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西河城
今宵初弦月2025-10-24 12:255,844

翌日,李智云难得酣眠,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驿站窗棂。他慢条斯理地漱洗完毕,用过早膳,便起了去西河城街市上闲逛的心思。他唤上英姑与两名属官,刀疤脸点齐十余名精锐亲兵随行护卫,一行人便出了驿站,汇入西河城的市井烟火之中。

这西河城虽远逊帝都长安的恢弘气象,但作为一州治所,却也自有其繁华。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车马填衢,行人如织,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片喧腾的市声。李智云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感受着这方水土的脉动。

正行走间,忽闻一阵喧天动地的锣鼓钹镲之声自后方涌来,声势浩大。众人驻足回望,只见一支极尽排场的送亲队伍迤逦而来。打头的是数十名身着彩衣的乐手,奋力敲打着各式响器,鼓点铿锵,唢呐嘹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随其后的,是一乘装饰得流光溢彩的八抬大花轿,朱漆描金,锦缎垂幔,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花轿之后,便是长长的送亲队列,仆从们或两人一杠抬着沉甸甸、贴着大红“囍”字的樟木箱笼,或肩扛着成匹鲜艳的绫罗绸缎,更有甚者,怀中抱着象征“六礼”的活雁鹅鸭、锦鸡,禽鸟的啼鸣混杂在乐声人语中,更添喜庆与嘈杂。放眼望去,这支队伍足有两三百人之众,浩浩荡荡,竟拖曳出一两里地的长龙,引得街道两旁行人纷纷驻足,踮脚引颈,争看这难得的热闹。

李智云也兴致勃勃地立于道旁观看。他见身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丈看得津津有味,便拱手笑问:“老丈请了。敢问这是城中哪位高门嫁女?如此大的阵仗,真真是气派非凡!”

老丈侧目打量了他一眼,捻须道:“小哥是外乡人吧?难怪不知。这是咱们西河城首屈一指的大户——薛强薛老爷家办喜事呢!”

“薛强?”李智云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正是!”老丈语气带着本地人特有的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薛老爷可是本地的头面人物,曾经做过县令!家资巨万,城外良田阡陌相连,庄园处处;城内这繁华街市上,挂着‘薛’字招牌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家,那真叫一个富得流油啊!”

“哦?”李智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面上却仍是赞叹之色,“竟如此了得?失敬失敬!”

说话间,喧闹的送亲队伍已从李智云眼前经过。他素来爱瞧热闹,见那队伍前行的方向,便不自觉地随着人流跟了上去。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只见那披红挂彩的长龙蜿蜒着,最终涌入一座门楼高耸、粉墙黛瓦的深宅大院。朱漆大门洞开,送亲的人群鱼贯而入,喧天的乐声在门内似乎又拔高了一个调门。李智云踱至那气派的大门前,朝内望去。只见庭院开阔异常,青砖墁地,此刻早已摆开了数十桌丰盛的酒席,珍馐罗列,酒香四溢。宾客们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个个面泛红光,洋溢着浓烈的喜庆。

正当李智云等人驻足观望之际,一名身着绸缎直裰、约莫五十出头、管家模样的干瘦老者快步走了过来。他眼神精明,带着惯常的审视,见李智云一行虽衣着不俗,但面生且未持贺礼,便微蹙眉头,语气带着三分倨傲七分驱赶:“几位,是来道贺的宾客?可有礼单名帖?”

李智云神色淡然,微微摇头:“非也。我等路过,见府上热闹,驻足一观罢了。”

管家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愀然作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看热闹?这里有什么热闹好看!速速离去,莫要在此挡了贵客的道!”说罢,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无礼的逐客令让李智云眉头微蹙,心中不悦,却也懒得与这等势利小人计较。然而,侍立一旁的刀疤脸性情刚烈,一见管家这幅德行顿时火冒三丈,豹眼圆睁,指着那管家厉声喝道:“老匹夫!看看热闹有什么打紧?你这么豪横,信不信老子把这房子给你拆了!”声如洪钟,气势迫人。

管家被刀疤脸的凶悍之气吓得一缩脖子,但仗着在自家门口,犹自嘴硬:“你……你们……”

眼看争执一触即发,一位身着绛紫团花锦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闻声从门内快步走出。此人生得身材魁梧,面皮微黑,一双扫帚眉下嵌着对鹰隼般的眸子,法令纹深刻,天然带着一股剽悍凶狠之气。此刻他却满面堆笑,拱手作揖,将那股凶戾之气巧妙地掩藏起来:“各位官人息怒!息怒!今日乃是犬子大喜之日,下人无状,冲撞了贵客,薛某在此赔罪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李智云一行人,尤其在刀疤脸及他身后那些明显是军伍出身的亲兵身上停顿了一下,笑容愈发热情,“几位气度不凡,今日能光临寒舍,实乃蓬荜生辉!若蒙不弃,还请入内喝杯水酒,沾沾喜气如何?”

李智云神色从容,拱手还礼,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敢问尊台是……?”

“在下便是此宅主人,薛强。”薛强笑容可掬。

“原来是薛员外,久仰大名,失敬了。”李智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逢令郎大喜,又蒙员外盛情相邀,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厚颜叨扰一杯喜酒了。”他侧首吩咐:“张正,奉上花银十两,权作贺仪。”

张正应声,从怀中掏出一锭足色的官银,约莫十两,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便塞进那管家尚未来得及缩回的手里。管家捧着银子,脸色一阵青白,却再不敢多言半句。

薛强连声道谢,亲自将李智云等人引入庭院,殷勤地安排在一张尚有空位的酒席旁落座,又寒暄几句,这才告罪离开,转身快步走向正厅。那管家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一进厅堂,远离了喧闹的宾客,管家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忧惧,压低声音急道:“老爷!您怎地把这几尊瘟神请进来了?他们来路不明,身边那些护卫一看就是军中的硬手,保不齐就是官府的人!万一……”

薛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警惕。他同样压低了嗓门,眼神锐利如刀:“蠢货!你方才在门口大呼小叫,险些坏了大事!今夜便是约定的时辰!若因你与他们起了冲突,引得他们警觉,调兵遣将,我们谋划多日的大事岂不功亏一篑?”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算计,“把他们请进来,灌几杯酒,稳住他们,待会儿找个由头客客气气送走便是。总比在大门口僵持,惹人注目强!”

话音未落,一名心腹仆人脚步匆匆地闯入厅堂,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抖:“老爷!大事不好!兵营……突然增加了两千官军!”

“什么?!”薛强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震,鹰目圆睁,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哪来的兵?”

“小的……小的多方打听,只隐约听说,城中似乎来了一位楚王!这两千精兵,就是那位楚王殿下的亲卫!”仆人喘着粗气回道。

“楚王?!”薛强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他猛地转身,疾步走到厅堂门口,借着门柱的遮掩,目光如电般射向庭院中李智云所在的那一桌。那个被众人隐隐拱卫着的、气度沉凝的少年身影落入他的眼帘。

“难道……是他?”薛强喃喃自语,眉宇间阴云密布。

一旁的管家闻言,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狠厉与贪婪,急声道:“老爷!若那少年真是楚王,岂不是天赐良机?咱们将他拿下,绑了献给刘大帅,那可是泼天的大功一件啊!”

薛强闻言,非但没有喜色,反而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咬牙低斥:“糊涂!你瞎了吗?没看见大门外还有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守着?咱们府里这点人手,对付寻常衙役或许足够,想动一个亲王的卫队?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人没抓到,我们连这西河城都走不出去,立时就要被剁成肉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再者,刘大帅要的是西河城这座重镇,是城池和里面的粮秣军械!一个空头的楚王,对刘大帅的霸业能有多大助益?值当我们冒此奇险?”

管家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但想到兵营里陡增的官军,又惶急道:“那……那兵营里平白多了两千人马,咱们原定的计划……”

薛强背着手在厅堂中焦躁地踱了两步,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他猛地停步,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通知下去,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只是务必要更加小心!”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的压力。管家和仆人心中一凛,知道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分头匆匆而去。

庭院中,丝竹喧闹依旧。李智云饮了几杯喜酒,目光随意地扫过满座宾客和来往仆役,感觉有些乏味 ,便从容起身,向同桌略作致意,带着英姑、属官及刀疤脸等人告辞离去。薛强闻讯赶来相送,脸上堆满了程式化的笑容,一番虚礼客套后,总算将这几位“不速之客”送出了府门。

李智云一行人在街市上又信步逛了片刻,采购了些许本地特产,便返回了驿站。

午后,驿站内颇为宁静。李智云小憩片刻后,便起身坐在窗边地席上,随手翻阅着一卷书册。阳光斜照,室内一片静谧。突然——

“嗖——!”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道乌光几乎是擦着李智云的发髻疾射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侧不远的木柱之上,尾羽犹自嗡嗡震颤!

变故突生!李智云瞳孔一缩,反应极快,身体瞬间伏低,避开了可能的后续袭击,同时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飞镖射来的后窗方向。

“王爷!”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间的张正已如猛虎般撞开房门冲了进来,手按刀柄,杀气凛然。

“后窗!”李智云低喝一声。

张正毫不迟疑,一个箭步窜至窗边,身形矫健如鹞鹰般纵身跃出窗外,落地无声,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然而,窗外的小巷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墙头杂草的细微声响。他警惕地搜索片刻,确认无人潜伏,这才带着几分懊恼又跃回室内,对李智云摇了摇头:“跑了,身手极快,没留下踪迹。”

李智云此时已站起身,走到柱子前。只见那支造型奇特的飞镖通体乌黑,毫无反光,显然是特制的。镖尾赫然钉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将飞镖拔出,展开纸条。纸上只有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小字:今夜子时,有人要抢兵器库房。

李智云的目光在字条上凝固了数秒,然后猛地抬头,对张正斩钉截铁地命令:“备马!速去刺史府!”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刺史衙门。李智云径直找到刺史刘赡,二话不说,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刘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立刻命人急召掌管西河城防务的司马黄其前来。

黄其匆匆赶到,接过纸条一看,亦是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向李智云:“殿下!此消息从何而来?可靠否?”

“不知何人,以飞镖传书投入本王房中。”李智云沉声道。

刘赡双眉紧蹙,面色严峻:“无论传递者是谁,也无论其目的为何,更无论此消息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兵器库房乃一城命脉所在,绝不能有丝毫闪失!”他重重一拍桌案,当机立断,“黄司马,即刻调拨五百精兵,火速增援库房!库房内外,明岗暗哨,布下天罗地网!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若有人胆敢强攻,格杀勿论!”

“遵命!”黄其深知事态严重,抱拳领命,转身如旋风般冲了出去,调兵遣将。

傍晚时分,薛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内,烛火摇曳。薛强正与几名心腹对着西河城舆图低声谋划,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肃杀。管家猛地撞开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大……大事不好!库房!唐军……唐军突然重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甲胄鲜明的兵丁!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了!”

“什么?!”薛强霍然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死死盯着管家,“怎么回事?难道消息泄露了?!”

管家茫然地摇头,带着哭腔:“不……不知道啊老爷!毫无征兆,突然就……”

薛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今日煞费苦心,借着儿子婚礼的由头,让城外庄园的心腹家丁和精壮庄户假扮送亲队伍混入城中。加上府中蓄养的精锐护院,以及城中几十家店铺里挑选出的敢死伙计,满打满算能凑出近五百亡命之徒。原计划便是趁着城中守军松懈、库房守卫薄弱之际,以雷霆之势夺取库中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刺史府,擒杀刘赡,控制中枢;另一路则杀奔城门,斩关落锁,迎接刘武周的大军入城!西河城便可一鼓而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库房突然被重兵围得铁桶一般,显然对方已有所防备。更雪上加霜的是,兵营里的守军也从三千骤增至五千!这几乎断送了他强攻的所有可能!一股绝望感攫住了薛强。他脸色铁青,在狭小的密室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良久,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转向一名最信任的心腹,声音嘶哑而急促:“你!立刻乔装出城!务必找到刘大帅!告诉他,城中骤变,唐军已有防备,兵营增兵,库房难图!原定今夜子时之约……取消!让他大军暂退,容我们再寻良机!快去!”那心腹深知干系重大,抱拳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闪身消失在密室的暗门之后。

薜强口中的刘大帅,便是隋末地方割据势力之一——刘武周。刘武周出生于富豪之家,年轻时骁勇善射,喜欢结交豪侠。他兄长刘山伯经常告诫他:“你不择友而交,最终会毁灭我们整个家族的”。并责骂羞辱他。刘武周因此离家前往洛阳,投奔了隋朝太仆杨义臣。

隋炀帝杨广三次东征高丽,刘武周应募参加了东征,因军功被提拔为建节校尉。东征师还,刘武周回家乡马邑郡担任鹰扬府校尉。隋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刘武周趁隋末天下大乱之机,起兵杀死马邑太守王仁恭,打开粮仓和兵器库,募得兵员万余人,自称为太守。当时,李渊还是太原留守,刘武周在他管辖的地盘上闹事,杨广责备他剿贼不力,准备派人将他羁押到江.都治罪,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让他戴罪立功。这也是促使李渊晋阳起兵的因素之一。

刘武周为了得到突厥的支持,派使者向突厥称臣,突厥封他为“定扬可汗”,送给他“狼头纛”。隋朝派兵攻打他,他请求突厥支援。突厥派出骑兵,与刘武周内外夹击,大败隋军。刘武周趁机攻城掠地,占领了汾阳宫,将宫中美女献于突厥始毕可汗,始毕可汗赠与他许多战马。于是,刘武周兵力益振。

刘武周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已经占领了马邑、雁门、定襄、楼烦等数郡,拥有精兵数万人,成为雄霸一方的割据势力,也是大唐的劲敌。

西河城离刘武周的地盘并不太远。薛强担任善阳县令时与刘武周相识,两人交往甚密。刘武周曾派心腹联络薛强,许诺如果他协助自己拿下西河城,就让他当浩州刺史,封护国大将军。薛强虽然通过巧取豪夺积蓄了不少财富,但他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介布衣。富贵险中求嘛!所以,他决定赌一把。如果刘武周夺取了天下,那他就是开国元勋。

李智云原本计划只在西河城停留一日,便继续赶路。然而,昨日城外山道上遇见的那名神秘女子、今日这石破天惊的飞镖示警、以及豪强薛强那热情笑容下隐藏的汹涌暗流……这一切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好奇心。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座看似平静的州城之下,正涌动着诡谲的暗潮,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那个示警者是谁?那女子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重重迷雾,亟待拨开。

“传令下去,”李智云站在驿站窗前,望着西河城渐次亮起的灯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队伍暂缓启程,在此休整三日。兄弟们连日奔波,人困马乏,正好借此机会养精蓄锐。”

李智云暂缓启程,还有另一重考虑。他想再考察一下西河城的市场情况,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商业版图扩展到这里。

继续阅读:第三十二章 缁衣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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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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