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清的手指微微收紧，纸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羊绒围巾滑落一截，露出锁骨处的白玉平安扣。
后视镜里，周晏琛看见她低头整理糖纸褶皱，阳光透过包装在衣摆上投下蜂巢状的光影。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时，她突然摇下车窗。
凛冽的风灌进来，吹散了车载香薰的檀香味。
“开快点。”沐婉清的声音混着风声，“槐树今年落叶早。”
周晏琛踩下油门。
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7℃，后座纸袋里的糖块发出细碎碰撞声，像老爷子床头那串久不拨动的算盘珠。
“他今早清醒了二十七分钟。”周晏琛将空调出风口转向她，“一直问松子糖。”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雪景，“来得及吗？”
周晏琛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
“不知道。”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只有暖气运作的细微声响。
沐婉清望着窗外，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远处的灯光。
她忽然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周晏琛站在医院走廊里，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这一次，轮到她回来了。
“婉清。”他低声唤她，嗓音微哑。
沐婉清抬眸，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周晏琛深邃的眉眼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依然让人看不透情绪。
“我生日那天的愿望，现在还算数吗？”他问得认真，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眼底。
沐婉清愣怔一瞬，睫毛轻颤。
生日愿望？
她恍惚想起那日在医院病房里，他确实说过——等记忆恢复，如果他们的感情真如旁人所说的那样恩爱，就去领证……
“当时没答应跟你去领证，是因为记忆缺失。”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
“后来，我说过，等找回记忆，如果我们真如旁人说的那般…”喉结滚动了一下，“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
他嗓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沐婉清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想起那日自己确实只回了两个字：“可以”。
可如今…
想起来什么？是想起他们曾经的感情，还是仅仅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她攥紧手指，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慢慢抬眸望进男人眼底。
此刻提这个，是因为记忆恢复了？还是…只为圆老爷子一个念想？
她设想过无数种他们领证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老爷子病重，他来接她回去的车里，问她要不要兑现一个迟来的承诺。
“我……”沐婉清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急。”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耳侧被风吹乱的发丝，却又在触碰到的瞬间收回，“我会等你想清楚。”
周晏琛太了解她了——不能逼，更不能在她心存犹疑时踏进民政局。
那些未竟的话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冬日的迷雾里。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暖气运作的细微声响。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这片寂静。
沐婉清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却一片漆黑。
她转头望向周晏琛，只见他已经掏出手机，却示意她帮忙接听。
“帮我接一下。”他声音很轻，目光仍专注在前方的路况上。
沐婉清接过手机，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冰凉的指节。
她按下接听键，顺手开启了扬声器。
“晏琛，到哪里了？”电话那头传来周苇航略显疲惫的声音。
“爸，快了，再过十分钟差不多。”周晏琛立即回应，声音不自觉地绷紧，“怎么啦？”
“你爷爷他……”周苇航的话突然顿住，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隐约能听见医疗设备的滴滴声。
沐婉清感觉周晏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车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连暖气都失去了作用。
“爸？”周晏琛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爷爷怎么了？”
周苇航的声音在电流声中显得格外沉重：
“老爷子又咳血了…”电话那头传来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医生说，他一直在念叨你们……”
周晏琛的指节猛地攥紧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车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刺耳的声响。
沐婉清的心猛地揪紧。
她看见周晏琛的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爸，让爷爷再坚持一下。”周晏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传来老爷子微弱的咳嗽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晏琛……沐丫头……来了吗……”
沐婉清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伸手按住周晏琛紧绷的手臂，感受到他肌肉的颤抖。
“告诉爷爷，”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让他一定要等我们……”
周晏琛猛踩油门，黑色的轿车在雪夜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挡风玻璃上，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又被雨刮器粗暴地扫开。
远处，医院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急促。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沐婉清看到一屋子人——二叔周宇航面色凝重地站在窗边，三叔周靖航和三婶沈星然紧挨着坐在沙发上，他们的女儿周晓悦红着眼眶摆弄衣角。
小姑周映雪正低声与姑父顾海鹏说着什么，他们的儿子顾少华站在一旁，神情局促。
沐婉清匆匆点头致意，径直走向病床。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药物的苦涩气味，周苇航和宋慧欣守在床边，脸上写满疲惫。
“爷爷……”她轻声唤道。
病床上的周敬永似乎感应到什么，眼皮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老人浑浊的目光艰难地移动着，用了足足五秒钟，才将视线聚焦在周晏琛和沐婉清身上。
周晏琛站在床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间就像指缝间的流沙，任凭他如何握紧拳头，也阻止不了爷爷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老人枯瘦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沐婉清轻轻握住老人冰凉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脉搏。
窗外，冬日的枯枝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
周敬永的嘴唇微微颤动，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欣慰：“沐丫头…来啦…”
沐婉清俯身靠近，强忍泪水：“爷爷，我来了。您要好好休息…”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指了指周晏琛：“晏琛…过来…”
周晏琛立即上前，单膝跪在病床前：“爷爷，我在。”
周敬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突然用尽力气抓住他们的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给爷爷一个交代…”
沐婉清感觉周晏琛的手猛地一颤。
三婶沈星然突然插话：“爸，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这些事…”
“你闭嘴！”周敬永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宋慧欣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
待咳嗽平息，老人固执地盯着周晏琛：“我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
周晏琛紧紧回握爷爷的手：“爷爷，您别说了。我和婉清…”
他抬头看向沐婉清，眼神复杂，“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病房里顿时一片寂静。
沐婉清不无震惊地看向周晏琛，后者却只是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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