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声响从病房里隐约传出,他猛地回神,拇指已经下意识地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沐婉清那张冷艳的脸直接怼了上来,微眯的眼睛里写满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晏琛。”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飘飘的,却莫名让他后背一凉,“你书房什么时候换的……医院白墙?”
周晏琛:“……”
完了。
周晏琛下意识侧了侧手机,试图挡住身后的病房门,却不想这个动作直接让沐婉清的眼神更危险了。
“让我猜猜,”她慢条斯理地开口,“老爷子又病了?还是说……”
她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他身后某处,瞳孔微微一缩。
周晏琛心里一沉,还没等他反应,就听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周晏琛,你把镜头转过去。”
——她看到了心电监护仪的边缘。
窗外,雪落无声。
周晏琛闭了闭眼,知道这次是真的瞒不住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手机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病房走廊的灯光惨白,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缓缓将镜头转向病房内——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在屏幕上清晰可见,氧气面罩的雾气规律地浮现又消散,而老爷子枯瘦的手腕上,留置针的胶布边缘微微翘起,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是爷爷。”
他的声音低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昨晚突然进了ICU。”
屏幕那头的沐婉清呼吸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着病床上那道单薄的身影,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多久了?”
周晏琛垂下眼,声音压得更低:“两周。”
“两周?”
她的音调倏然拔高,眼底瞬间浮起一层薄怒,“周晏琛,你……”
“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
他打断她,嗓音发涩,像在逼自己吐出某种尖锐的碎片,“他不想让你知道。”
沐婉清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指尖在屏幕外攥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她的视线从老爷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周晏琛脸上,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暗潮汹涌。
“订机票。”她一字一顿,“我现在准备回去。”
周晏琛闭了闭眼,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低声道:“……好。”
通话结束的瞬间,屏幕暗了下去,走廊重新陷入寂静。
窗外的雪仍在下,簌簌地落在窗棂上,像是某种无言的叹息。
周晏琛站在原地,良久才抬手抹了把脸,掌心一片冰凉。
——他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她。
周晏琛忧心忡忡:老爷子的身子骨,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口口声声说不愿让沐丫头知晓,可转眼又埋怨周晏琛上次不肯与她领证。
说到底,老爷子是盼着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沐婉清成为周家的孙媳妇啊!
正因如此,当沐婉清提出要回来时,周晏琛没有阻拦。
他存着几分私心:若她心意如初,或许还能赶在老爷子健在时完成这桩婚事,既圆了爷爷的心愿,也……
监护仪的电子音像钝刀般切割着病房的寂静。
周晏琛站在窗前,掌心里的手机屏幕还残留着对话的余温,锁屏照片是沐婉清去年在剑桥他给拍照时,被风吹乱的发丝粘在唇边的模样。
窗外雪光映着他眼底的暗涌——老爷子今早咳血时攥着他的手腕,指甲陷进他皮肉里,却还含混地骂:“混账东西…证都还没领…”
冰凉的玻璃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他当然知道老爷子在急什么。
半年前那场车祸后,沐婉清站在ICU外签手术同意书时,护士问“是家属吗:”,她惨白着脸摇头的样子,成了老爷子心里一根刺。
手机在掌心震动。
沐婉清发来航班信息,末尾附了句:“告诉爷爷,我带了上次他爱吃的松子糖。”
周晏琛突然想起半年前老爷子在书房摔茶杯的情形:
“你当沐丫头能等你几个两年?”
青瓷碎片溅到他裤脚,“我这把老骨头…咳咳…还能不能看见重孙子…”
当时他沉默着捡碎片,现在却盯着那条消息喉咙发紧。
私心像窗上的冰花悄然蔓延。
他早知道沐婉清会回来,就像知道老爷子熬不过这个隆冬一样。
如果…如果她眼里还有当年替他挡落物时的光,或许还来得及在民政局下班前……
“阿琛。”
沙哑的呼唤打断思绪。
老爷子不知何时醒了,浑浊的眼球转向窗外大雪:“下雪好啊…杀细菌…”
枯枝般的手却死死按住他手腕,“那丫头…到哪了?”
周晏琛俯身替他掖被角,闻见老人身上腐朽的檀香混着药味:“明天晌午到。”
“好…好…”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牙龈上的血丝,“你…去我书房…拿…”
床头监控器上的血氧数值开始下跌。
周晏琛攥住那只颤抖的手,突然明白这是场心照不宣的合谋——老爷子早算准沐婉清会回来,而他默许了这个温柔陷阱。
监护仪的电子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周晏琛坐在病床前,手掌中的手机转了一圈又一圈。
周晏琛这才猛然回神——老爷子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呢,哪来的书房可去?!
翌日清晨,他特意嘱咐周晏宁守在病房照料,自己则亲自驱车前往机场接人。
正午的机场玻璃幕墙将阳光折射成菱形光斑,周晏琛站在11号出口的立柱旁,腕表指针重合在12:03。
机场人潮涌动,电子屏冷白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将眼底那抹倦色照得愈发明显。
他第三次整理西装领口时,听见航班抵达的广播声。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钥匙的凹槽,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自动门滑开的瞬间,热浪裹着航站楼特有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沐婉清出现在光晕里,象牙白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羊绒大衣给冬天里的她添加了温度。
她穿着驼色大衣,发丝被风吹得微乱,手里拎着个纸袋,上面印着伦敦某家老字号糖果店的logo。
周晏琛的目光在那袋松子糖上停留了一瞬,喉结微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航站楼出口处,沐婉清拖着行李箱出来,她慢慢走近,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
然后,驻足打量。
周晏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更是将情绪藏得极深,她一时竟看不出端倪。
左手拖着登机箱,右手拎着印有“Fortnum &Mason”暗纹的纸袋——老爷子最爱的松子糖,前段时间视频时提过一嘴。
寒风卷起她的大衣下摆,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若即若离的弧线。
“飞机上看到永定河结冰了。”她停在他面前半步,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色的阴影。
周晏琛接过纸袋时碰到她指尖,剑桥阴冷的潮气还未散尽。
“走吧。”她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归来。
周晏琛点头,接过她的行李,夜风裹挟着寒意吹过,沐婉清的脚步微微一顿,余光瞥见他的指节泛白,像是攥着什么情绪。
但她没问,只是拢了拢衣领,跟着他沉默地向前走。
到后来,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
停车场的暖气很足,热浪扭曲了视线。
周晏琛解锁车门,发现她正凝视自己左手的戒痕——那是上周被老爷子用茶杯砸的,青紫未消。
车灯亮起的瞬间,周晏琛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老爷子昨晚又咳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