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好了脚,老邱拿着刀片左看右看半天不敢下手。他粗糙的掌心拖着她同样粗糙的脚后跟,方春玲看他笨拙憨厚小心翼翼的动作,嘲笑了下。嘴角刚勾起来,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给人修过的脚没有上千只也有几百双,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个人能帮她捏背剪趾甲。
垂着的头扬起来,天花板上的圆筒射灯的轮廓隔了层水雾,逐渐变得模糊。
这双脚,从大山里一步步走出来,背着方析翻过山淌过河。走到省道上碎片满地的车祸现场,走过田埂间的新坟,走进了高楼林立的都市。
踏入迷宫一样壮丽森严的别墅,从清晨到深夜丈量了地下室到顶层花园每一寸土地,在听闻主人指责时难过地在黑布鞋里蜷着脚趾。徘徊在学校大门前,凌乱紧张踱步,等待中考的儿子从考场放学。也勇敢踏入房产中介,盘下街边店铺从头开始。
又从都市走到乡下,走到一个个老光棍身边,拍照拿钱。也揣着一点点愚蠢又不合时宜的希望,跟一个男人走到公园小憩。也在地铁站穿梭奔跑,在雨夜焦躁地踅来踅去。
站在儿子面前,不再是顶天立地的母亲,更像是比儿子更迷茫和困惑的陌生人。立在那个男人面前,想依靠又抗拒,脚尖总是朝着他,但心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努力控制着,不允许自己眨眼。
心像盛满委屈和苦难的壶,溢出苦涩不甘。眼中积满的东西,也跟着这不甘一起缓慢流出,顺了脸颊躲进鬓角。
察觉到她的变化,老邱不知如何是好,“疼了?”
他放下刀片,一只手覆在方春玲脚背,一只手握拳抵在她脚底,双手从脚尖捋到脚踝。动作越是轻柔,方春玲哭得越厉害。
她像开败的月季弯了枝条,含胸塌肩。顿时撑着她的那股气就没了。方春玲双手蒙住脸,缩在沙发椅里轻轻抖动肩膀。呜咽声渐起,从隐忍压抑到难以自已。
晚春的天气,云朵厚厚压在头顶,蓝天透着丝丝的灰。
方春玲任情绪宣泄,双脚放在老邱怀里,想到了过去种种,竟然罕见失态痛哭。老邱坐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第二次。
刚一接触到棉麻的布料,闻到劣质的烟草味,方春玲脊背软了。是一直故作坚强的藤条终于找到了墙壁,有了可以继续攀爬纠缠的依靠。
女人大声哭着,老邱收紧了双手。
就这么相拥哭了半晌,情绪潮落,方春玲红着眼睛起身穿了鞋袜往里走,老邱追上来,用脚抵上压过来的门板,然后跟进去才落锁。
方春玲坐在床沿,拇指手背轮流蹭着脸颊鼻子,“我可告诉你了,我谁也不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