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二点。
江淼尽量轻地掏出钥匙,一点点地将钥匙搓进锁孔里,谁知钥匙柄刚刚扭动了一下,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忽悠一下蹿出来,一把箍住了她。
江淼家住的老式居民楼还没有正规的小区化管理,治安一直有漏洞,时不时发生一些入室行窃的情况。
她心想,狗日的偷儿贼,居然撞到我手上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立马顺势抱住那人的腰,把那人摔在了地上,接着将对方双手反剪,膝盖往那人背上一顶,死死擒住。
这一下阵仗可不小。
里间父母的声音惊慌地传来:“怎么了?怎么了?”
又听地上的人“哎唷”不止,一片慌乱中,客厅的灯不知被谁打开了,江淼这才见到地上躺着的是弟弟江垚。
江淼忍着笑拉他说:“啥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居然还想突然袭击我。”
江垚龇牙咧嘴地说:“放暑假了,当然回来了啊。”
江母原本见儿子被揍得这么惨,想责备女儿来着,一听江淼这么说,就问江垚:“你又故意吓你姐干啥子?该球遭(活该)!”
江垚哎唷连天地爬起来揉着手腕,江父说:“可以了,恁个大个男娃儿,遭你姐摔到地上爬起,你还好意思叫。”
反正也被吵醒了,江父就问江淼:“吃东西没得?”
江淼扁扁嘴,说:“还没有。”
江父就回头往厨房走,边又问其他人:“你们吃不吃?”
江垚马上举手:“吃!”
不一会儿,一大锅鸡蛋面端上桌,江母只拿了三个碗出来,江父说:“你不吃点?”
江母说:“我减肥,你们吃。”说着就帮三个人往碗里盛面,给江垚的碗里舀了冒冒尖尖一碗蛋。
一家四口围着饭桌坐着,江淼“呼噜呼噜”地吃完一碗面,脑筋像是才恢复了运转一样,转头问弟弟:“对哈!江垚,你是育英的得嘛。”
江垚从自己碗里夹出一大块鸡蛋,往江淼的碗里放去,说:“我谢谢你记得。”
江垚上高中的时候,江淼已经离开渝州上学去了,对江垚的事儿也没太过问过。
不过她也大概知道,父母当时是花了大力气大价钱,才把他塞进了育英,否则以江垚的成绩,最多读个比育英低两个等级不止的育才。
也幸好是爹妈抓住了这个机会肯出出力,否则江垚现在多半也上不了科技大学,去学他最感兴趣的计算机了。
反观当年江淼择校的时候,父母并没有太过问,那时候父母工作都还忙,家里条件也要更紧一点。一路野蛮生长式的考学,决定职业路线,又报考警校,包括后来毕业考回渝川来工作,江淼全是靠自己决定。
确实,正如老张所说,江淼工作这事儿,家里但凡出点力,凭她的成绩也不至于去现在的单位。不过那个关头,江淼也知道弟弟刚上大学,用钱的地方多,所以并没跟家里提太多要求。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老大,要多体恤爹妈。
当然,年纪小一点的时候,要说江淼心里完全没有疙瘩也不可能,但好在从小一家四口感情就好,父母在生活上也从没亏着女儿,所以事情在心头只是淡淡地磕了磕,也就过了。
江淼很清楚,她爹妈不是有意厚此薄彼,他们都很爱江淼,只是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江淼始终是个女孩儿,以后是要嫁人的,学业事业上,着实没有必要使那么大的劲儿。
既然没有办法改变父母的想法,她做好自己能做的,也就是了。
江淼接着问江垚道:“那你在学校的时候,认不认得到,一个叫欧阳蓓的女老师?”
江垚正在吸溜面条,听江淼这句问话,猛地呛了一根面进喉咙管,咳嗽起来。
江母这头一听江淼说欧阳蓓,立刻来了兴趣,说:“哎呀,欧阳蓓!啷个认不到!所以说你点儿都不关心你弟弟的生活嘛,你弟弟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是欧阳蓓!”
江父也马上抬起头:“就是……那——个女老师?”语气很有些意味深长。
江母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藏着笑又带了点鄙夷地挤挤眼,说:“是呀,先是教书的时候跟学生耍朋友,后头那个学生长大了结婚了,她又跑起去当第三者。硬是个狐狸精。
幸好去年爆出来这个事情的时候,江垚已经毕业了哦,不然我绝对不得依叫(答应)。这种人当班主任,哪个家长得放心?”
江父“啧啧”地附和着,连连摇头,说话的语气却是津津乐道:“所以说呀,也不是啥子人都配得上为人师表的。”
江垚原本在旁边听着,只是不停咳嗽,半天都没缓过来,但听到这里还是没忍住,挤进来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她教书教得……咳咳……挺好的……私生活不关事……”
江父皱眉说:“咳成这样莫说话了,喝口水。”
江母说:“你看嘛,你们年轻男娃儿真的是没长醒豁,所以才会遭蒙蔽。”说着起身去给江垚倒水。
江淼虽然在听父母说,却一直留意着江垚的反应,嘴里继续问着父母:“那照这么说,你们所有家长学生,都晓得她的事情哦。”
江父笑着说:“哪止学校里头哦,当时还是黑多人都晓得,学校先开始还是想压,但是学校里头人多口杂,哪里压得住嘛,后头一传十十传百,也就出校外了,我估计渝川有娃儿在学校的家长,没得不晓得的,这种龙门阵还是好听。”
江淼就问江垚:“你们一开始是啷个晓得这件事的?”
江垚喝着水,说:“就……恁个啷个地,就晓得了。”敷衍的态度哪逃得过江淼的眼睛。
江淼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说:“你觉得她教书教得好,那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江垚迟疑了一下,说:“挺好的……吧。”
“好个屁!”江母大声舞气地说,“好还做这种事。”
江垚弱弱地反抗着:“她又没跟我们出轨……平时她是挺好的啊,人很温柔,又心细,多会关心人的。”
“那关心过你没有?!”江母紧张起来。
江垚说:“又不是那种关心……”
江淼却打断道:“她人恁个好,为啥子那么多人嘴上一点不留情,要去传她的事?你传播过这件事没得?”
“没有没有。”江垚连连摆手。
江淼又问:“那你们班上同学呢?对这件事的讨论肯定更多吧,又才高考完,一个二个有空,有没得和她关系好点的,直接找她去聊这件事了解一下情况?”
江垚低头扒拉着碗底最后一点鸡蛋,爪起脑壳瓮声说:“这……我不太清楚,我又不是班上跟老师关系好那批人,再说了,我不太喜欢参与这些事。”
江母立即点头表示肯定:“对头,男娃儿学得恁个八婆,要不得。”说着斜睨一样江父,“没有习到起你的德性。”
原本就是普通地想要了解一下欧阳蓓在学生里的情况,没想到江垚看上去这么紧张,江淼越发觉得古怪起来:“你啷个看起恁个慌?”
江垚站起身说:“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对中学那时候的事情,尤其是老师这些事不敢兴趣。”
他说着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我睡了。”说完就往房间里钻。
江淼马上去抓他,结果没抓住,敲了两下门,里头闷闷地不出声了。
江母就出言阻止江淼,说:“他今天才回来,坐火车估计也累到了,就是为了等你才一直没睡,你等他睡嘛。”又问,“哎,你雾独独(突然)地跑回来问那个老师的事情干啥子?”
江淼说:“工作上的事。你不管嘛,那你后头听说那个老师的情况没得?”
江母一惊一乍起来:“工作上的事?!跟你的工作沾边……该不会出事了吗?遭抓了?”
江淼说:“抓啥子嘛?凭啥子抓嘛?别个又没犯法。”
江母有点失望:“跟学生耍朋友,我看就该抓起来。后头反正我听说好像离婚了,也没在学校干了,具体不晓得。”
“该背时(活该)!”江父说,“她个人都有老公了,还出去搞学生,龟儿贱相。”
江淼听父亲说得有点难听,不想接茬,就只接到问母亲:“后来呢?离开学校去哪里了?”
江母摇头说:“那就不晓得了,可能去外地了吧,我要是她,我在本地可待不下去。哎——你还没跟我说,你问她干啥子?”
“没得啥子。”江淼擦擦嘴,转身进了浴室。
“一个是恁个,二个也是恁个。话都没说完就跑了,遇得到。”江母抱怨着,用筷子在面锅里扒拉两下,见还剩了些,把锅子拉过来吃了起来。
江父说:“不是减肥的嘛?”
江母怒目而视:“哪个喊你没得下数,总不能浪费!”
江淼靠在浴室门上,总觉得江垚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她查过,欧阳蓓与肖锟的事儿,是从一个“X校X老师疑似出轨旧学生”为主题的校园贴吧帖子开始发酵的,随后经过几轮人肉,确认这位X老师正是育英中学的欧阳蓓。
既然是校园贴吧,那多半是学生干的。难道……江淼缓缓地转身,隔着门看向了江垚房间的方向。
卧室里的江垚并不平静。
刚才进屋之后,他先是一直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继续听外面的动静。后来听到江淼去洗澡了,他才躺回床上,双手枕着脑袋,半天无法入睡。
想了很久,又翻身起床打开了电脑,接着点开了一个文档。文档里全是照片,点开来看,欧阳蓓的脸在一张张照片中闪过,江垚的眼中全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