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离去后,刀疤脸见李智云忧心忡忡,便策马上前劝道:“楚王是否过虑了?宋金刚确在城中,如何分身设伏?”
李智云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两侧山崖。他在前世看过不少战争片,此处地形太适合打伏击了。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点比较好。他沉思片刻,扭头对刀疤脸下令:“我军暂不入谷。将你的人分作两部,严守谷口两侧。若大军平安通过,我们再行跟进;若中埋伏,务必死守谷口,接应四哥突围!”
刀疤脸一听,立即肃然抱拳:“遵命!”
大山背后的一处密林间,宋金刚正焦躁地踱步,脚下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这是他给唐军设下的一个圈套——李元吉率军抵达之前,他已将周遭地形勘测了数遍。断去山涧水流,逼唐军移营至介河畔;又趁四更时分夜色最深、敌军疲备松懈时,亲率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翻下城墙,潜行至此设伏。一切筹划,只为将唐军全歼于此。
忽然,一名将领疾步走近,抱拳禀报:“宋王,唐军主力已进入山谷,然而……”宋金刚刚露喜色,一听“然而”二字,顿时眉头紧锁:“然而什么?”
“然而谷口尚有两千唐军据守,迟迟不肯入谷。”
宋金刚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惊疑,随即颔首低语:“唐军中确有高人。”他沉默片刻,骤然厉声道:“攻势一起,你亲领三千精兵自两侧山坡俯冲而下,务必夺下谷口,把唐军彻底锁死在山谷之中!”
“得令!”将领拱手转身,疾步离去。
山谷之中,四哥骑马率军沿官道行进。两侧山势险峻,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一般,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岩壁之下,栖息的老鸹被行军声惊动,“呱呱”乱叫着扑翅飞起,从士兵头顶掠过。
四哥骑在马上,正得意地欣赏险峻山景,忽见山上人影晃动。他初以为眼花,抬手揉眼再望——竟是密密麻麻顶盔贯甲、手持弓弩的伏兵!
“有埋伏!快撤!”他骇然大喊,狼狈地从马背上翻滚而下。话音未落,山顶战鼓如雷鸣般炸响!
死亡的风暴顷刻降临。磨盘大的巨石带着轰隆巨响滚落,瞬间将前路堵死。紧接着,箭雨如同蝗群般倾泻而下,密集得几乎遮天蔽日。四哥身旁兵卒接连中箭倒地。他眼睁睁看着一名亲卫被一箭穿喉,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剧颤。
“保护殿下!”惨叫声中,副将刚举起盾牌就被数箭同时命中,连人带盾被钉在地上。巨石砸落处,血肉横飞,被压扁的尸体像破布般摊开,内脏和鲜血染红了黄土。箭矢穿透皮甲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垂死哀嚎交织成地狱交响曲。
四哥强自镇定,迅速判断形势:出口已封,山壁陡不可攀,唯有后退方可求生。于是,他急令将领指挥大军后撤。
敌军借高地之势箭如飞蝗,唐军以盾护身,无盾者瞬间被射如刺猬。四哥看见一个年轻士兵肚子被箭射穿,正徒劳地往腹腔里塞流出的肠子;另一个被巨石擦过的士兵半截身子血肉模糊,还在向他伸手求救……
“撤退!全军撤退!”四哥被亲卫以盾护顶,仍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却在震天杀声中微弱如蚊。
而此时谷口处,宋金刚的伏兵正自两侧山坡冲下,意图截断退路。把守谷口的“娘子军”却早已组成两道防线,顽强守住这条生命通道。起初双方箭矢互射,很快便陷入惨烈肉搏。刀剑碰撞声、怒吼咒骂声、垂死哀鸣声交织,场面宛如地狱。
宋军虽占人数、地利之优,却始终无法突破“娘子军”的防线——这一切得归功于三姐。她把“娘子军”的一支精锐借调给了李智云。这支人马久经战阵、战力强悍,纵然敌军发起一轮轮疯狂冲锋,仍屹立不退。
李智云早已下马,立于战马之侧,正处于谷口中央。两边皆是生死相搏的士卒战团。战况惨烈,危机四伏。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死亡:一支流箭擦着他耳边飞过,钉入身后土中,箭尾还在剧烈颤动。他身为王爷,却手无缚鸡之力,任意一个敌兵都可取他性命。幸有张正、蔡虎左右护持,二人武艺高强、悍勇异常,寻常敌卒难以近身,才保得他周全。
“王爷小心!”张正猛地将他拉向身后,一刀劈飞射来的箭矢。
惊魂甫定,李智云一边凝视这血腥战场,一边暗忖:必须尽快将手枪研制出来,否则再遇此险境,自己不仅无力自保,更将成为他人负累。
惨烈的肉搏战持续了约一盏茶时间,陆续有士兵从山谷内逃出,并即刻投入战斗。随着大批生力军的加入,两边的防线逐渐稳住了阵脚。
四哥随最后一批士兵逃出,一见李智云便大喊:“五弟!幸亏你未进山谷,否则今日你我兄弟二人皆要葬身于此!”
李智云并未答话,只凝目望向两侧山坡——敌军因未能夺取谷口,已开始撤兵。
葫芦口一役,四哥所率万余兵马折损过半,已无力再战。他与李智云商议后,决定率残部退回晋阳。
返回晋阳后,李智云与四哥重整兵马,预备迎击宋金刚来袭。然而宋金刚获胜后并未乘胜进攻晋阳——只因阿爸闻悉四哥兵败,已遣右武卫将军姜宝谊与行军总管李仲文率军迎战。
刘武周为宋金刚补充了兵力。这一次,宋金刚不再固守介休,反而主动出击。他留两千人守城,亲率主力迎击姜宝谊与李仲文。
五月的晋中大地,骄阳似火,田野间麦香馥郁。麦穗初抽,清风拂过,掀起层层绿浪。漫长官道上,一支蜿蜒十余里的军队正在行进。队伍前方,两匹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其上二人皆披甲胄:左边一人身材粗壮、面庞黧黑、满脸络腮胡须,乃是右武卫将军姜宝谊;右边一人修长白皙、短须整洁,正是行军总管李仲文。
姜宝谊乃随李渊晋阳起兵的旧将,据传为蜀汉名将姜维后裔,真伪已难考证。此次出征,他为正职。而副将李仲文,却颇有一番来历。
隋末乱世,李密之名无人不晓——此人不是在造.反,就是在谋划造.反。他成为瓦岗首领,搅得隋室天翻地覆。古时谋反属十恶不赦之首,罪诛九族。李密作为反贼头目,其亲族自是朝廷追捕对象。
李仲文乃李密从父(古时读书人把父亲的兄弟称为从父),出身显赫,其祖父为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他原本前程大好,却被侄儿李密牵连,成了朝廷钦犯。他不甘坐以待毙,遂散尽家财募兵自保,率部在关中地区打家劫舍,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遭隋军围剿时,李仲文与另一股武装首领何潘仁相互呼应,共抗隋军,结下生死情谊。阿爸晋阳起兵后,三姐于鄠县组建数千人义军,并派家奴马三宝去说服何潘仁来投。马三宝果然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何潘仁。何潘仁又推荐李仲文,三姐再遣马三宝前往招揽,马三宝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李仲文率部归附。
后来阿爸攻打长安,李仲文与何潘仁两部作战奋勇。阿爸登基后论功行赏,李仲文官拜太常少卿。此次奉阿爸之命,与姜宝谊共征刘武周。
此刻,马背上的姜宝谊手搭凉棚远眺,只见前方山峦起伏,不由发问:“李将军,前方是何地界?”
“此地名为雀鼠谷。”
“雀鼠谷?”姜宝谊正待再问,忽见一骑快马急驰而至。马上斥候勒住缰绳,双手抱拳:“禀二位将军,宋金刚大军已进入雀鼠谷!”
“知道了,”李仲文一挥手,“再探再报。”
“遵命!”斥候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李仲文转头对姜宝谊道:“姜将军,雀鼠谷地势复杂,宋金刚又狡诈多端,我等须万分谨慎。”
雀鼠谷乃汾河故道,汾河改道后,此处形成了一道狭长的山谷,官道于其间蜿蜒前伸,两侧群峰耸立。大军入谷不久,便见前方官道上赫然列着五六百敌军,竟大剌剌地阻住去路。
姜宝谊冷笑:“就这点人马,也想捋虎须?待我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言毕不待李仲文回应,抡起大刀一马当先杀去。敌军一触即溃,转头便逃。姜宝谊欲追,李仲文赶上来急唤:“姜将军,穷寇莫追,谨防中伏!”
姜宝谊这才勒住战马,朝地上啐了一口:“便宜了这帮龟孙子!”李仲文望望西沉落日,道:“此处地势尚开阔,不如就此扎营?”
“准!”
大军安营扎寨,营中燃起簇簇篝火,士卒围拢在一起,开始埋锅造饭。
入夜,帐中一盏油灯摇曳闪烁。李仲文方卧榻入睡,忽被帐外喧嚣惊醒。兵刃交击与战马嘶鸣声阵阵传来,他急忙起身披甲执兵冲出帐篷。未行多远,便遇策马而来的姜宝谊。
“姜将军,发生何事?”
“无妨,宋金刚遣人袭营,已被我击退,李将军回去歇息吧。”
李仲文松一口气,回帐解甲刚卧,外头又起喧哗,只得再次起身。一夜之间,竟反复三次。宋金刚此番竟学得麻雀战法,屡派小股部队袭扰。虽未造成大损,却扰得全军彻夜未眠,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