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朵惊得揉了揉眼睛,死活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她想马上摇醒老蔡,却忍不住想再多掌握些证据。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不过能说明欧阳蓓联系了老蔡,并不能说明别的。
转眼就到了年二十九,第二天年三十按理说该休息了,可是早上裴朵却还是听见老蔡淅淅索索地起了身。
裴朵一下就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来,问老蔡:“你起来干嘛?”
老蔡没想到一向睡觉很沉的裴朵醒了,吓得一抖,才支支吾吾地说:“噢,我去店头给坛子换个水,昨天搞忘了。”
裴朵假意信了,重新躺会被窝,还装样子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说:“快去快回。”
待老蔡一出家门,她也不顾天气冷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起床跟着就出去了。
这天老蔡的行动路径却不同往常,他竟然并没有坐公交车,而是出门打了个出租车。
裴朵心想真是铁树开花了,老蔡从来不打车的人,居然也会花这个钱。她马上截停后面来的一辆出租车,让跟紧前面那辆。
渝川的出租车一向开得野,裴朵坐上这辆车后,兴许是司机师傅见前面那辆车风驰电掣,心中的斗志就被点燃了。
年三十的早上,路面车又少,整条路上几乎只有这两辆黄色的出租车风驰电掣。
司机师傅开得兴起,越开越快,眼看就要超过前车了,裴朵抓着门把手,赶紧制止:“师傅!你开慢点儿!”
师傅却兴致勃勃道:“不怕!妹儿,你看到,我马上把它超了。”
裴朵很无语:“师傅,我是喊你跟踪前面的车,你把它超了我们还跟个球啊?”
司机师傅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把速度硬生生压了下来。
前车停在了一个茶楼前,裴朵眼见老蔡下车健步如飞地往前走,她把钱往司机那儿一扔,连找钱都等不及,也赶紧跟下了车。
师傅在她身后把副驾的车窗摇下来,探着身子向裴朵喊:“妹儿!等会儿还去不去其他地方跟踪,我等你!”
裴朵恨不得把他的嘴捏住,连连回身打着手势让他噤声,再一回头见老蔡已经进了茶楼,忙一路小跑跟过去。
这茶楼看着蛮高级,大清早居然就开门了,门口还站着两个迎宾的小姐。
裴朵跟着就想进去,在阔气的大堂里刚东张西望了一阵儿,门口迎宾的小姐就走过来了,问她来做什么。她也就答说喝茶,小妹的表情明显古怪起来,接着客客气气地把她请了出去。
裴朵急得烧心,却只能等在外面。
好在也就在外面守了十几分钟,老蔡的身影又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还没等她出声叫住老蔡,却见老蔡似乎还没完事儿,马上又打了个车走了。既然已经开始跟踪了,那就贯彻到底罢。
裴朵想接着拦车,却发现半天都没有的士经过,不禁有点懊悔,先头该让刚才的司机等等她的。
正想着,一辆出租车“吱——”一声,就停在了她面前,刚才的司机师傅从里面看着她,潇洒地招了招手,说:“快,上车。”
裴朵只觉莫名其妙,上了车,问:“师傅你还在这里干啥子?”
师傅得意地说:“我看你这个情况,就晓得你肯定是在捉奸,是不是?我一想你就还要用车,所以一直在旁边等到你。”
裴朵明明已经是心急如焚,却还是没忍住,被这师傅的神经逗笑了,打趣说:“师傅,你过年没得事干吗?”
过了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老蔡乘坐的前车,停在了一个烂兮兮的小楼前面。三层楼的破旧小楼上立着一个牌子:坝石招待所。
这回她没有急着下车,让司机照旧打着表,把车停在了旁边一个不显眼,却能看见招待所大门的位置。
的士师傅在旁咂了咂嘴:“好财(抠门)哦,偷情也不去个好酒店。”
这一次,老蔡进去的时间有些长,过了许久都没出来。
裴朵在旁已经是气得哽咽难鸣,待老蔡一出来,司机没等她招呼,就跟了去。路径越开越眼熟,想不到老蔡这一程是真的回了店里。
裴朵确定这是老蔡的最后一站,于是也就果断地下了车。
司机师傅见她气得浑身筛糠,脸色都变了,嘴唇发着抖,就忧心忡忡道:“妹儿,我们不冲动,有话好好说。再啷个把年过了再说。”
裴朵红着眼睛接过司机找的钱,说:“你不说话了嘛。”
一行跟着进店去,到店里面回身把卷帘门一拉,不等老蔡反应过来,裴朵已经扑上去撕打起老蔡,嘴里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个没良心的,这才结婚!就出去搞灯儿了!”
老蔡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没了反应,被打了好几下才想起上手抓裴朵的手,裴朵却是一身的劲儿,反把老蔡摁住了,老蔡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啥子?我哪里搞灯儿了?”
裴朵哭喊说:“那你去茶馆干啥子?!去招待所干啥子?!你每天晚上收了店都去哪儿了?每天早上起床又去哪儿了?”
一连串的追问把老蔡打蒙了,他根本没想到裴朵竟然对他这些日子来的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他使劲甩开裴朵,好容易把她按住了,才说:“好了!我没出轨,我是去还债!”
听到这么个出人意表的答案,裴朵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停止了动作:“还债?还什么债?”
“我晚上收铺收得早,是因为我去长途车站跑野猪儿(黑车)去了;我早上提早出门,是因为我在帮人收债。因为我欠了一屁股的债!火烧眉毛了!我怕你晓得,所以我要尽快把钱还完!”
店里一时间静得吓人,裴朵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觉得不幸,有点莫名的高兴,但很快心又更提起来了:“你为什么会欠债?”
老蔡懊丧地摸着身旁的椅子坐下:“这事儿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欧阳蓓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又让我担保,借了一大笔钱,再不还我连店面都保不住,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还钱……”
裴朵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会……她不是老师吗?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欠这么多钱?”
老蔡有气无力道:“欧阳蓓……她是个赌徒……借的全部是赌场里头九出十三归的断头息高利贷。”
人不都是一口气踩进陷阱里泥足深陷的,老蔡亦如是。
那年老蔡刚从师傅手上接了炒菜馆,终于觉得可以安定下来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先是在报纸上登了征婚广告,又找了婚介所留资料。很快,他就相中了中学老师欧阳蓓。
见面后,他才得知欧阳蓓不光自己是老师,父母也是至今都住在学校家属院的退休老教师,家世很清白。
至于老蔡,虽说自己做着个体户,但原本也是渝川老牌国营厂出来的子弟,加上人稳重老实,欧阳蓓的父母也还满意。两人相对了眼,很快开始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如今想来,欧阳蓓的手法很细致。
第一次试探,来自婚前的借款,欧阳蓓说朋友急需两万块钱周转。老蔡也没多问,觉得既然人家都开了口,借就借了。他当天就去银行转了账,心头想着,就算欧阳蓓不还这笔钱,他也当看清楚了一个人,买了个教训。
没想到三天后,欧阳蓓就把钱还了回来。
老蔡更对她的人品放心起来。
婚后,欧阳蓓开始告诉老蔡,她的熟识的家长那儿有些投资的渠道,可以帮他们家赚些小钱。
老蔡知道欧阳蓓就职的育英中学里,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一开始有些将信将疑,后来见投出去的钱果然回了不少利,也就慢慢信进去了,一次比一次投得多。
还是后来,老蔡想把炒菜馆扩张一下,数了数所剩无几的积蓄,觉得不够数,就让欧阳蓓把本钱拿回来,暂时不投了。先头欧阳蓓还敷衍着,说得等回款周期。
可是一次一次的拖延,老蔡也就觉出不妥来了,最后在老蔡的逼问之下,欧阳蓓才终于吐露实情:根本就没有投资项目,钱都让她用了。
老蔡像是被道焦雷劈了个当头,傻了眼,问她,用哪儿了?
答案是都拿去赌了,或者还赌债了。
“最开始我晓得她欠债过后,原本想说,两口子的事情,都是一家人也无分彼此,只要她不再犯,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所以只想到起尽力帮她还,还帮她担保了。
你看到我去的那些茶馆、招待所,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赌场。我想方设法跟赌场的人套了多少关系,才说好让我去帮他们收账,收回来好多就可以用收回款的百分之一抵债。”
裴朵急道:“她不是在当老师吗?那些收债的怎么不去她单位找她?”
老蔡苦笑道:“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她去年就已经当不成老师了。当时她出轨的那个事情,被那个富二代的老婆晓得了,别个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直接闹得她学校都待不下去了。放贷的人也找不到她,只有来找我。”
裴朵根本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出人意表,呆在一旁说不出话。
“我都不晓得该说我运气好还是不好,后头……她大概是觉得我的财力确实供不起她,就另外找了个有钱的。她欠债我都忍了,可是我还在帮她还债啊……她啷个能在这个当口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老蔡忽然看向裴朵,语气有些激动起来:“如果不是那个时候遇到你,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我实在是怕欠债这个事把你吓跑了,所以一直没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裴朵缓了缓神儿,心里还惦记着另一宗事,问道:“前头的担保是一回事,她最近为啥子又在找你?”
老蔡想不到她连这也知道,紧张得磕巴了一阵,才说:“她最近……说她……确实走投无路了,我估计是和那个富二代出了问题,所以又来找我借钱。”说着他忙解释道,“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借给她,我还催了她还钱。但是她就开始耍赖,说我如果不再帮她一把,她只有让人到我店头找麻烦了。”
裴朵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样,她贴着柜台缓缓地坐下,说:“你让我缓缓。”
老蔡揩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你放心,既然娶了你,我就铁了心要给你过好日子。这些债务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今天这笔还了,她已经答应不会再找我了。
剩下我担保的部分拢共也没剩好多,年后我再抓紧点去赚外水儿,不出上半年,一定可以还完。”
裴朵看着老蔡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身子佝偻着发颤,想着他这些日子以来早出晚归地赚钱还债,一方面还要瞒着不让她知道,比起知道欠债的震撼,她控制不住地对这个一次次遭受背叛和生活重压的男人心疼起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好一阵,裴朵站起身,走到老蔡身旁蹲下。她扳开老蔡捂着脸的双手,又迫使老蔡正视着她,四目相对,她坚定地看着老蔡,一字一句道:“谢谢你跟我说实话,你说过,我们现在有自己的家了,那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既然选择了你,不管有啥风雨,我都接受。”
“是啊,”林薇盯着自己手机上那个备注着“炒菜店36”的号码,“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接受了,何必追究那么多呢。”
她自言自语着,将手机扔进了包里,深呼吸一番,开始化妆。
靳凯从外面进来化妆间,对着镜子里的林薇说:“今天外头黑热哦,你要不要带点藿香正气液?”
林薇一指炸药包:“我有。”
确实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江淼坐在办公桌前吹着空调吃着雪糕,一面在系统里查“欧阳蓓”。
虽然也觉得裴朵的反应大了点,也多少怀疑裴朵陈述情况的真实性,但她还是决定查一查,反正连嫌疑人都锁定了,查查也不费事儿。
至少,这件事儿比给老头老太劝架有意思多了。
系统一登,什么查不到。
开房记录、飞机出行、桩桩件件都有迹可循,祖宗三代都能翻个底儿朝天。然而当欧阳蓓的信息弹出来时,却不是江淼预想的内容。
只见记录上赫然显示着,去年九月二十四日,欧阳蓓的家里人报称她失踪。
江淼手里的雪糕“啪”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