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依然刺眼,却多了几许和煦。
周末的梧桐区,多得是刚睡醒出来觅食brunch的人,贺顼骑着单车一路洒铃从梧桐树荫下穿过,停在弄堂口的咖啡店。他锁好共享单车拿起车筐里的书信步踏入咖啡店外的人群。
阳伞下木椅子三五成群地堆放,大家慵懒惬意地享受周末时光。
他在人群背影中一下子锁定目标,她戴了顶白色贝雷帽,穿着暗红色小皮衣和灰蓝紧身牛仔裤,将拐杖靠在桌边,背对他。
“早。”贺顼在贝锦璨对面坐下。
小贝将刚点燃的一根细烟捻灭,横架在烟灰缸上,朝他伸手。贺顼将书递过去,小贝饶有兴趣翻了几页,“我很喜欢,下周再还你。”
贺顼有些局促搓了搓手,“我今天下午要回学校开会,只能陪你吃个简餐。”
小贝说,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贺顼当然不会离开,点了杯冰拿铁陪小贝在那坐着,几乎什么都不干,只是去感受时光一点点流逝。
贝锦璨拿着咖啡杯指了指太阳,那天,看完日出你放孔明灯时许愿了么?
贺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就着那天在星星下的聊天继续了文学诗歌以及哲学话题。他说你看完这本悉达多我们再聊,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小贝说我喜欢写下来,到时候给你看看可以么。
贺顼高兴极了,怎么不可以,我很期待。
小贝讲自己最近在看的书,有些晦涩难懂,但确实受到启发以及极大鼓舞。两人聊起来第二性,贺顼反而没有讨论书籍内容,问小贝知不知道萨特和波伏娃的开放性合作关系。小贝说,这种契合,超越了所有单纯的爱人或者伙伴的定义,你怎么看?
贺顼说,可遇不可求。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与一个如此契合的灵魂伴侣做开放关系。她若是被人拥抱和拥有,我无法不吃醋和发疯。
“爱是占有么?”小贝托着下巴认真看着贺顼。
贺顼摇头,“我不知道,但爱肯定不是分享。”
小贝抬头想了想,“我现在还没遇到一个不舍得去分享的人。”
“那么之前……”
她无所谓地笑,“人来人往,他们想走我就不留。分开有很多种理由,不爱了绝不是其中一种。我觉得爱是一个很复杂的情绪,有人会觉得它受外在物质的影响,有没有钱,长得靓不靓,说话暖不暖。但我觉得不是。”她说,我理想的关系是构建一种平等尊重的交流模式,没有谁欠谁,也谈不上谁高攀。抛开物质,只问问自己内心,是不是非他不可。
她遗憾地道,“可惜没有。没有非他不可的人,所以你说不舍得分享,我体会不到这个感觉。”
“不一定是经历了才能体会。”贺顼解释道,我只是想表达我对这件事的态度。
“你会很用力去追求么?”
“很用力的话,其实很多东西反而会远离。”贺顼将吸管嘬得发出气泡声响,“当无限接近幸福时,最幸福。”
“你也会这样与学生讲么?”
“看情况。”贺顼说,分数不是唯一的标准,我不想他们那么累,但是我和他们共同卷进奇怪的游戏,没有赢家。所以很多事情我很无力。
他说,你看,所有人都有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别想那么多。看山看月看星星,就去欣赏这些亘古不变的东西。
小贝又笑了,你好像一个歪理哲学家。
你说是就是吧。
对了。贺顼又打开手机,你刚说平等,我最近也有在读上野千鹤子的书。小贝说,我记下来了。要再等等,读完第二性我要读伍尔夫。
两人吃了简餐,贺顼要坐地铁回学校,小贝顺路与他走一程。
贺顼特地贴心放慢速度,但是小贝似乎不需要他的好心。她左腋下撑着拐杖,走得比他还快,也完全不在乎路人的侧目。有风吹过,棕褐色的宽大梧桐叶飘落在脚下,贝锦璨走马观花看路边店面。她指着一家门面装饰得后现代风的店铺道,“你猜他们家做什么的?”
贺顼看黑白装饰的庭院大门,找不到牌匾。从外看去,只看到里面陈设了一排排礼服,还有一个旋转楼梯通向楼上,露台上栽种着大朵大朵的月季,争芳斗艳开出了栏杆。
“买手店?”这地方精品店买手店多如牛毛。
小贝神秘道,“我朋友跟我讲,这是家专门出租伴娘和伴郎的婚庆公司。”
“出租?”
小贝说,嗯哼。走吧。
“现在还有这么传统的人,会有婚礼,会邀请伴娘伴郎。”她自语感叹。
“你不想?”贺顼问。
“当然不想有什么劳什子婚礼。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冷暖自知,何必给外人看。”
“那你想有个什么样的仪式?”
“去爬更高的山,看更多的星星。”小贝指了指地铁站,到了,那下周再见。
贺顼喊住她,今天怎么没戴假肢?他很大方说出那两个字,小贝也不尴尬,平静道袜套戴久了很闷,接受腔并不舒服。她反问,你真是不怕我生气,就这么问出来了。
贺顼从未觉得唐突,自然也不会去道歉。他蹲下来看着她改良过后的截短一半的牛仔裤,目测了下尺寸,这才起身道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