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微微倾斜,沐婉清看清了沈凌川眼角细密的纹路——那是长期眯眼看数据留下的痕迹,和她熬夜看书后出现的细纹如出一辙。
“谢谢,不过…”她刚要婉拒,一阵寒风裹着雪粒子袭来。
喉咙突然发痒,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沈凌川的手杖“嗒”地敲在石板路上。
不远处待命的宾利立刻驶来,穿制服的司机小跑着打开车门。
“剑河畔的公寓?”
沈凌川问得理所当然,见沐婉清瞪大眼睛,唇角浮现极淡的笑意:
“你身上有金融学院图书馆的特有气味——旧书、红茶和地板蜡。那栋公寓八成租客都是访问学者。”
他说的是租客,没有听错。
因为他大抵不知道周家太子爷送她来的这件事。
车内暖气夹杂着雪松精油的气息。
沐婉清握紧怀表,透过车窗看见雪花扑在玻璃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痕。
“你的发言很有见地。”
沈凌川突然开口,“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A大读书时认识的一个姑娘。”
他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她也总爱把经济模型比作生命体。”
沐婉清的指甲陷入掌心。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乔以柠的本科正是在A大读的。
当晚,沐婉清发起了高烧。
可能是峰会后的雪地长等,也可能是连月透支的身体终于抗议。
凌晨三点,她挣扎着给乔以柠发了条“别担心”,就陷入昏沉的睡眠。
恍惚间,似乎听见门铃在响。
“清清?怎么烧成这样!”
视频那头,乔以柠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你等着,我马上联系…”
“妈…我没事…”
沐婉清迷迷糊糊看见手机屏幕上的自己——双颊潮红,发丝被冷汗黏在额头上。
她想说自己已经吃了退烧药,但喉咙像被火钳烙过,只能发出气音。
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沐婉清踉跄着开了门。
走廊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轮廓,雪粒在他肩头融化成深色水渍。
“他真的是爸爸吗?”沐婉清心里无数次的问自己。
沈凌川手里提着印有皇家医院标志的药袋,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你母亲给我打了电话。”
他径直走进厨房烧水,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她说你发烧温度过高的话,会引发哮喘。”
沐婉清蜷缩在沙发里,看着这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在公寓里忙碌。
她想起周晏琛跟她说的:“出门在外,要警惕陌生人,尤其是男人。”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是因为他是沈氏国际创始人吗?
显然不是。
可她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沈凌川取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开始给沐婉清倒水,拿药。
“把药吃了。”沈凌川递来水杯,温度调得刚好。
然后又给她量了体温:“38.2度,不算太糟。”
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沐婉清突然想起什么:“我妈…怎么会…”
“她拨通了我二十年前的号码。”
沈凌川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叠搁在手杖顶端,“真奇怪,剑桥这么大,我们居然能遇见。”
壁炉模拟器的橙光在他轮廓上跳动。
沐婉清注意到他说“遇见”时,无名指轻微抽搐了一下——那是长期操盘落下的神经性后遗症,周晏琛的右手也有类似症状。
“沈先生…”
“叫我Uncle Robert吧。”
他打断她,语气突然柔软,“所有晚辈都这么叫。”
沐婉清握紧水杯。
她知道这是试探,也知道此刻自己红肿的眼睛和微翘的鼻尖,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乔以柠。
“Robert。”她故意省去敬称,“你相信基因决定论吗?”
沈凌川的手杖"咔哒"一声倒在地上。
“在金融领域,我们更相信…”他慢慢直起身,声音突然哑了,“后天培养的价值。”
窗外雪停了。
月光透过云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沈凌川的镜片反着光,但沐婉清分明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在闪烁。
“睡吧。”他起身拉上窗帘,背影挺拔如松,“我就在客厅,有事儿就喊我。”
沐婉清蜷进毯子里,嗅到沙发垫上残留的雪松香。
她上床休息。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极轻的叹息:
“柠柠…”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客厅。
沈凌川已经离开了,茶几上摆着分装好的药片,便签纸上是一行苍劲的字迹:
“早餐在保温箱。我的联系方式已存你手机。——R”
保温箱里的皮蛋瘦肉粥还冒着热气,旁边居然配了一小碟她最爱的辣白菜。
沐婉清拿起手机,通讯录里果然多了个“R”开头的联系人。
相册里还多了张照片——沈凌川站在她公寓门口,手里举着今晨的《金融时报》,头版正是他昨天演讲的报道。
照片角落的镜子里,隐约能看见熟睡的自己。
沐婉清放大图片,发现沈凌川的目光根本没看镜头,而是透过镜面反射,长久地凝视着她。
手机突然震动,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沐婉清低头看去,屏幕上闪烁的“R”字让她呼吸一滞。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半晌才按下。
“醒了吗?”
沈凌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沉稳,像是早已笃定她此刻的状态。
“嗯。”她只回了一个字,喉咙仍有些干涩。
“吃完早餐,记得把药吃了。”
“好。”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声,似乎他正在处理文件。
“这边我见个人,中午前回去给你准备午餐。”
“不用了沈先生,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沐婉清下意识拒绝。
她向来不是娇气的人。
即便与周晏琛在一起后被宠成了公主,也从未因此生出骄纵的性子。
生病时自己吃药,难受时自己扛着,这些早已成了习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听话。”
沈凌川的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吃完药量一下体温,发信息给我。”
沐婉清指尖微微蜷缩。
这样的关怀,她竟不知该如何推拒。
“……好。”
挂断电话后,她安静地吃完早餐,将药片吞下,又乖乖量了体温。
37.9℃,低烧未退。
她拍了体温计的照片发给沈凌川,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是乔以柠的视频通话请求。
沐婉清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乔以柠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她今天似乎没有上班,只随意地挽着头发,素净的脸上写满担忧。
背景是谢家书房那面落地窗,晨光透过纱帘在她肩上洒下柔和的光晕。
“清清,脸怎么还这么红?”她凑近镜头,眉头蹙起,“退烧药吃了吗?”
沐婉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吃过了,37度9,已经好多了。”
声音仍带着鼻音,却故意轻快了些。
几千公里的距离,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嗓子哑成这样还好多了?”
乔以柠的指尖在屏幕上虚点了下,仿佛能隔空触到女儿的额头,“昨晚咳得厉害吗?你一发烧就整夜咳嗽,我在你床边…”
话突然顿住,沐婉清看见母亲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乔以柠的话让她想起了沐玉琴。
想起了那些年养母独自照顾生病的她,还有体弱的婉芸的日子——没有保姆不说,连家人都没有,只有母女仨相依为命的出租屋。
现在的乔以柠心情应该跟当时的养母一样。
“妈,我已经好多了。”
她放软声音,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句:“沈……沈先生送来了药,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