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摸摸她的额头,很烫,密布着汗,注意到她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凉凉的地板上。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她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
他有些疑惑,眼前的人无论是玲珑还是夜末,她的行为都很反常。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
“你是谁?”
“夜末月,我是夜末啊……”
“发生了什么事?你回来是因为她受伤?还是其他外力原因?”
“呵呵,她受伤了,不能回来。所以,之后的旅程都由我来陪你,好不好?”
她笑起来,泪眼未干,面色苍白,病态的脸色上笑意清远。
库洛洛看了看她,深黑的眼眸像在探测什么深海的秘密,却只看到清爽的浅滩细浪。
“随便你。这几天先把身体养好,成为累赘的话我可能会弃子。”他说的随意却认真。
“嗯,我知道,我会好好养着。”
她轻笑着说着凑近他,抱住他的腰,埋头怀里。
库洛洛思考一下,把她拉开,“知道了什么?”
“?什么?我知道什么?”
库洛洛摸摸嘴唇,眯眼思索一下,“你对我的印象一直不太好,正常人面对把自己*到绝望的人应该多少会害怕或者怨恨。你的举动和言语都表明你不恨我,也不怕我,亲近的态度很匪夷所思。相差之大的反应,该怎么解释呢?”
“答案就是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你不知道的,所以才转变态度,这就是你的结论?”夜末浅笑。
库洛洛没点头,没说话,只是深沉地看她,等回答。
“呵呵……”她笑得舒展开了一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那么睿智。其实,我知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都是你不会想知道的往事。”
她微微顿一下,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想要知道的话,我也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所以,我对你没有威胁。就好好接受我,不要怀疑,行吗?”
库洛洛优雅浅笑。事情好像变得更有趣了……
“三天的时间来恢复身体,三天之后,办完一点事,我们就离开这儿。”
夜末微笑着点头,“你想去哪都行,我都会陪着你。”
库洛洛沉默着看她一眼,“你先休息吧。”
起身要离开,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她浅笑着,说,“能陪我一会儿吗?”
夜末拉住他,神态中期望又恳求。
库洛洛坐回来,黑色的眼睛望向她,没有温度。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也不慌,只是笑着凑近了看他。
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撩了撩他额前的碎发,摸摸他俊朗的侧脸,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他。库洛洛抓住她的手,有兴致地对着她笑。她这样的眼神倒勾起他对过去的兴趣。
“你真好看。我可以抱你吗?”说着就勾住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她的脸蹭着他柔软的黑发,有浓烈的属于他的墨香气息,手臂环紧,怕他会消失一样。
库洛洛突然觉得生活很有趣,前几天还死都不愿意靠近自己的人,在交换了很多条件之后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一小会,现在却主动地靠过来。或许,他的生活就是喜欢享受得到的快乐,完全主动的投怀送抱倒让他有点丧失了兴趣。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己制造点乐趣。
他突然想到她转变的原因可能与他的前世有关,她好像说过,前世自己是什么少主,玲珑珠的主人。根据看过的文献,玲珑珠的诅咒是针对一个背叛的女人。那么……
“前世,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我背叛了我们的誓约……”
夜末知道这是无可掩盖的事实,不能隐瞒。哪怕当初他们再相爱,再交好,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任何美丽的桥段可以粉饰。
“嗯。”
他的反应很平淡,只一个字表示知道了,没有其他情绪。
“你,你不问我?”
夜末放开他,略略沉寂地看他。
“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背叛,没有什么需要问了。结果已然在这里就够了。”
夜末感到心一阵收缩。
是的,他说的对,背叛的结果放在这,还有什么好说?她回来不是来还的吗还该还的温暖,得应得的痛苦。他这样的认知还真是恰好合适。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你都要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我,直到亲手还完背叛的伤。”
这样的话,一早说清了,以后才不会虚幻地期望。
他没回应,只是笑一声,离开了房间。
流星街的人从不轻易信任,因为交付信任意味着交付生命。即使是最残忍的,把人命当草芥的旅团成员之间也从不全盘信任。当信任的契约被制定,彼此以蜘蛛纹路见证了彼此的联系,也只是交出了一部分的信任。然而,背叛却从不被允许,旅团不允许背叛和抛弃,每只蜘蛛都秉持着这信念。这是库洛洛一早便种在蜘蛛们心底的信念。这信念,之于他,更是存在每一个细胞里。
可是,抛弃与背叛,一直都存在,早到千年以前。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好,不过是所谓的前世的事情,本不该在意的过去而已,可为什么得知她的背叛后还是有道不明的不舒服?
库洛洛离开之后,直至深夜也没有回来。
在安静的漆黑的夜里,她开了客厅的灯,窝在沙发里等他回来。橙黄色的灯光散发着暖意,不知不觉间她进入了梦乡。
雾气散尽的梦里,她重温着最初的相遇。
那是银月如盘的夜,高耸的城堡散发阴森的气场,二层某间屋子的细窄窗台上站着一个轻手轻脚的女子,正神情专注地翻着窗。
向下一看,这高度还真不低,不过,还好下面是软泥地,摔不死。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回过头,继续小心地挪动脚步。
没有被注意到的是从远处树林里走来的骑黑马的身影。
他黑色的披风随黑色的发在夜风中飘动,深邃的黑色眼眸是深海的静默,随意握住缰绳的手白皙修长,腕处的银质扣子在漆黑的夜里反射着低调而华丽的光。慢步走来,借助很好的夜视力,他早早便看到那二层古堡处的白衣少女。
在她的正下方停下来,歪头看她小心却有些颤栗的动作,有点想笑。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人呢?他停下来想要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他喊了一声。
这突然的一声吓到了她,手一抖,连累到脚步不稳,一个滑步……
“啊……”
白色的衣裙随着下落的身体灌满了风,黑色的长发齐齐顺风飘飞,在银色的月光下纠缠,不清。
……天使么……?
他看的有些愣了。
微微调整马头,顺利地稳稳接住她。
她本能地在落进他怀里的一刻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银色月光下瓷质的面容清冷,幽静,黑色睫毛微微抖动,粉色的唇被咬紧。
他笑着看她,“嘿,吓昏过去了?”
她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精致的脸,被额前散发微微遮住的黑色眼眸亮地很美,微笑着看自己的样子随意而慵懒。
“你是谁?你真好看。”她不知道自己发什么花痴,顺着心就问了。
“呵呵,你呢,你是谁?为什么半夜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她回头看一眼城堡,“当然是逃跑啊,打算趁他们不注意翻窗开溜。”
他目测一下,二层的窗大概是30米高的样子。“真有勇气,这么高也敢跳。为什么要逃跑,你是里面的?”
“还好啦,反正也摔不死嘛。我啊,被抓来当祭品的。你有听过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么?他们竟然拿活人,而且要求是漂亮的小姑娘来做人祭,说什么为迎接新主人献祭。我呸,一群恶魔!”
他看看她嫉恶如仇的样子,觉得特别有趣。
“这里是半人家族管辖下的分支城堡,他们是要庆祝半人家族新主人的上任吧,这个地方好像一直有这样拿年轻女子献祭的传统。”
“传统?献什么不行,非要献活人?这算什么混账传统!我看他们那个什么新主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估计也就是一恶魔统领,竟然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哼!”
“你不喜欢?”他音调上挑。
她皱着眉看他,“哪有正常人会喜欢?你知不知道,这样了害多少家庭啊,他们在村里捉年轻的女孩,一个一个实验,最后选定什么‘神的少女’,*人家来这个什么鬼城堡,不来就杀光全家。这根本就是强盗,强盗的行径,不,是变态杀人狂的强盗行径。他们的主人就是强盗头子!强盗头子!什么尊贵无比,人神眷恋,我呸,要是我遇见他非得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全黑的。你到时候也要帮忙……”
他笑着认真地说“嗯?好,到时候我帮你挖。不过,你不像是附近村里的人。”
她松开搂住他的手,找到舒服的姿势侧坐在马上,“嗯,看在你是救我的大英雄的份上,偷偷告诉你,我其实是冒充的。碰巧在河边遇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女孩,一打听才知道要被献祭,索性就冒充她来,让她和家人逃跑去了。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我叫夜末月,叫我夜末就好。你呢,你怎么大半夜地会在这儿?难不成,半夜,遛马?”
他思索了一下,说,“不是真的‘神的少女’是不可以被献祭的。而且,缺少了‘神的少女’,仪式就不完整了。你逃跑了会搞乱迎接仪式呢。”
她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那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活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半人家族的每一处仪式都要肃穆,完整,虽然在承袭时多少会被扭曲,但每一处城堡的迎接仪式都是尊严和荣誉的象征,不允许怠慢和出错。”
她皱起眉,有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是谁,和里面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爽朗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我就是你嘴里的恶魔统领,强盗头子,半人家族的新主人!”
她脸色一变,冷了下来,温柔的笑意消失了。迅速推他一把,想要跳下马,却突然被抓住,捆住了手,困在他的手臂间。
“放开,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混蛋。欺负女生,我鄙视你!”
他笑得很深,“刚才还说我是你的大英雄呢,才一会就变成混蛋了?”
她气的发抖,却动不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跳到他怀里?刚逃出来就要被抓回去,好丢人……
“回去帮忙完成仪式就会放你走,不会真拿你献祭的,别生气了。就当我救你的回报,帮我这个忙?”
“凭什么信你?”
“嗯,除了信我你还有其他选择吗?想杀你的话,又何必骗你呢?”
她歪头想想,也对啊。这样看,他也不是真的很坏。
“那个,你们为什么要拿活人献祭?”
“嗯,这只是传下来的传统,不过,一些旧传统确实不适合现在了。只是像这样偏远,古老的小城堡还承袭已经有些扭曲的风俗,半人家族管辖下的大体城堡早就改革这样的仪式了。”
“哦,那你来是要改革的吗?”她兴奋了起来,也忘了自己还是祭品来着。
“嗯,这样的习俗是需要剔除,换成新的方式了。现在放心了吗?还想掏我的心出来看看颜色嘛?”
她咬咬嘴唇,斜眼看他,“小气鬼,我又不知道……你之前也没说清楚……”
“那我现在是大英雄还是大恶魔呢?”
“嗯……会拯救别人的就是大英雄,所有人的大英雄!”她笑得眼睛弯弯。
这样的笑让人想到大太阳的晴天,他心情很好,“呵呵,要不要多留一些日子视察一下改革效果?”
他们慢慢乘马走近城堡入口,马蹄声哒哒的在安静的夜里很清晰。
“嗯,也好。哎,你怎么大半夜一个人跑来,不是说半人家族实力强大吗,怎么你来视察搞这么磕碜?”
“不喜欢大队的随从,就一个人提前跑来了。之后还要去其他几处城堡视察,要一起吗?”
“哎?那路上一定会很有趣吧?嗯……也好,反正跑都跑出来了。”
“对了,你是什么人?跑出来没有家人担心嘛?”
“嗯,有啊,家里只有一个很烦的老太婆,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玩的。”
“住在哪的?”
“住在最西边的月亮街……”
细碎的絮语洒在银色月光的路上……
最初的时候,他是理智温柔的大英雄,她是粗心鲁莽的小女子,他们相遇在银色月光流转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