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老张又和江淼一起出警，一放暑假鸡毛蒜皮的报案就特别多，基本上都是关于娃儿的。
当然通常都是一些小事，啥子打架郭孽（闹矛盾）了、娃儿跑不在了，一会儿娃儿又遭锁到屋里头了，一会儿娃儿又遭锁到屋外头了。最严重的是娃儿落到江头了，根本忙不过来。
今天的事情是大娃娃带小娃娃闹出来的，几家大人都在打麻将，其中有个娃儿稍微大点，就喊带到小点的几个在旁边耍，结果其中一个小的跟着大娃儿一起爬花台的时候摔下来了，爬不起来一直哭，大的着了慌，还好知道报警找警察叔叔。
老张他们去了，江淼估摸着小孩儿胳膊脱臼了，赶紧给送去了附近医院，人都进医院了，大人这才姗姗来迟。来了之后事儿一弄清楚，就又开始扯皮，还好有老张暴力调解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真的是想得出来，”老张回来的路上还气咻咻，“你说十几岁的半大娃儿带一下也就算了嘛，六岁的带三岁的，一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都没得，出了问题都不晓得怪哪个！”
正要往右拐，突然听到左边一条斜坡坡上头好像有娃儿在哭，老张说：“妈哟，不会又有事吧？”
他冲江淼扬扬下巴，两个人就往那头走了过去。
过去一看，正好是三个看起十几岁的半大街娃儿把两个小胖娃儿短（堵）到角落里在下暴（敲诈）
两个小胖娃儿应该也上小学了，看上去零用钱确实比较丰裕，手上提了一大包批发雪糕，虽然很害怕，其中一个还是在坚持吃手上的巧乐兹。
老张一看就懂起了，直接一嗓子吼过去：“在干啥子！”
那三个崽儿一回头，看到是警察，就退了两步，说：“没干啥子。”
两个胖娃儿一看有救兵，晓得这三个不敢拿他们怎么办了，马上扯起就跑。
江淼本来还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被伤害，结果她在后面怎么喊都喊不住，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这三个本来也想跑，奈何老张已经一只手揪一个，嘴里招呼江淼：“把那一个也弄到，全部带回所里！”
剩下那个漏网之鱼想跑，江淼直接拿下，但是她又有点迟疑地问老张：“带回去……干啥子耶？”
“带回去耍！”老张吼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妈老汉儿不教我们教，走！”
江淼撇着嘴角笑了笑，就这么无凭无据地逮人回去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管他们有没有做什么，一样一样地盘，每天干了些啥子，一人审一句，坐个一天半天地，谁也没办法。江淼虽然不完全赞同老张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但看看这三个小混混的架势，也无意阻拦。
三个崽儿在所里坐了大半天，每个人盘了一遍，就喊他们坐到等，他们也不敢吱声。
老张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摸了，喊江淼挨到检查。
三个人一共有三个钱包，可是三个钱包里一共也凑不出几块钱。其中一个钱包厚厚的，江淼本来以为是钱，结果打开看了一眼，就有点脸红，喊着老张，又朝桌上努努嘴，：“你来检查吧，我不检查了。”
老张过来一看，见都是那种宾馆招待所分发的小卡片，上面印着各种衣着暴露的美女和联系电话。
老张笑了一下，说：“嘁，小崽儿。没得啥子，收起给他们放回去嘛。”
江淼就把摊开的卡片合拢来，收的时候尽量不想看，但还是难免看了一眼。但就这一眼，让她注意到了其中一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马上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下她确定了，那天江垚给她讲了事情经过之后，回家还给她看了电脑里欧阳蓓的照片文档和原贴文。
看了那么多欧阳蓓的照片，她此刻确定无误，手中这张小卡片上女人的脸，就是欧阳蓓。
不会看错，照片里确实是林薇的父亲林宏伟。
去年梁琳给林薇说她父亲出轨的事时，因为没说得太详细，她虽惊讶却没有实感。但看到照片里父亲搂着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举止亲密的样子，林薇还是大为震惊。
她忽然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些事情来，她的父母并不是一直这样相敬如宾的。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有一次去掏林宏伟的包，结果正好看到林宏伟BB机亮了，上面写着什么“等你，老地方。”
她立刻把BB机举到了梁琳面前，那一次林宏伟和梁琳在卧室里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她很着急地跑去敲门，梁琳眼睛通红地打开门时，却告诉她没什么。
事后有一次母女两个人在家，梁琳抱到她说：“薇薇，妈妈都是为了你。”
原本已经被完全遗忘的记忆，现在因为几张照片，忽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林薇面前。
现在想起来，那之后林宏伟和梁琳的关系虽然没有改变，但是林宏伟在那之后，每个月总会消失几天，梁琳会告诉她，林宏伟出差去了。
他们的相处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也可以说是某种带着客套的合作。
是的，梁琳需要林宏伟这样一个丈夫，正如林宏伟需要梁琳这样一个妻子，那些年只要不是必须夫妻二人一起出现的场合，他们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的。
一家人的饭桌上，林薇经常会看到他们在提到某些话题时突如其来的讳莫如深，在说到某些名字的时候戛然而止。父母一直没有分房睡过，但宽敞的主卧里放的总是两张单人床。
她从未往心里去过，真是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她父母的婚姻一直都很幸福呢？就因为她的父母在任何需要“父母”这个身份出场的时候，就一定会和和美美陪伴在林薇身边完成这个使命吗？
明明有那么多不幸福的线索，选择不去看，便就都没有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庭她并不熟悉，就像她一直认为父母永远是她的底气和庇护，却发现她既已成为事实的婚姻比她本人还要重要。
吃晚饭的时候，肖锟应该是看出了林薇的心不在焉，便问道：“又怎么了？”
林薇看着肖锟，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明天去医院吧。”
她从来没有认真渴望过孩子，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是她重新延续她记忆中那个家的方式。
她比以往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肖锟皱皱眉：“这么突然？”
“不突然了。”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提了自己上次去做检查的事。
肖锟听罢笑着问她：“为啥子跑了？”
“我害怕呀，那个取卵针，你不晓得，和手臂一样长。而且据说还要取很多次，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
肖锟笑了，他也没想到林薇这么天真：“我晓得呀，所以我才很犹豫嘛，怕去做这个你受苦，能我这边治病就我这边治。”
“哎，治疗我估计……”林薇欲言又止。
“我晓得，”肖锟夹了一筷子菜给林薇，“很难，基本不太有希望。”
林薇有些急切道：“所以我想直接去试试管算了，我们先一起去做体检吧。”
“要得。”肖锟有点纳闷地看着林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迫，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救命稻草。
他们没去林薇上次去的妇产专科医院，肖锟选了一家更专业的三甲医院挂了专家号。
肖锟的检查很快，林薇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等着了：“我实在是不习惯这个事情。”
他的神色少有地有点发窘，不用问也知道，人一旦走进医院，不管是什么科室，就别想着要维持什么日常生活的体面了。
林薇很理解这种感觉，比起岔着腿被器械冰冷地检查两腿间，知道肖锟和他同病相怜地经历了这些，让她心里安慰了许多。
一起站在这里的一刻，她觉得夫妻俩之前的所有龃龉都烟消云散了，她安抚地拉着他的手，觉得两个人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落地，心底不禁涌起一阵温柔，说：“我刚刚问了，方案确定了过后，最快下个月就可以做了。”
“看你这样子，又不是下个月做了就有宝宝了。”肖锟笑她。
“那不好说。”林薇自信满满。
肖锟却没有她的信心：“老婆，这个事情可能真的要很久，刚才医生也给我说了，实在不得行，我可能还要做显微镜取精……有可能我们要做很多次，也可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也有可能到最后都没得成功那天，你真的做好这个决定了吗？”
林薇心里突然就有点伟大起来：“这是两个人的决定，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好了。”
肖锟拍拍她的手，顺势牵住了，两人一起往电梯那头走。
林薇看着过道上其他夫妻，看上去都是那么愁云惨雾，眉宇间有对彼此的埋怨，没有一对像他们这样恩爱，她心里就有点骄傲起来，她始终还是人群里出挑那个。
刚下到停车场，林薇说：“糟了，我有点想上厕所，咱们再上去一趟吧。”
肖锟张望一下，说：“用不着上楼，停车场好像就有一个。”
“停车场还有厕所？真的假的？”林薇大惊小怪。
“真的，”肖锟环顾四周确认位置，“你顺着这条下坡一直走，走到右边这堵墙的尽头，转进去，有个巷巷，里头有厕所。”
“看不出来你对这里还挺熟。”林薇审视着肖锟。
肖锟说：“以前陪我妈来看过病。”
林薇顺着肖锟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一条窄道尽头有个厕所。
这个厕所因为不在医院主楼，感觉有些疏于打理，她捏着鼻子走进去，关上脏兮兮的厕所门之后，看到厕所门背后密密麻麻地贴着小广告。
“做母亲，就是这么简单。”
“不孕富商夫妻，重金礼聘代孕妈妈。”
“重金求子。”
每一条广告下面都附有联系电话，她一想，这不就是小季他们说的那宗社会新闻。
电视新闻都报了，看上去还是屡禁不止嘛，这还是三甲医院的厕所都如此明目张胆，可见有多有恃无恐。
她提起裤子，摇了摇头，刚才楼上那么多治病的夫妻，保不准哪家看了就动了心思，那可就倒霉了。
想到这里，她尖起手指揭掉了其中几张广告。
走回去的时候，她远远看见肖锟并没有上车，她走过去，悄没声儿地绕到他后面缓步走过去，正好听到肖锟说：“放心，我带她去的附院，自己的事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