”
“孙大人,此事要在曹化淳回京师后,才能揭晓。”崇祯为自己掌握了天大的秘密而亢奋了好几天,现在憋不住,开始对外慢慢泄露了。
春节过后,胶州外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读书人和一名书童。读书人长衫上打着补丁,看得出很潦倒。
二人拿不出没有胶东行署的路条,人和驴子被拒绝入城。
那书童勃然大怒:“这是信任胶州知府马大人,尔等还不快跪下。”
守卫班长是712旅一名新获解放的贱民,听后冷笑道:“老子在水牢里遭受酷刑的时候,知府大人,你在哪里?是周王爷解救了我们,让我们过上人的生活。你这牛子,听好了。老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周师爷,其他的阿狗阿猫胆敢让我下跪,要问问我的钢刀答应不答应。”
另外一名守卫干脆将长矛指向马知府主仆:“是新来胶州,对吧,不懂规矩我不怪你。看你也是个读过几天书的人,不知道入乡随俗的规矩吗。先去保卫处办理路条,才能入城。”
被两个守卫奚落,马知府气得浑身发抖,“反了,真是反了。你们两个丘八,竟然对本大人无理。还有那个周泽普,还纵容部下胡作非为。看我不向皇上告他去。”
说吧,转身欲走,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马大人留步,何必跟两个士兵一般见识。”马州府回头看时,见一位青年军官正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马知府哪能真的走,见有台阶下,停住脚步,“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本官?”
青年军官笑道:“在下是712旅旅长欧明轩的警卫员小洪,奉王爷命令,前来接马大人入城。怠慢之处,还请马大人谅解。”
见小洪不亢不卑,马知府翻了一下白眼,“你们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迎接本官。”
小洪笑道:“马大人何必拘泥那些虚礼,你是来上任的,有没有迎接你都是知府大人。对不对?”
马知府被呛了一下,心中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起。书童见状不妙,忙拉住主人的袖子:“老爷,息怒。今日之事,暂且记下。见到再作理论。”
小洪道: “还是这位兄台有见识。大人请吧。”
马知府哼了一声,沉着脸,跟着小黄进了城门。
先在保卫处办理了入境手续和临时身份证,后到粮食处办理了粮油关系,领了一个月粮票。
马知府很不高兴地道:“我来这里,吃饭还要拿粮票吗?”
小洪道:“马大人。这是对你的特别照顾,才发了一个月的粮票。普通人来到这里,凭借银子也只能购买两天的粮票。如果没有粮票,到哪里也吃不到饭,也没有人敢卖给饭。”
马知县对短短的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有些懵,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对小洪的态度也有些客气了:“小兄弟,能不能先带我去府衙。”
小洪笑道:“马大人,我们这里不叫府衙,叫行署。你到行署后,就明白了。”
然而,马知府怎么也不明白,行署只是一座三层的石头大楼,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明府。跟着小洪走进一间挂着行署专员牌子的房间。小洪站在房中,指着一个宽大的桌子道:“马大人,你就在这里办公。我们行署给你配了一名秘书。”
说吧,从隔壁房间叫来一名年轻人,“小刘,这是马大人。以后你就是马大人的秘书了,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接着看向目瞪口呆的马知府:“马大人,晚上行署办公室为你接风。欧明轩旅长届时会接见你。我还有事要忙,不奉陪了。”也不管马知府如何反应,转身离去。
马知府看着小洪离去的背影,一屁股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这什么跟什么呀,完全颠覆了他对做官的认识。
小刘给马知府泡了茶,递过去:“马大人,一路劳累,先喝杯茶。”
马知府哼了一声,但还是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我有仆人,你不用来伺候我。”
书童忙上前,给马知县续上水,“这里有我马新就可以了。我家老爷可没有薪水给你。”
小刘道:“我的薪水有行署来支付,不用马大人掏腰包。”接着道:“马大人来得巧,恰好今天是行署发薪水的日子。稍后,我把你的组织关系给办一下,你就可以领这月的薪水了。”
马知县不明白组织关系是什么意识,但对薪水还是知道的。对金钱的敏感,让他不由地问道:“小刘,啊,这个刘秘书。能不能问一下,你薪水是多少?”
小刘自豪的道:“不算各项福利,每月五华元,就是五块银元。”
马知府对大明的薪水是知道的,对小秘书每月五元收入感到吃惊,“那么算上福利呢?”
“如果算上午餐补助、粮油补助、住房补助、交通补助和医疗补助、教育补助,差不多要八九华元吧。我这薪水并不高,和城门口正是编制的老兵还差一些。”小刘和书童一起把班台按照马知府的意见摆好,“我们这里全部是新式办公桌椅,大人习惯就好了。”
“八九华元,四两多银子。”马知县心中盘算着,吃惊非小,“难怪城门口那两个丘八那么横,跟着这样的主人,不用心做事,怎么也过不去呀。”
跟着小刘去财务处领取了做官来的第一次新薪水,整整十二华元。马知府摸着带着墨香的华元,眼中激动地流出幸福的泪水。
想当年,他马某人寒窗苦读圣贤书。铁砚磨穿,寒毡坐透,近四十多岁才考中进士。原指望能被吏部尽快安排个实缺,不料阉党把持朝政,他马某人一候补就是多年。幸亏新皇登基,有孙大人照顾,才有幸来到胶州做了个实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