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鸾走了。
6.
我已经忘记了我怎么回的中宫。
他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一切都有了解释。
阿爹手握兵权，裴鸾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双方皆有心，如今种种，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裴鸾对我的冷落，对姬夫人的宠爱，换来了镇国公的帮助，稳定了政局。
解决了……隐患。
曾几何时，我骄傲的认为我父兄的忠心日月可鉴，却疏忽了欲望永远喂不饱野心。
阿爹逃不过，裴鸾也逃不过。
新帝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天下，以谋反罪名撤去姜远舟护国大将军一职，株连九族，直系男子斩立决，旁系一律充为官奴。
这次我很快收到了消息，在我的意料之中。
后来，我偷偷去见过阿爹。
阿爹依稀可以见当年的雄姿英发，他的眼神坚定有力，对于死亡始终很平淡。
他看见我毫不惊讶，告诉我他与裴鸾走到这一步是必然。叫我不要怪他。
裴鸾当日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对我说他没有做错，他只是反击。
成王败寇的一场游戏，他们都做好了迎接任何结局的准备，好像只有我走不出去。
阿爹死了之后，裴鸾偶尔会来我宫里坐坐。
有时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最初总以为他想对我说什么，可他最终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安静的看着我。
看一会又回去了。
久而久之，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在等他对我的处置，我想死。
欢欢喜喜的等了几个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等到。
等着等着又入了秋。
这天夜里，我正在寝殿里修剪着花枝，裴鸾突然闯进来。
看着他一脸酒气，才想起今日是中秋夜宴。
裴鸾很少喝醉，偶尔醉的那几次尤其烦人。
我不打算理他，正准备开口叫小柔进来将他带出去。
他却突然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不放开。
他抓的很紧，我手中的剪刀摔倒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夜的烛火似乎不够明亮，他发起疯的问我琉璃灯呢？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年在府上，他为我点燃过星空，后来搬到了宫里，我带了最精致的一盏进来。
“陛下，琉璃灯旧了也坏了，我叫人摔碎扔了。”
他的手抓得越来越紧，眼里的色彩突然破碎。
我不动声色，看着他发红的眼，心里想这双眼睛是在难过吗？
我很快否决了自己，不，一定是喝醉酒的人都眼红。
“怎么，陛下要再送我一盏吗？彰显你对我的宠爱？你又要用我来制衡镇国公和姬夫人吗？”
我故意说这些话，让他难受。
他果然难受极了，第一次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轻唤我的名字。
我心里觉得好笑，为什么他看起来比我还难过。为什么一个施暴者却比我还委屈？
后半夜我累极了，他在身后抱着我。
其实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可只要一想到，这怀抱也曾给过别人，我就胃里泛起恶心。
第二天他久违的没有早起去上朝。
他起身时，恰看见我在喝一碗汤药。
裴鸾的脸色很沉。
我曾犹豫要不要让他知道我在喝避子的汤药，可想着他总是会知道的，也就没有故意瞒着他。
我不再顾忌他的想法。
我有些厌倦他，不想见他。
7.
冬日里，他又来到了我这儿。
我又一次控制不住情绪。
那天我吼的歇斯底里，因为他送了一盏琉璃灯过来。
我说：“裴鸾，就算你想拿我制衡姬夫人也要有个数，不要把我不喜欢的东西送到我宫里来。”
我把琉璃灯扔到他的头上，把他摔得头破血流，琉璃应声而碎。
他愣愣又无措地看着我，口中始终呢喃着不喜欢三个字。
他不敢去问不喜欢的是什么。
他或许知道他在失去我，他或许害怕失去我了，可是我很疑惑不是他先不要我的吗？我不过顺了他的意，他哭什么呢？
抛却一切不谈，他其实是一个好皇帝，在他的治理下，国家更加强大，社稷更加安稳。
安稳到我甚至怀疑顺德帝的眼光，为什么不传位给裴鸾呢？
他是众皇子里最出彩的那一个，没有太子的古板，没有其他皇子的冲动。
哎，我想，早知道不嫁给他了，这样他就不会借着阿爹的兵马上位了，应该让顺德帝做选择的。
想到这里，我对他说：“陛下以后别来了吧，我近来脾气不好，你犯不着到我这里来找不痛快。制衡姬夫人我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好选些有家世背景的妙龄女子进宫，这样陛下才能使前朝的臣子们安心呀。”
裴鸾沉默良久，“我并未想拿你制衡姬夫人，她在我这里翻不起浪来。”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把琉璃碎片一片片的捡起来：“陛下无子，还是多召些新人入宫吧。”
我听到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一句。
“你在把我往外推？”
我突然胃里一阵翻涌，觉得很恶心。
我直起身子，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往日我最爱描摹的眼睛。
“近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你有没有爱过姬夫人？”
“没有。”
“没有？你撒谎。”
“冬日的雪与灯，春日桃花红，你怎么敢跟我说没有。你对我做过的事都对她做过，你会爱上我，难道你爱不了她？鬓边低语，柔情百转，你难道没有一点动心？”
裴鸾不再言语，他仿佛知道我要发泄。
我转过身去，不愿意见到张我曾经最爱的人的脸。
我声音有些哽咽，心里一再告诉我，他不是我爱的裴鸾。他是帝王，会把她当筹码，会把他们的感情当儿戏。
“为什么明明在我们的感情里你最先离开，现在却好像你被我辜负了？”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回头我就在？”
“为什么我曾经对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说过我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说过你一定要好好待我，否则我就不要你了……你为什么只记得我说会一直陪着你？你甚至还要回过头来怪我为什么食言？”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看到他的慌乱，看到他的无措。
可是我越说越激动。
“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凭什么我连生气的都不可以……阿爹还要我不要恨你。”
“你以为你是谁！我不是非你不可，若不是那些年你死缠着我，我怎么会爱上你，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所识故人半为鬼，而我无家可归……哈哈哈哈。”我疯狂的笑着。
琉璃将我的手划伤，血流了满地。
在他眼里我应该是疯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场严冬的雪一直在我心上下着。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惜那天我泪眼朦胧，没有看清他眼里的到底是不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