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语惊四座
今宵初弦月2025-10-24 12:235,160

两日后,李智云正在自己的宫殿内习练书法,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檀香袅袅,一片宁静。忽闻门外履声轻响,一名青衣太监垂首趋入,恭敬禀道:“公子,陇西公来访,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候。”

李智云闻言,放下狼毫,略整衣冠,便快步向宫门走去。甫一出宫门,便见路旁停驻着一辆四马并驾、朱漆金饰的华盖马车,气派非凡。车窗锦帘半卷,大哥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正探出来,朝他招手:“五弟,快上来!”

李智云利落地蹬车入内,车厢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绒毯。大哥待他坐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带你去赴个宴席,开开眼界。席间,说不定能见到皇上。”

“皇上?”李智云微怔,“哪位皇上?”

“便是先帝之孙,代王杨侑。”大哥压低声音道,“阿爸为安天下人心,奉其为帝。”

“哦?”李智云了然,脱口道,“原来是个傀儡呀……”

“不可胡言!”大哥板脸训斥道,“今日筵席之上,有十几位朝中大臣。待会儿见到皇上和众位大臣,务必谨守礼仪,进退有度,万不可有半分轻佻疏失,以免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马车辚辚驶过青石御道,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座巍峨宫殿的汉白玉阶前。殿宇飞檐斗拱,金碧辉煌,侍卫环列,肃穆威严。李智云随兄长下车,拾级而上。殿门口侍立的内侍官见他们到来,立刻挺直腰板,拉长声调高唱:“陇西公到——!”

步入殿内,一股混合着龙涎香气、酒肴芬芳与丝竹雅乐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宴席已然开始,大殿上首,一座鎏金蟠龙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他面庞犹带稚气,眼神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茫然。御座之下,左右两排紫檀木案几后,正襟危坐着十数位身着各色朝服的大臣。珠光宝气,冠带俨然。李智云目光扫过,只认得坐在右侧稍后位置的韦义节,其余皆是生面孔。

一名内侍躬身将他们引至预留的席位。李智云没那么多讲究,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大哥则截然不同,他先行至御座前方,整衣肃容,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臣李建成,叩见吾皇万岁!”礼毕,又转身向左右两班大臣团团拱手作揖,姿态恭谨,礼数周全,这才在李智云身旁安然落座。

案几上,金盘玉碗盛满珍馐美味,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荡漾生辉。殿角,身着素衣的宫廷乐师们指尖流淌出庄重悠扬的雅乐。大殿中央,一队身着霓裳羽衣的宫娥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水袖翻飞,宛若惊鸿。座中大臣们觥筹交错,互相敬酒寒暄,面上皆是和煦笑容,殿内一时洋溢着欢愉祥和的气氛……

李智云正觉有些无聊,忽见对面席位的韦义节含笑举起了手中的玉觞,遥遥向他致意。他连忙也端起自己的酒杯,颔首回敬。放下酒杯,他目光随意游移,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御座上小皇帝杨侑的视线。那少年皇帝似乎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眼神复杂,带着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四目相对的瞬间,小皇帝如同受惊的小鹿,慌忙移开了目光,端起面前的酒盏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舞姬们如彩云般悄无声息地退下。大殿内短暂的寂静中,小皇帝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李建成这边,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努力模仿着威严:“陇西公,你身旁这位少年郎君是何人?可否为朕引见?”

大哥立刻离席起身,躬身施礼:“启奏陛下,此乃臣之五弟,名唤智云。”

“哦?”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莫非……就是那位作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绝世神童?”

嚯!李智云心中暗惊,这首诗传得也太快了!竟已直达天听?他瞥见身旁的大哥一脸错愕,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大哥茫然拱手:“‘鹅鹅鹅’?臣……臣愚钝,实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话音刚落,对面席间便传来一声带着浓浓讥诮的轻笑:“呵呵,陇西公竟不知?怕是令弟这‘神童’之名,所凭之诗,未必是自家真才实学吧?”说话之人语带双关,目光斜睨。

大哥一听,脸色骤变,怒视发声之人,沉声道:“范侍郎!此言何意?还请明示!”一股无形的火药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眼见气氛骤然紧张,韦义节连忙起身打圆场,向四周拱手道:“陛下,诸位大人!那首《咏鹅》诗,确系李公子所作,犬子韦小宝可以作证!小儿年少轻狂,对此事津津乐道,故而……在坊间略有流传。”他语带歉意,却也坐实了诗作来源。

李智云心下恍然,竟是韦小宝那小子管不住嘴,四处宣扬。当初自己说是骆宾王所作,看来韦小宝和刘瑛莲一样,压根不信!

这时,对面席间又站起一人。此人身形清癯,须发半白,正是以学问自矜的秘书监姚思廉。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慢悠悠地道:“陇西公,既然令弟素有诗名,才思敏捷,今日雅集,何不趁此良机,与老夫切磋一二?权当为陛下与诸公助兴?”他语调平和,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挑衅。

大哥心下一紧,连忙向姚思廉深深一揖,恳切道:“姚秘书监学究天人,乃当世文宗,五弟不过一黄口孺子,略识几字,岂敢班门弄斧?万万不可!”

李智云冷眼旁观,心中已然雪亮。席间这十几位大臣,除了韦义节等寥寥数人,其余大多眼神闪烁,或冷漠,或审视,或隐含敌意,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他们兄弟头顶。那姚思廉故作姿态的傲慢,更是激起了他少年人的血性。他霍然起身,朗声道:“大哥过谦了。姚大人既有雅兴,晚辈斗胆奉陪便是,正如方才所言,权当为陛下和诸位大人添个乐子。不知姚大人欲以何为题?”

姚思廉眼皮微抬:“方才殿中所奏《清平调》,音韵尚可入耳,便以此乐为题如何?”

“好!”李智云答得干脆。

内侍迅速奉上笔墨纸砚,置于二人案头。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老少二人身上。姚思廉凝神片刻,挥毫立就。李智云则略一沉吟,脑中电光火石般掠过杜甫名句,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笑意,笔走龙蛇,顷刻间也已完成。

内侍先将姚思廉的诗笺恭敬取走,呈与御前侍立的宣旨官。宣旨官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诵读:“‘王座绝妙曲,纤手巧弄之;绕梁三日绝,堪比肉糜香。’”

诗毕,席间立时响起几声附和:“好!姚公高才!”“切题应景,雅致不俗!”姚思廉捻须微笑,面露得色。李智云却差点笑出声来——如此生拼硬凑、平淡无奇的烂诗,竟也有人捧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目光扫过,也看到几位真正懂诗的大臣微微摇头,面露不以为然之色。

接着,内侍将李智云的诗笺呈上。宣旨官展开一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下意识地抬眼深深瞥了李智云一下。李智云只作不见,抬手摸了摸鼻子,神态自若。

宣旨官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震殿宇:“‘白日丝竹乱纷纷,半入春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麟德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方才的喧哗、恭维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断。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落针可闻!姚思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捻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小皇帝杨侑终究年少,城府未深,被这诗句中超凡脱俗的意境所震撼,忍不住拍案而起,脱口赞道:“妙!妙极!此诗真乃仙音入耳,字字珠玑!好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来人!赐李公子御酒一觞!”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一名内侍连忙捧上金樽御酒。李智云接过,从容不迫,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洒脱。

殿内寂静持续了足有半盏茶功夫,落针可闻。终于,斜对面席位上,一位身形精瘦、目光如鹰隼的老者缓缓起身。他脸上堆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李公子果然少年俊彦,才情绝世,老朽佩服,佩服!然则……”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老朽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子,不知公子可愿解惑?”

李智云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平静问道:“敢问尊公高姓大名?”

瘦老头微微扬起下巴,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鼠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酸儒气派,慢悠悠道:“老夫,张戌!”

“原来是张公。”李智云拱手,“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张戌目光如电,紧紧盯着李智云,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的问题:“老夫请问公子,读书人,何以要读书???”

这问题一出,满座皆惊!张戌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读书人,当恪守圣贤教诲,谨记君臣父子之道,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他这是欺李智云年少,设下言语陷阱,暗指李家以臣代君,起兵逐鹿,乃是违背圣人之言、大逆不道的僭越之举!其心险恶,意在诛心!

在座众臣皆是宦海沉浮之人,岂能不明其中深意?一时间,人人屏息,面面相觑,眼神交流间俱是凝重。连御座上的小皇帝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大哥更是脸色微白,紧张地盯着李智云,生怕他年轻气盛,落入圈套,说出什么不当之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智云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澈明朗,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与坦荡。他环视全场,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字字铿锵,如同金玉掷地:“张公问得好!吾以为,读书人之所以要读书,乃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轰——!”

并非火药炸裂!而是这四句话如同四道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心头轰然炸响!其气象之恢弘,立意之高远,抱负之磅礴,超越了所有陈腐的君臣纲常,直指圣贤终极理想!刹那间,整个麟德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仿佛冻结。所有大臣,无论敌友,全都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与难以置信!张戌更是如遭重锤猛击,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终颓然跌坐回席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死寂笼罩着大殿,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过了许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韦义节才猛地站起身,他脸上带着激动和敬服的红光,向上方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沉默:“陛下!李公子此言,振聋发聩,直指大道!方今四海鼎沸,万民陷于斧铖汤镬之苦!我等读书人,正该秉持此心此志,辅佐圣主,廓清寰宇,拯黎庶于倒悬,为天下苍生开创一个海晏河清、共享太平之盛世!”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回响,也代表了部分有识之士的心声。

宴席终散,兄弟二人辞驾出宫。登上回府的马车,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辚辚声响。车厢内,大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力一拍李智云的肩膀,开怀大笑道:“好!五弟!今日真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你可知,如今长安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那些前隋遗老遗少,面上恭顺,背地里对咱们李家腹诽甚多,颇不服气!今日你这四句话,如同四把利剑,直刺要害,狠狠挫了他们的锐气!看那姚思廉、张戌之流,日后还敢不敢小觑我李家!”

马车并未驶向大哥的府邸,而是直奔太极宫。进入宫殿后,问明父亲与王后正在瑞光殿,兄弟二人便快步赶去。

踏入瑞光殿,顿觉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人声笑语不断,比麟德殿更多了几分家的温馨。只见阿爸身着常服,与王后并肩高坐于主位之上。阿妈以及其他几位侧妃姨娘也都在座。恰逢二哥和三姐、姐夫前来请安,殿内正是热闹之时。

大哥上前向父母恭谨行礼,起身后,便难掩兴奋地将今日麟德殿宴席之上,李智云如何作诗惊四座,如何应对张戌诘问,特别是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四句箴言,绘声绘色、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阿爸听完,浓眉紧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反复咀嚼着这四句话,目光如电般射向站在下首的小儿子,“此话……当真是这混小子说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千真万确!父王!”大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儿臣就在当场!您是没看见,那姚思廉、张戌,还有满殿的大臣,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如泥塑木雕一般!这些前隋旧臣,私下里总讥讽我们陇西李氏是边鄙武夫,只识弓马,不通文墨。今日智云这一番作为,正正打了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我李家不仅武运昌隆,文脉亦是源远流长,英才辈出!”

二哥早已听得双目放光。他大步走到李智云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赞道:“智云!好样的!太棒了!真给咱们兄弟长脸!”

王后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李智云,温言道:“智云这孩子,从小便显出不凡,颖悟过人。今日能有这等见识学问,也是他天赋异禀,勤勉向学之故。”

阿妈见自己的儿子得到如此盛赞,心中自是欢喜无限,脸上光彩照人,口中却仍谦逊道:“王后娘娘过誉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能懂多少大道理?不过是……不过是信口说了几句顺口的话罢了……”

“什么?信口说说?”阿爸猛地一瞪眼,声如洪钟,打断了阿妈的话,“这‘信口说说’的四句话,字字千钧,直追圣贤大道!这是经天纬地之论!是安邦定国之言!”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对侍立一旁的司礼太监喝道:“来人!”

太监连忙趋前,躬身应道:“大王!”

阿爸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即刻晓谕礼部!将五公子此言,以金漆大字,书于巨匾之上!择吉日悬挂于太学堂正殿中央!让天下所有读书人,日日瞻仰,刻刻铭记——他们寒窗苦读,究竟所为何来!”

“遵旨!”太监高声领命,神色肃然,躬身快步退下传旨去了。

三姐早已按捺不住激动,快步走到李智云跟前,眼中满是骄傲和疼爱,忍不住伸手捧起弟弟尚带稚气的脸庞,用力揉了揉,笑靥如花地嗔道:“好你个臭小子!可真是了不得!今日这一出,可算替咱们李家,挣了好大的脸面!”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快的笑声,其乐融融。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 名噪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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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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