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给我当王后吧
今宵初弦月2025-10-28 14:175,527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崎岖的山路便迎来了一辆略显颠簸的马车。鄠县离南山别馆虽只二十里许,然山路盘旋陡峭,马车足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日头渐高时抵达了鄠县略显古朴的南城门。

马车在城南一处僻静巷口停下。李智云先一步跃下,随即转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刘瑛莲下了马车。两人走进小巷,眼前是一处青砖筒瓦筑就的寻常平房,粉白的院墙已有些斑驳,院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小院内的景象便映入眼帘:几根竹竿横斜,上面晾晒着刚染就的布帛,赤红靛蓝,色彩浓烈,在晨风中微微飘荡,散发出新染布料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汁液的微涩气息。院子一角,一位身着粗布葛衣的中年妇人正挽着袖子,额上沁满汗珠,奋力用一根粗实的木棍搅动着硕大染缸里的布匹,缸中深色的汁液翻滚,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刘瑛莲趋步上前,敛衽深施一礼,声音清越:“瑛莲见过师母。”

妇人闻声抬头,见是刘瑛莲,脸上立刻绽开淳朴的笑意,用袖子擦了擦汗:“是瑛莲啊,快进去吧,你老师估摸着在屋里头看书呢。这位公子是……?”她的目光带着善意的好奇投向李智云。

“是我的朋友,李公子。”刘瑛莲含笑引荐,随即道谢,领着李智云向堂屋走去。

堂厅不大,陈设简朴,几件半旧的家具透露出主人生活的清简。厅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只羽色斑斓的公鸡,正昂首挺胸地在堂中踱步,见生人进来,便警惕地停下,“咯咯咯”地鸣叫起来,锐利的眼神直盯着他们。

“老师?老师在家吗?我是瑛莲!”刘瑛莲扬声唤道。

片刻,西廂房的布帘被掀开,一位男子踱步而出。他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身量中等,一袭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布袍,用同色发巾束着头发。长方脸廓线条分明,透着一股刚毅,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如炬,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颌下蓄着三寸许的清髯,更添几分沉稳儒雅之气——正是鄠县城尉,房玄龄。

刘瑛莲连忙上前,再次深深施礼:“老师安好!瑛莲特来探望老师。”她说着,轻轻将身旁的李智云往前带了带,语带几分自豪,“这位是李公子,虽年少,然见识广博,才思敏捷。学生想,老师定会乐意与他畅谈一番。”

李智云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长揖,姿态恭敬:“晚辈李智云,拜见房大人!”

房玄龄目光在李智云身上略一停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含笑拱手还礼:“李公子不必多礼。二位远来辛苦,快请坐。”他引二人至堂中的八仙桌旁落座,转身拎来一只粗陶茶壶,在桌上排开三只青瓷茶盅,注入微褐的茶汤。待自己也坐下,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房玄龄端起茶盅,轻呷一口,放下后,先是温和地向刘瑛莲问起她父亲的近况,寒暄几句后,便将目光转向李智云,开门见山地问道:“观公子气度不凡,不知今年贵庚几何?”

“回大人,晚辈虚度十四春秋。”李智云坦然作答。

“哦?十四……”房玄龄闻言,眉峰微挑,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探究与赞赏,“公子言行举止,远超同龄人之沉稳,更兼气宇轩昂,实乃少见。房某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公子可愿解惑?”

李智云迎上房玄龄锐利的目光,并无半分怯场,朗声道:“大人垂询,晚辈自当知无不言,大人但讲无妨!”

“好!”房玄龄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公子以为,治国安邦,当以何为最要?”

堂内一时寂静,只余窗外公鸡偶尔的啼鸣。李智云并未急于开口,他微微垂眸,似在心中快速梳理思绪,片刻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笃定:“晚辈以为,治国之首要,首在治吏。吏治清明,则纲纪肃然,政令畅通,天下方能得安。管子有云:‘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此四维,根基皆系于官吏之身。若官吏失却礼义,不知廉耻,则法度废弛,民怨沸腾,纵有明君良策,亦如沙上筑塔,倾颓只在旦夕之间。”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 房玄龄低声复诵,字字清晰。他凝视着眼前这位年仅十四的少年,眼神越来越亮,那锐利的目光中此刻充满了惊叹与激赏。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好!好一个‘治吏’为本!好一个‘四维不张,国将不国’!鞭辟入里,直指要害!李公子见识非凡,字字珠玑,房某今日,受教了!”他郑重地对着李智云拱了拱手,态度已非初见时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尊重。

一旁的刘瑛莲一直屏息静听,此刻见自己敬重的老师竟对李智云说出“受教”二字,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继而涌起难以言喻的欣喜与骄傲。来的路上,她心中未尝没有一丝隐忧,生怕这位让自己心折的李公子只会夸夸其谈,经不起老师这等大才的考问。如今,老师那毫不掩饰的赞赏如同定海神针,让她对李智云的倾慕之情更深了一层。她望向李智云的目光,温柔似水,那份潜藏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忍不住插话,语带娇嗔与炫耀:“老师,李公子他不仅见解深刻,更有济世情怀呢。他还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胸怀天下,令人感佩。”

李智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刘小姐过誉了,那只是随口一说,说说容易,真要身体力行,何其艰难!”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房玄龄再次复诵,这一次,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如同暗夜中点亮了两盏明灯。他霍然起身,在堂中踱了两步,猛地转身,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此言大善!振聋发聩!此非止是志向,更是箴言!当为我辈读书人毕生之座右铭,时刻警醒,不敢或忘!”他看向李智云,脸上洋溢着遇到知己的由衷喜悦,“今日能与李公子一席谈,醍醐灌顶,快慰平生!二位务必留下用饭,房某要亲自下厨,整治几道小菜,定要与公子痛饮几杯,再作长谈!”

午饭后,李智云与刘瑛莲拜别房玄龄,又在鄠县街市上盘桓了半日,直到申时末刻,暮色渐起,才带着满心收获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情愫,回到了南山别馆。

然而,回到别馆后的日子,对李智云而言却变得异常难熬。与刘瑛莲在房家初露心迹,又在归途与县城的游逛中情愫渐深,此刻骤然分离,虽同在一山之中,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韦家别馆的亭台楼阁、珍馐美味,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光彩。他坐卧不宁,只觉得度日如年,心中反复咀嚼着与刘瑛莲相处的点滴,那份初尝情味的相思,如同藤蔓般缠绕心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煎熬中,一张请柬的到来,如同久旱甘霖——刘洪将于当晚酉时在自家的桂堂别馆设宴,特邀李智云赴席。甫一收到请柬,李智云心中一阵狂喜,心思早巳飞到了“秦岚”身边。至于宴席本身,不过是再次相见的由头罢了。

这一次,韦义节和韦小宝与他同去。三人同乘一辆宽敞的马车前往桂堂别馆。车窗外,暮色四合,远处山影如墨,道路两旁偶有流民蜷缩的暗影掠过,提醒着这乱世烽烟下的民生凋敝。然而,这丝毫未能影响桂堂别馆内的喧嚣繁华。华灯初上,丝竹盈耳。宽敞的花厅内,数桌宴席铺陈开来,珍馐罗列,觥筹交错。达官显贵、富商名流们高声谈笑,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歌姬婉转的唱曲,交织成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浮华景象。这眼前的奢靡,与来时路上所见所闻,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李智云端坐席间,心却早已飞到了后园深处。酒过三巡,满耳皆是喧哗,更觉烦闷难耐。他觑准一个无人注意的间隙,悄然离席,如同游鱼般溜出了觥筹交错的后花厅。

别馆后院,月色溶溶。桂树的幽香在夜风中若有若无地浮动。李智云在静谧的庭院中信步,目光急切地搜寻。终于,在远离厅堂喧嚣的西北角,一座玲珑雅致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檐角飞翘,窗棂透出柔和的烛光——那必是刘小姐的香闺绣楼无疑了。紧邻小楼西侧,一方一丈余高的石砌露台拔地而起,有石阶蜿蜒而上。此刻,那露台之上,正隐约飘来几声清越而略带幽怨的锦瑟之音,丝丝缕缕,扣人心弦。

李智云心头一热,循着石阶拾级而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露台照得一片清辉。只见刘瑛莲正端坐于一张矮几之后,纤指在锦瑟弦上轻拢慢捻,两名提着绢纱灯笼的侍女静立左右。烛光与月色交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美动人的轮廓。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李智云忍不住抚掌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刘小姐琴艺,令人心醉神驰。”

刘瑛莲闻声抬首,见是李智云,眸中瞬间漾起惊喜的笑意,随即又化作一丝嗔怪:“公子不在席间饮酒,怎地跑到这清冷地方来了?”她放下锦瑟,示意侍女将乐器收走,又指了指对面铺着锦垫的绣墩,“公子请坐。”

李智云在她对面坐下,随口道:“厅中酒气熏人,喧闹太过,出来透透气。不意竟被小姐仙乐引来,实乃意外之喜。”他目光灼灼,落在刘瑛莲月光下愈发显得清丽绝伦的脸庞上,那莹润的肌肤,含情的眉眼,微微抿起的樱唇,无一不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只想将这月下佳人拥入怀中。然而,礼法的约束如同无形的锁链,让他只能将这份炽热死死压抑。

可那炽热的情愫终究按捺不住,化作一句大胆到近乎僭越的试探,从他口中脱口而出:“刘小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他日……若他日我能封王开府,你可愿做我的王后?”

刘瑛莲猝不及防,闻言顿时霞飞双颊,羞得不敢看他。她螓首低垂,只露出光洁细腻的颈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如擂鼓。

李智云见她并未立刻斥责,心中胆气陡增,那点廉耻之心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竟厚着脸皮,又凑近几分,厚颜无耻地连声追问:“小姐,你说话呀,愿意么?……”

刘瑛莲被他逼问得无处可躲,心如鹿撞,又是甜蜜又是慌乱。情急之下,她抬起头,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横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道:“公子诗文俱佳,才名远播。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公子能否为瑛莲即兴赋诗一首?”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恳求,更添妩媚。

“这有何难?”李智云豪情顿生,一撸衣袖,“小姐有命,敢不从命?快取笔墨来!”花前月下,佳人索诗,正是他一展“才华”的大好时机!远处花厅的喧嚣,此刻仿佛成了衬托此间清雅的背景乐。

刘瑛莲忙命侍女取来文房四宝,在矮几上铺开雪白的宣纸,亲自研墨。李智云将绣墩挪近案几,提笔蘸墨,几乎不假思索,笔走龙蛇,洋洋洒洒,顷刻间便已写就。他放下笔,带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忐忑,将墨迹淋漓的诗稿递到刘瑛莲面前。

刘瑛莲带着期待与好奇接过诗稿,侍女忙将灯笼凑近。目光甫一触及纸面,刘瑛莲脸上的笑容便微微一凝,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李智云一眼——那字迹……实在是……狂放不羁,颇有些难以辨认。这反应,与当初韦小宝初见其字时如出一辙,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李智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心中暗骂自己这手字练了几个月还是如此“超凡脱俗”。他只能装作没看见刘瑛莲那微妙的眼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地抬头望向星空,假装研究起星象来。

刘瑛莲抿唇一笑,知他窘迫,也不点破,重新凝神,借着灯光细细品读那纸上的诗句:

今夜星辰今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烛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诗句一行行映入眼帘,刘瑛莲初时只是默读,待到“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入目,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这比喻何等奇绝!这情意何等深挚!将两人虽无彩凤般可以比翼双飞的身躯,却拥有犀角般能彼此感应、心心相印的灵魂,描绘得淋漓尽致!她强抑激动往下读,前两句分明点出了此刻的环境(画楼西畔桂堂东),中间两联既似写实(宴会游戏),又暗含情思(春酒暖、蜡烛红),意境缠绵。只是最后一句……“兰台”?

她反复咀嚼,尤其是那“心有灵犀一点通”,只觉字字千钧,情透纸背,仿佛写尽了她心中那份隐秘而炽热的期盼。她读罢全诗,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她才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眸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地望向李智云——让他作诗,他竟似不假思索,提笔即成!虽然最后一句的“兰台”她一时未能尽解,但仅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两句,其精妙绝伦、情深意切,便足以流传千古!天哪!他……他究竟是什么人?莫非真是文曲星君临凡尘,谪落人间不成?!

她怔忡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与好奇,指着诗稿问道:“公子……此诗……字字珠玑,尤其那‘心有灵犀’之句,真乃神来之笔!只是……这末句中的‘兰台’,所指为何?”

李智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糟糕!“兰台”是后世才有的官署名,自己一时疏忽竟忘记“篡改”了!他急中生智,面上却强作镇定,含糊其辞地解释道:“哦,这个……‘兰台’嘛,是家父日后……嗯,打算设立的一个……一个掌管典籍文书的重要官衙。我想着,将来我或许会在其中任职效力。”他一边说,一边祈祷这个借口能蒙混过去。

刘瑛莲听他解释,虽觉有些牵强,但沉浸在诗句的巨大震撼中,也未深究,只了然地“哦”了一声。她又问:“那……此诗可有题目?”

李智云松了口气,忙道:“即兴之作,尚无题,便叫‘无题’吧。”

刘瑛莲点点头,提起笔,用自己娟秀工整的小楷,在诗稿顶端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无题”二字。她心中爱极了这首诗,尤其是那两句直击心扉的表白,正欲命侍女仔细收好这无价墨宝,却不料斜刺里猛地伸出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将诗稿夺了过去!

来人正是韦小宝,他不知何时竟也溜上了露台。他低头一看那熟悉的、独具一格的“墨宝”,便知是李智云的大作,即刻大声诵读起来。

韦小宝念完,连声称赞:“好!好诗!绝妙好诗!”

“李兄,“他促狭地挤挤眼,目光在李智云和刘瑛莲之间来回扫视,”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李兄您和刘小姐么?”

刘瑛莲被他这直白的话语羞得面红耳赤,再次低下头去,只觉耳根都在发烫。李智云却正中下怀,咧开嘴,憨憨地傻笑起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哈哈哈!妙极!”韦小宝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诗稿,“二位,前厅此刻正在吟诗作对呢!我把李兄这首大作拿过去,让他们开开眼!今夜这诗会的魁首,非李兄莫属!”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阵风般,抓着那珍贵的诗稿,兴奋地冲下了露台。

留下李智云与刘瑛莲在月色下面面相觑,一个依旧傻笑,一个羞不可抑。远处花厅的喧闹声,似乎因韦小宝的闯入而骤然拔高了几分。

继续阅读:第八章 逃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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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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