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一天,林薇的妈妈梁琳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女儿女婿是否有空,两家人周末去山上的房子打打麻将、消消暑。
林薇翻了翻自己的工作安排,就直接代肖锟答应了这件事。
她知道肖锟的父亲一定不会拒绝这个安排,而对父亲言听计从的肖锟自然也不会反对父亲的决定。
直到和肖锟结婚后,她才知道她的婚姻幸福与否,是由肖锟的父亲肖才强决定的。
肖才强是个很能给人压迫感的人,明明其貌不扬,黝黑的皮肤,中等身材,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至于肖锟的母亲,又是另一番风景,一般来说她都不会说话,但是只要一说话,那一定是要给老公帮腔的。
还记得当年林薇的爸爸林宏伟头回见完亲家,就跟梁琳感叹说:“也就是我们家这个嫁过去了,你看如果换个脾气软和的嫁到他家,不知道得受多少委屈。”
梁琳不以为然:“哪儿就那么夸张了,不就是做生意的吗,说得凶。”梁琳是林宏伟政法大学的师妹,不过两人选择了不同的事业发展道路。丈夫走了仕途,她则留校教国际法,身上始终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一直不太看得起肖锟家里,觉得是暴发户。
其实不光是她,林宏伟何尝满意这个女婿,不过林薇自己做了这个选择,米已成炊,两家的关系总得打好了,孩子才不为难。
梁琳是北方人,这么多年都没学会讲一口地道的渝川话,丈夫和女儿都习惯了在家跟她说普通话。林薇这也是习惯成自然,并不是同事口中的“装洋”。
许多老渝川人都会在附近的山上买套避暑房,林、肖两家都有,不过既然是林家发出的邀请,自然就去他们那儿了。
四室两厅的房子,三间卧室,一间机麻房,客厅里放着大大的茶桌,饭厅里是阔落的饭桌,宽敞的阳台上放了藤编沙发,尽览山景,典型度假屋的配置。
肖锟家的避暑房,林宏伟去了一次,就说再不去了:“太豪华了,待着心慌。”
厨房平时用得少,两个妈一到家就开始收拾厨房准备着中午做饭。蔬菜瓜果都是附近邻居自己种自己卖,图个新鲜。
两个妈在厨房里忙活,两个爹就和肖锟在茶桌坐了喝茶摆谈。
林宏伟说:“我以后退休了,就搬到山上来自己种菜。”
肖才强笑道:“那是,这种日子多舒服。二天生意全部交给他了——”手一指肖锟,“我来跟你搭伴。”
肖锟见点他了,身子忙正了正。
林薇歪在沙发上打游戏,她的婆婆孙琼就有意无意地喊着她:“薇薇,你来尝尝咸淡呢?”
过了一会儿,又是:“薇薇,你看你想吃哪种辣椒?”
再不然就是:“薇薇,你来帮帮忙。”
如果是梁琳叫林薇,她多半就不去了,婆婆不同,始终是外人,既然叫到她头上,她也不能不去。
梁琳在旁边也不好开腔,总不能说你女儿嫁到别人家做媳妇了,婆婆说什么话你都去驳。再说了,又不是多过分的事儿。
林薇心里明镜似的,在丈夫儿子面前没有发言权,所以娶了儿媳妇后的孙琼一直在给她立威这件事上跃跃欲试,她总是想要在林薇面前找一找当婆子妈的尊严。
所以叫到第四次的时候,林薇直接把肖锟也拽了过去,笑嘻嘻地对着婆婆说:“妈,刚刚那个凉拌三丝太好吃了,你快教教他这道菜怎么做,我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
孙琼的脸色一下就尴尬起来,总不能当着亲家的面说“我儿子怎么能做饭给你吃呢”,就只能硬着头皮教了肖锟几句。肖锟也不含糊,帮着打了好一阵下手。
再然后孙琼也就不叫林薇了,怕林薇又把她宝贝儿子给薅过来。
端菜的时候,林薇跟她妈咬耳朵:“你觉不觉得我特别像太子妃?”
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多高贵,只是肖锟父子俩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个三口之家,搞得跟有君臣之礼一样,而孙琼又把儿子老公的地位捧得特别高。
梁琳当然会意,忍不住笑出声,揶揄林薇说:“你自己好好的公主不当,非得选个太子,有啥办法。”
吃饭的时候,孙琼往肖锟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肚囊皮没得刺。”
肖锟立刻说:“妈,我不吃鱼。”
肖才强抬了下眼皮子,淡淡地说了句:“从小都吃,这会儿突然不爱吃了?”
肖锟怔了怔,下意识就把筷子往鱼肉上戳去,林薇笑着从肖锟筷子上夹过了鱼肉,说:“因为我爱吃鱼,他就没得吃了。”说着就往嘴里塞。
林宏伟和梁琳对视一下,没说话,梁琳忙夹了一筷子藤藤菜给肖锟:“新鲜的藤菜,你尝尝。”
肖才强对梁琳笑说:“这么大的人了,不管他。”
吃了饭,孙琼也不闲着,立刻就去削水果。其他人还没下饭桌,一大个果盘已经端出来了,梁琳叉了一块西瓜送到女儿嘴里。
林薇手上忙着打游戏,只伸嘴不动手。
梁琳说:“你这孩子,自己把叉子拿着吃呗,还要我一直喂你呀?”
林薇笑说:“喂一下不行吗?又不是天天喂。”
梁琳当然觉得无所谓,嘴上却还是要在婆家面前装模作样指责一下:“一天天地就知道玩儿你那个<动物园朋友>。”
林薇说:“人家叫《来吧!动物森友会》。”
肖才强笑说:“薇薇呀,真就像个小娃儿一样。”
林宏伟说:“她还小?都该当妈的年纪了。”
孙琼一听这话是说到了她心坎上,赶紧接口说:“是哦,薇薇呀,你们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年龄也差不多了。”
肖锟打断说:“妈,我们自己有安排。”
梁琳说:“麻将摆好了。”
大家就起身去机麻房,孙琼忙着收拾桌子,梁琳要帮忙,她忙推开,说:“我一个人行了,你快去玩儿。”
梁琳不好意思,两人推搡一阵,一块儿进了厨房。
打着牌,林宏伟问肖锟:“最近工作忙不忙?”
肖锟说:“有点。”
肖才强道:“再忙也要留时间给家庭,不要顾此失彼。”
肖锟立刻接口:“我晓得,薇薇体谅我。”
肖才强冷笑一声:“啥都要薇薇体谅,一个男人的担当在哪里。”
林薇像是没听见一样,只管看牌打牌,摸起一张高兴地叫道:“自摸!”
一把打完,坐在她对面的肖锟下场,他像是松了口气,招呼着刚收拾完厨房的丈母娘道:“妈,快来接下。”
一旁的孙琼原本兴致勃勃等上场,不料儿子叫了丈母娘,就有点失落。
肖锟一下场,林薇就难免分神拿一只眼睛看他,不一会儿,她就看到肖锟从包里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下一张牌她就马上放了炮,放一家就算了,连放三家,林薇让座婆婆来接下,孙琼立刻高兴起来。
林薇说:“我去倒点水。”端着杯子借故往外走,实则是去找肖锟。
一出客厅,就见肖锟站在阳台上,一手抽烟,一手举着电话在讲,隔着玻璃门,她也不知道肖锟在说什么,又不好走太近了。
正好肖锟回头看见了她,他自如地朝林薇挥挥手,接着又说了几句,放下了手中的电话。推开玻璃门进来,他靠近林薇抱住,脸凑得近,林薇不由自主地避了一下,说:“满嘴的烟味。”
肖锟也不松手,笑着说:“说得像你不抽烟一样。”
林薇说:“你刚跟谁打电话呢?”
肖锟说:“工作电话。”
林薇不依不饶:“工作电话不是上次放在办公室那个吗?”
肖锟正色看着林薇:“我答应了你不再犯,就一定做到,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哟,你们小两口不打牌,结果是在耍朋友哦。”
两人回头,见梁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笑吟吟看着他们,她又叫肖锟:“你快去接下,我放炮放得遭不住了。”
肖锟应了一声,松了抱着林薇的手,转身进屋了。
林薇若有所思看着麻将房那边,梁琳在旁说:“我看你和小肖的感情,是不是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总感觉有点生疏呢?”
林薇不想她妈啰嗦:“哪有,妈你多心了吧?”
梁琳语重心长地向女儿说:“薇薇,婚姻这个事情,有时候你要会做瞎子。”
是啊,婚姻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裴朵的婚姻却没有一个母亲给她讲这样的道理,她当不了瞎子。
说起年头老蔡的“出轨”,其实只是一宗乌龙事件,饶是如此,还是让裴朵闹了个翻天。
裴朵婚后的日子平常,每日她还在被窝里时,老蔡已经出动了,他得去市场买今天需要用的材料。
泡椒店的出品大多是下水杂碎,腰子、鸡杂、黄喉、肝子等等,要放在很多同类的炒菜馆来说,根本用不着这么辛苦,冷冻货一样的用,大料一炒,香精一放,味道上根本吃不出区别。
老蔡不一样,虽说坐拥十几个秘方泡椒坛子,在味道上已经有了王牌,他却还是坚持每天去市场买鲜货。
裴朵很欣赏这一点:“做生意本分的人坏不到哪里去。”这是她的善恶观。
今年过年之前,裴朵店里开始遭贼,一个不留神,店里的物品就不翼而飞。她和附近几个店主为了这事儿焦头烂额地,报警、找地保,都没用。
她回来跟老蔡说这事儿,想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一治这情况,老蔡却木木地给不出个反应,看样子还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不高兴起来。
男人还真是婚前一个样婚后一个样,要是放在结婚之前,遇上这样的事儿,他不得拼了命地帮忙。
后来店里装了监控,她们总算抓住了几个惯犯,处理完事情,那天晚上她就带了几个店家去老蔡的店里吃饭,当是庆贺一番。
菜一上来,吃了几口,其他人倒是交口称赞,裴朵的脸色却变了。
她太了解老蔡做菜的口味,今天的腰子不对劲,口感发粉,猪肝也不回甘。
这不是用的鲜货。
身边是来捧场的同行,店里又坐了其他客人,她好歹是个老板娘,总不能现场掀桌子倒米。等人都走了,她才去叮咛老蔡。
结果一看,老蔡两个眼睛下面挂了好大的黑眼圈。
裴朵说:“你做贼去了?”
老蔡揉揉眼睛遮掩:“没有,就是早上起早了。”
裴朵不满道:“那么早去拿货,也不拿好一点,今天的菜一吃就不新鲜。”
老蔡听她这么说,一下就心虚起来,说:“哪……哪里嘛,可能只是要过年了,货源不稳定。”
本来裴朵并未起疑,看老蔡这眼神闪烁的样子,一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临近年关,地下商场的商户纷纷开始闭店休息,裴朵是不需要回老家过年的,因此一直看着。这天商场见人少了,通知商户提早了晚上歇业的时间。
晚上八点,裴朵就关了店去老蔡的店里找他,去了一看,哪还有老蔡的影子,卷帘门都拉着了。
照理说,馆子八九点钟的时候,再怎么还能再翻一台,没有说这个点儿就关门的道理。
她起先以为老蔡回家了,谁知老蔡也不在家里。原想打电话给老蔡问个究竟,鬼使神差地,也就按下了这个冲动。
晚上十一点整,老蔡回家了,裴朵依旧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他,说:“店里忙吗?”
老蔡想也不想,答说:“忙得不得了。”
裴朵忍了又忍,最后说了句“好!”就转身要去洗澡。
老蔡问:“不一起喝两杯?”
裴朵好容易咽下一句,喝你妈个锤子,自顾去了浴室。
她站在花洒下面,淋着水,半天没有动作,心里只在想一件事:老蔡跟她是出轨在一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更没有偷腥只偷一次的猫。
可是他们这才结婚多久啊?他就按捺不住了?
裴朵气得眼圈儿都发了红。
洗完澡一出去,却看老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的棉服睡衣,说:“你衣服都没拿进去,快穿上,别冷到了。”
她就又犯起迷糊来。
然而晚上躺在床上,眼见老蔡背着她一直偷偷按着手机,她又不安起来。
于是,从来睡觉都很沉的她,睡眠被心里有事儿给折腾得浅浅地。待老蔡睡着了,一查手机,倒是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
次日清早,老蔡一起床,她也就跟着醒过来,只是闭着眼睛继续假寐,伺机醒来。
等听到家门“咔”地一声关上,她立刻麻溜起身。
把门打开一条缝,听到电梯门打开,过了三秒钟又关上,她也就马上出门,按了旁边的电梯跟着下去。
一出楼栋,果见老蔡并没有往后门方向走,而是从正门出去,然后到了公交站等车。
她远远看着,只觉老蔡那天的打扮着实奇怪,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并不是毛线帽这样御寒的冬帽,而是一定鸭舌帽,脖子上围了一条丝巾,半张脸都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的是一件她没见过的棉服,紧紧巴巴地箍在身上,整个人像是有意乔装打扮的一样。
第一回第二回,她都没敢跟上去,直到第三回,她才跟着人流,从后门挤了上去。
一路偷偷观察老蔡,老蔡并没有留意到裴朵的存在,恐怕在他心里,裴朵还该在家睡觉。
老蔡下车的时候,她也跟着下了车,明明看见老蔡就走在她前面,一晃眼就不见人了。
裴朵一看这地方,更迷惑了。这里是渝川很出名的立体商业街,别的商业街都是平铺的,它则是垂直的,几十层楼的每一层都有数十家经营不同品类的商户,裴朵也曾经考虑过在这里开店,后来觉得这地方太压抑了不舒服,就放弃了。
人一进了这栋魔方大厦可就难找了,也不知道老蔡大清早地来这里干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到了开店时间,也只得离开,自顾忙去,一整天在店里却是魂不守舍。
晚上老蔡回来,又是一副累得塌天的样子。
裴朵便说:“你看都要过年了,要不干脆把店子关了嘛,提前开始放假。”
老蔡揉着眼睛,说:“没得必要,年三十和初一休两天足够了。”
一连跟了老蔡一个礼拜,老蔡去的地方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从水产市场到花鸟市场,从学校到医院,感觉老蔡就快把渝川城跑遍了。裴朵完全理不出头绪,又得紧紧张张看着时间赶回去开店,每天在店里坐着都打瞌睡。
年前来买衣服的人又多,她有几次忙中出错算错了账,几天下来,生意不赚反赔,索性就提前休息了。
老蔡更不必说。总之两口子都是熬得眼睛落了窟窿。
要放在从前,裴朵直接就问了,可是她怕冤枉了老蔡,万一不是出轨,而是有别的难言之隐,她这样怀疑不是伤了老蔡的心吗?
好在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也是老蔡疏忽,这晚他也是睡得太死,后来闪了一下,老蔡没看见,裴朵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信,上面赫然写着:老公,睡了吗?
发信人是欧阳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