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孩儿面,前几天温度还在个位数徘徊,今天一下子就冲顶二十度。太阳快落山了,人也不觉着冷。
方春玲和老邱坐在公园假山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远处三五成群相亲的老头老太太,吹拉弹唱,交谊舞,下围棋,好不热闹。
后来老邱去过方春玲店里几次,逐渐摸透了她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她总是泼妇一样骂他骚扰,要报警,但是没有一次动真格。老邱老实巴交,不会花花心肠子,只有最实在的东西。
他也不会按摩修脚,只能在店里帮客人打洗脚水。没活的时候他就去幺妹扦脚店帮忙,时间久了,方春玲也无可奈何。
有时候老邱闲着没事就站方春玲身后看她给人修脚,方春玲说你是来偷师学艺的么?过了把学费补补。老邱几次想约方春玲出来逛逛,她都说没空。
方春玲没说假话。这房租水电每一天都是钱,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就要盘算今天修几双脚按几个肩膀才能收支平衡。她是不敢给自己腾出喘气时间的,就跟拉磨的驴一样,每天傍晚算着当日营收觉着刚松口气,第二天那种紧迫感又来了,她只好在原地拼命地干,一圈又一圈,追着吊在脑门上那根胡萝卜。
要不是这天下午物业按照惯例洗水箱把总闸关了,方春玲还是不同意跟老邱出来遛弯。
东南风撩着岸边垂柳,梅花也开得正旺,深粉色的腊梅一团团占满枝桠,随着微风散着香气。
方春玲并拢膝盖,凝着远处跳舞的搭子们,坐着离老邱一人远。
老邱也不说话,跟着看了会,直到一曲终了,才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顿顿顿喝了半瓶。他擦了下嘴巴,“你饿不?”
“不饿。”
“你中午都没吃饭。”
方春玲从深灰色棉外套兜里拿出一个被挤扁的面包,“我吃这个。”
老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原本准备好的话,当着她的面就全忘了。他没话找话道,“这边挺多人相亲哈。”
方春玲歪头咬下一大口面包,把塑料包装纸往下扯了扯。
“你男人走多少年了?”
“第一个刚结婚没多久骑摩托车坐后面被甩出去撞树上了,回家躺了三天人就没了。第二个是开长途卡车的,路上出事故没的。车祸着火了,连个全尸都没找回来。”方春玲平静说着,咬下最后一口面包,将塑料袋折了又折,握在手心。
“你一个女人拉扯孩子,还要帮家里还债,太辛苦了。”老邱同情地看她,“这么多年,就没寻思找个伴。我没有家庭负担,现在也还能干,以后咱们一起攒钱帮你还债,等把孩子供出来了咱们也过过这种日子。”他瞅着前面人群,也搭伴跳个舞,出去旅旅游啥的。
“没想过,我还是踏实安心给人修脚吧。”
“总不能修一辈子脚?”
“修脚咋啦?”方春玲有点生气,“修脚给你丢人啦?我靠自己双手没偷没抢。”
“那要是,那要是那啥,以后你还出去跟人照相么?”老邱试探问。
方春玲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老邱三天两头往她这跑,她该干什么干什么,遇到兰箐幽找她做生意,照样卷帘门一拉大门一锁,换着喜庆红衣服去跟老光棍拍照去。
“赚钱不寒碜。”
“那毕竟……”
“我靠自己,不偷不抢。”方春玲觉着当初兰箐幽劝她的话没错,这种事情有需求就有供给,没什么不好意思。
“孩子要是知道了,也不好。”老邱小声嘀咕。
方春玲那泼辣劲又上来了,她把手中塑料袋往垃圾桶里一扔,裹紧了棉衣就往地铁站走,“你没负担又有积蓄,你赶紧找个给你做饭洗脚暖被窝的去,可别找个去外面抛头露面挣钱的女人给你丢脸。”
“我没……我没这意思,我不是心疼你。”
“臭不要脸,这种话你怎么张口就来。”
老邱跟后面趔趄着跑,“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搁一起就是搭个伴图开心,我不希望你那么累。”方春玲斩钉截铁回,不累!
她在前面过了马路进了地铁站坐上扶梯往下走,老邱就跟着走旁边步行梯,一边跑着下一边在她身边说,你看,有人帮你分担分担多好。方春玲一言不发,连下两层楼刷了闸机进站,老邱赶在地铁关门前最后一秒挤进来。
他喘着粗气,“你想要是你儿子知道了这事,还能让你干不?”
“少拿我儿子要挟我。我吃糠咽菜也能把他供出来!”
棉衣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方春玲这边说着就去掏手机。国产千元手机,铃声很大,她拿出手机划了一下,屏幕不敏感,还没划开。车厢里只听刺耳的铃声动次打次,旁边人嫌弃地看她。
方春玲拉远手机,皱着眉划了好几下才接起来电话。
对方说,“您好,是方析母亲么?我是他的班主任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