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乘佛国
今宵初弦月2025-10-24 12:245,229

午后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李智云率领张正、刀疤脸及数名精悍亲兵,策马随同夏县县尉王行本出了县城西门,直奔城郊的大栖村方向而去。马蹄踏在官道上,扬起细细的尘土。王行本紧挨着李智云的马侧,鞍前马后,殷勤备至,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一路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夏县的风土人情、物产田亩,意图攀附之心昭然若揭。

县尉乃一县要员,执掌纠察奸宄、缉捕盗贼、管理刑狱之责。夏县乃上县,王行本这县尉之位,当属正九品。待他口干舌燥地告一段落,李智云目光扫过前方渐近的村落轮廓,看似随意地问道:“王县尉,听你口音,应是本地人氏?”

王行本连忙应道:“回禀楚王,下官确是土生土长的夏县人,老家就在东城外十里地的凤凰村。”

“哦?家中尚有何人?”李智云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

“家中……只有一位年逾六旬的老母亲,身子骨还算硬朗。”王行本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呃,还有一位舅舅,在邻县做些小买卖。” 他回答时眼神微闪,似乎对提及舅舅有些犹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队已驶入大栖村地界。在村民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到了牛大的家。眼前的景象令人皱眉:一圈歪斜的土坯矮墙勉强围出个院子,院内杂草丛生,几间土屋低矮破败,屋顶茅草稀稀拉拉,几处瓦片破碎,露出黑洞洞的窟窿。院门虚掩,众人下马,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正屋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牛大显然不在家。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李智云心头。他转身走向隔壁稍显齐整的院落,站在敞开的主屋门口。屋内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做着活计,见这阵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李智云尽量放缓语气:“劳驾,请问隔壁的牛大去了何处?何时归来?”

屋内的男人放下手中活计,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叹道:“牛大?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李智云心头一沉,追问脱口而出,“怎么死的?何时的事?”

“约莫半个多月前了,”男人回忆道,“就在村东头那个野池塘边,说是去割猪草,不知怎地就滑了进去……等人发现捞上来,都没气了。”

池塘、割草、淹死……这看似寻常的意外,在此刻却透着一股刻意安排的阴冷。

李智云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失望夹杂着更深的疑虑。他强压下情绪,沉声再问:“那他家中可还有亲人?”

“没了。”男人摇头,“他爹娘早些年就没了。家里穷得叮当响,媳妇都娶不上,一直就是光棍一条,孤苦伶仃的。”

“亲戚呢?堂兄弟、表兄弟之类的?”李智云不死心地追问。

男人依旧摇头。这时,他身旁一直没吭声的妇人犹豫着插了句嘴:“他……他好像是有个堂兄,我远远见过一次,但具体住在哪村哪户,实在是不晓得。”

线索竟在此处硬生生折断!李智云道了声谢,面色凝重地返回牛大的破院,对等候的众人简短道:“牛大淹死了。这条线断了,回城。”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挫败感。

牛大这条关键线索的意外中断,迫使李智云不得不将目光重新投向周深被杀案。他回到驿馆,将那首诗又拿出来看了几遍,然后让人将刀疤脸叫了过来,道:“王宝强,你即刻挑选五十名精干兵卒,由你亲自率领,去发现周深尸首的地方,在方圆五里的范围内仔细搜寻,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遵命!”刀疤脸拱手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叶铿锵作响。

目送刀疤脸离开,李智云在房中踱了几步,脑中纷乱的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着。他停下脚步,对侍立一旁的张正道:“张正,你去请洪主簿过来一趟,就说本王想与他聊聊。”

约莫半个时辰后,洪募然在张正的引领下步入客房,神色带着几分小心与探究。李智云笑容可掬地请他入座,命人奉上香茗,自己也悠然坐下,语气轻松地:“洪主簿不必拘礼,今日寻你来,也没啥要紧之事,只是随便聊聊。”接着,就跟他聊起了家常。聊了一会儿,才转入正题,“洪主簿,你在县衙日久,与那周深想必是相熟的?”

洪募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饰着瞬间的停顿,随即放下茶盏,脸上堆起自然的笑容:“回楚王,同衙为官,日日相见,自然熟悉。”

“那……你觉得周深为人如何?”

“周深为人……嗯,还算和气,办事也算勤勉,与同僚相处,倒也融洽。”

“他可曾与人结怨?或是有什么对头?”李智云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茶盏上,实则锐利如针。

“这个嘛……”洪募然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下官确实未曾听闻。不瞒楚王,小人与周深私交尚可,闲暇时也偶有往来。他突遭横祸,小人这心里……着实难受。唉,前些日子他还借了小人一本书,尚未归还,如今……睹物思人啊……” 他语气唏嘘,带着几分真实的伤感。

“哦?什么书?”李智云随口问道。

“是一本《周易义疏》,讲《易经》注疏的,颇为艰深,小人也是闲暇翻看。”洪募然答道。

“周易?”李智云灵机一动,连忙道:“洪主簿,此书现在何处?能否取来让本王一观?”

“自然可以!书就在小人住处,这便去取!”洪主簿说罢站起来,拱手告退,步履匆匆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洪募然便捧着一本线装旧书返回。书页泛黄,边角微卷,显是时常翻阅。李智云接过那本《周易义疏》,对洪募然道:“有劳洪主簿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若有事,本王再找你。”

洪募然走后,李智云坐到案桌旁,翻看那本《周易义疏》。看了一会儿,又将那首诗拿了出来,两厢一一对照。他猛地一拍案桌,震得茶盏跳起,压抑着兴奋低喝道:“这就对了!”

他立刻将张正唤至近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在他耳边密语一番。张正眼神锐利如鹰,频频点头,将李智云的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张正回到自己房中,迅速褪下官服,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棉布长袍,将一柄尺许长的精钢短剑贴身藏于肋下。他推开房门,悄然离开驿站,自北门出城,身影很快没入通往阴华山的莽莽林道之中。

张正身形矫健,步履如风,在山路上疾行如履平地。不到一个时辰,他已经踏上了阴华山的天台峰顶。极目远眺,群山如怒涛般连绵起伏,深谷幽壑间,云雾缭绕,几处寺庙的金顶或灰瓦在绿海中若隐若现。

他没有片刻停留,沿着石径向更为偏僻的后山潜行。半个时辰后,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赫然出现在密林环绕的山坳之中。寺门高耸,正殿门楣上一块黑底金字的巨匾分外醒目——普宁禅寺。

此寺占地极广,远非寻常庙宇可比。除了前方巍峨的大雄宝殿,后面重重叠叠的房舍依山而建,殿宇、僧寮、库房错落其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森严气象。

张正步入大雄宝殿,殿内佛像庄严,梵音低唱,然香客稀疏。他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未发现明显异样。

他悄然退出大殿,身形一闪,便如狸猫般潜入了寺庙的后院区域。这里的建筑格局复杂,回廊曲折,庭院深深。他穿过两道寂静的回廊,闪身进入一座僻静的小院。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正欲探查四周,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如同炸雷:“站住!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张正心头一凛,迅速回身。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僧人正大步流星向他走来,铜铃般的眼睛瞪视着他,满脸横肉带着煞气。

张正瞬间换上惶恐的表情,连忙躬身作揖:“师父息怒!小可乃拜佛的香客!”那凶僧上下打量他,眼神如刀,厉声道:“拜佛上香去前殿!此乃僧家禁地,外人不得擅闯!速速离去!”

“是,是!小可这就走,这就走!”张正连连告罪,转身沿着来路快步退了出去。

离开普宁禅寺,张正又去了后山其他几座规模较小的寺庙庵堂查探,皆无异常发现。日头西沉,暮色四合,他如同幽灵般再次折返,悄无声息地潜藏到普宁禅寺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他啃着冰冷的干粮,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寺院的轮廓,等待着夜色成为他最好的掩护。

夜色终于吞噬了群山。山谷中并不宁静,虫豸嘶鸣此起彼伏,远处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密林更深处,传来了哀狖的长啸,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张正自怀中掏出黑色面巾,利落地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如一道轻烟般掠出藏身地,悄无声息地潜至普宁禅寺高大的围墙下。他深吸一口气,足尖在粗糙的墙面轻点数下,身形借力拔起,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已稳稳落在院内墙角的阴影里。

他紧贴墙根阴影,屏息凝神,踮起脚跟,身形压得极低,鹤行鹭伏,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行至一处廊柱拐角,前方忽然亮起两点昏黄的光晕,伴随着脚步声!两名巡夜僧人提着灯笼正迎面走来。张正瞬间缩入廊柱与墙壁的夹角暗影中,气息几近于无。

灯笼的光晕扫过他藏身的角落,并未停留。两名僧人低声交谈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张正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躬身前行,进入了另一座偏院,摸至一间房门前。

门未上锁,他轻轻一推,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闪身入内,迅速回身掩上门。黑暗中,他摸出怀中的短蜡和火镰,“嚓”的一声轻响,豆大的火苗燃起,点亮了幽暗的空间。这是一间僧人的居室,陈设简陋杂乱,靠墙是砖砌的佛龛,供着一尊小佛像,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些生活杂物,土炕上的被褥也胡乱卷着。

张正扫视一圈,迅速吹熄蜡烛,退出房间。他转向隔壁一间更为高大宽阔、门上有锁的屋子。他摸出一根特制的纤细铁签,插入锁孔,屏息凝神,指尖微动,只听得锁芯内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他轻轻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刚一踏入,脚下便被一个硬物绊了个趔趄!他稳住身形,迅速反手关门,再次点燃蜡烛。昏黄的光线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

这间巨大的库房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斧钺钩叉狰狞可怖,成捆的弓弩、成排的长矛短戈,如同钢铁的丛林,填满了整个空间,一直堆叠到屋顶!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上千人!这哪里是清修之地,分明是一个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军械库!

巨大的震撼过后,张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吹灭蜡烛,退出兵器库,小心地重新锁好门。目光又锁定了旁边另一间同样上锁的库房。如法炮制打开门锁,他闪身进入。

这里没有兵器的杀伐之气,却堆满了另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大量丝绸制作的旗幡!五颜六色的绸布堆积如山,案几上、地上铺得满满当当,还有许多卷好的长幡靠在墙边。张正走到案几旁,将蜡烛小心放稳,然后迅速展开那些大卷的旗幡。他一面面地仔细翻看,手指抚过绸面上刺绣或印染的图案文字。终于,他目光一凝,迅速抽出几面特定的旗幡,顾不得整齐,用力揉成一团,紧紧塞入怀中。

就在他准备吹熄蜡烛撤离的刹那,习武之人超常的听觉捕捉到了远处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边靠近!

“噗——”烛火应声而灭,房间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张正的身影如鬼魅般贴地滑行,悄无声息地隐入墙角一堆高大的佛幡之后,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外,灯笼的光亮透过门缝渗入。两名巡夜僧人察看了兵器库房后,走到这间屋子门前,用灯笼一照,门锁竟然空挂在环扣上。

“咦?这门锁怎么是开的?”提灯的僧人惊疑地叫出声。

“进去看看!”另一名僧人警惕地拔出腰间的短棍。两人推门进屋,提着灯笼在库房里小心地巡视了一圈。灯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旗幡,扫过空无一人的角落。。

“没人啊!”提灯僧疑惑道,“会不会有外人进来过?”

“嗨,这地方偏得很,外人哪能摸进来?八成是明觉忘了锁门。”另一名僧人松了口气,收起短棍,“行了行了,锁好门走吧,回头再骂他。”

两人说着,退出了房间,重新将门锁上,脚步声和灯光渐渐远去。

黑暗中,张正从佛幡后悄然现身。门被锁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头顶那个离地足有一丈二尺高的狭小天窗。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猛地发力前冲,足尖在墙壁上借力一点,身体如灵猿般腾空而起,双手稳稳抓住了天窗边缘。他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扇,身体一缩便钻了出去,无声地落在屋外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丝毫停留,他几个起落便到了围墙边,再次翻越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张正便敲响了李智云客房的门。他眼中带着血丝,却精神奕奕,将昨夜普宁禅寺的惊魂探查和惊人发现,一五一十,详尽地禀报。

“一千多件兵器?!”李智云霍然起身,眉头紧锁,眼中寒光四射,“一座寺庙,私藏如此巨量军械,意欲何为?难不成要组建僧兵护寺?!” 这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正神色凝重,从怀中掏出那几面揉得皱巴巴的旗幡,双手呈上:“王爷请看此物,便知端倪。”

李智云迅速展开旗幡。第一面是明黄色的佛幡,上面以朱砂赫然印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大乘佛国!第二面是稍小的幡旗,上书:大乘皇帝!而第三面则是一面三角形的令旗,旗面上绣着斗大的“弘法”二字!

“大乘……皇帝?!”李智云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四个字,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张正,“这‘大乘皇帝’……难道是指那释寂?高昙晟?!他想效法前朝法庆、僧强之辈,借佛之名,行谋反之实,自立为帝?!”

张正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普宁禅寺,便是其巢穴!藏兵刃,制旗号,其反迹昭然若揭!”

“好!此事干系重大,你立下大功,先回去歇息,容我细思。”李智云沉声道。

张正告退后,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李智云独自站在窗前,手中紧攥着那几面如同千斤重的旗幡,目光穿透窗棂,投向阴华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又深如寒潭。高昙晟那看似高深莫测的禅机对答、洪主簿莫名的紧张、牛大离奇的死亡、周深留下的暗语、莲花庵中诡异的静宜……无数线索碎片此刻被“大乘皇帝”这面旗帜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阴谋。一场以佛门清静之地为掩护的风暴,正在这阴华山中悄然酝酿!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 三探阴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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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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