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余怒未消的橘樱前往医院探望母亲,留下杨林一人在家。杨林坐在二楼的地板上,靠墙望着天花板发呆,战甲的夜视能力十分差劲,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他感觉自己好似一个被关在小黑屋的孤独守望者。
半天没有进食的杨林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以前他总觉得把战甲比作钢铁牢笼尚且有些言重,但是现在想出来却也做不到了。
杨林的头猛地一颤,他瞬间从睡梦中清醒,抬头看表,电子钟显示时间为午夜十二点,正是人们熟睡的时间,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唤出传送法阵,到了艾薇尔大楼的外面。六层的灯还亮着,隐隐可见一个妙曼的身影跑来跑去,似乎在忙着什么。
新西兰海域与日本有着三个小时的时差。现在这里是凌晨三点钟,龙燃还没有睡。
杨林躺在草地上,望着星斗明亮的夜空,他不向梦露一样脑子短路,却也能和梦露感同身受。望着天空,好像整个天空都是属于自己的,紧绷的神经跟着澄澈的夜空而放松,无需多想,也无需多问,只享受片刻宁静便可。
六层的灯灭了,龙燃回房睡觉。杨林摊开手,放出一只照明用的蝴蝶。远远的,他看见树荫下坐着一个人。是梦露无疑,但是她却没有发呆,而是往嘴里灌酒!
梦露醒了!杨林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朝着树荫的方向走去。梦露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人,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梦露?”杨林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杨林,好久不见。”梦露轻声说,像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
“你醒了?”
“应该说我早就醒了。”梦露放下酒瓶,用破旧的袖子擦擦嘴角,“我甚至知道你偷偷进我房间窥探我的大脑。”
杨林隐藏在面罩下的表情有些尴尬:“那你为什么……”
梦露用食指抵着嘴唇,然后示意杨林坐下。杨林靠着树干坐在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杨林身上的战甲。
“你变化很大,真的。”
“你说的好像是我的老师。”杨林说,“告诉我,为什么要演戏?”
“我没有演戏。我醒了,但是也没醒。”梦露说,“我还在自我放逐的路上。”
“自我放逐?”
“没错,走在漫长时间的沙漠里的一次自我放逐。”梦露抬头望天,“我之于时间,就像一颗星星之于浩渺的宇宙。每一颗星星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艾薇尔告诉我二十岁了,所以我就说我二十岁,但我只有不足六年的记忆。我父母是谁,家住何处,要到哪去,全然不知。所以我进行了自我放逐,希望能在放逐中找到答案。”
“你找到了吗?”
梦露摇头:“魔法可以修复一颗受损大脑的记忆,但是却无法修复一颗完好大脑的记忆。本身便是完美的,又有什么修复空间呢?我要寻找的答案,在我原本的大脑里。”
梦露知道自己是死而复生的类似于丧尸的物种。她听艾薇尔无数次说起过自己是怎么死的。那是一群以贩卖人体器官为生的人,对自己来说性命攸关的器官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贩卖的商品,用它可以换钱,可以让自己肆意挥霍,一如龙燃面对人命,全当是可以用来换取赏金的物品。
她只有最近几年的记忆,而且每一天的记忆也只有那短短的两个小时。她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家人,什么是敌人;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痛苦。或许以前的自己很珍视这些,但现在,原本珍视的东西早就被那些黑贩子连同器官一起卖掉了。
她在自我放逐的路上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只不过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而不是恐怖的铁灰色。她的皮肤很温暖,是梦露在人类身上感受到的体温。她坐在一棵仙人掌下,任凭风沙吹打而纹丝不动,就像坐化了一样。
“你是谁?”梦露问。
“我只是一个转折点。”她头也不抬地说,“你还会遇到很多像我一样的转折点。”
梦露的面前出现了两条路。左侧的路很短,终点处有一方坟墓;右侧的路很长,怎么也看不到尽头。那个人消失了,梦露想她或许在这里存在了很长时间,只为见到自己这短短的几秒钟。
她踏上右侧的道路,跨越不过几平米的绿洲,迈入另一片沙漠。
“你还会继续放逐下去吗?”
“会的,在我找到问题的答案之前我会继续自我放逐。”梦露说,“即使两侧都是沙漠,那里也应该有我没有见到过的景象,就像维度空间。”
“这里还需要你。”
“相比于这里,那里更需要我,或者说没有人比我自己更需要我。”梦露闭上眼睛,“大门只有一扇,所以钥匙有一把便足够了。”
“你想放弃你自身的责任吗?”
“什么叫责任?”梦露提出了模糊的概念问题,“概念性的东西我一概不懂,如果说责任的话,或许寻找问题的答案未尝不是我对自身负责任的表现。”
“那你多长时间能够回来?”
“时间对你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时间轴的运转。”梦露说,“你就像那个被天父斩断双臂的血族始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开启世界真理的大门,那时天使将降临在你的身边,带你回归你本该去的地方。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也可能会很短。”
“我能看见别人的未来,却不能看见我自己的未来。”
“或许是因为你丢失了什么东西吧。”梦露的声音渐趋低微,“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了,就像我一样进行一场自我放逐吧,在比宇宙还广阔的沙漠中寻找你早已经丢失的记忆。”
杨林扭头看着梦露熟睡的侧脸。梦露的身体在这,但是灵魂已经神游四方,去寻找自己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