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空调房里迈出来,竹晏深脚下一虚,差点踩空台阶。
难道是最近跟着方析的事情操心熬了几个大夜免疫力低下了么,还是室外高温与空调房温差太大,一进一出晃着了?竹晏深连打了两个喷嚏,掏出纸巾擦鼻子。贺顼跟他并排往下走,“师兄,这次摸底考试你们班平均分怎么样?”
“被平均,还是老样子。”竹晏深说,比年级平均分低。
“靳狮子有说什么?”
“听她的就能提高成绩,那我们学校能给清北复交包圆了。”
贺顼捂嘴大笑。
“有时候真羡慕你小子。”竹晏深停下脚步,认真看着身边的小伙子,摇头感叹,“没心没肺,活得开心,也是一种能力。”贺顼挠挠后脑勺,我听不出你是夸我还是贬我。
“夸你呢!”
竹晏深转身往下走,贺顼快步从后面跟上,“师兄,你爸妈最近催你结婚的事了么?”
“怎么问这个?”
“别提了。”贺顼一副反感的样子,“我妈成天在电话里叨叨,我躲不掉也推不开。”
竹晏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走到停车场,各自拉开车门。只是竹晏深留意了一下,贺顼这小子又把小高尔夫改装得更酷了,黑化了进气格栅,轮毂也换成了古铜色,加上了藏蓝色尾翼,活脱脱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
跟贺顼对外展示的憨厚性格截然不同。
贺顼看到竹晏深对他的车感兴趣,臭屁地拉开车门,给他看迎宾灯,“帅吧?我自己改的。”
只见停车场绿色地面上映了一圈圆形的紫色灯光,一个花体贺字投射在上面。
“骚包。”竹晏深呵笑一声,矮身坐进自己车子驾驶位。
这一路到底如何开回家的,竹晏深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浑身忽冷忽热,一会置于冰窟,一会又像爬上了火山。起初他以为是空调开得太低,索性关了空调降下车窗,不多时额头就冒了密密的汗,说不上是虚汗还是热的。竹晏深又按开空调,只几分钟,冷风飕飕往骨头缝钻,他冷得发颤,全然不像是身处三十度天气里的人。
回到家,不顾兰箐幽追问,一头扎进卧室倒在床上。这一切,已经用光他最后力气。
兰箐幽戴着围裙正在往餐桌上端汤,还没问出口,就被竹晏深摔门震了一脸。她生气地将瓷碗狠狠放在桌上,冬瓜白虾汤漾了几下,洒在桌面上。“不吃饭也不说一声,害我忙活一小时!”
不吃算了,最好以后永远不吃她做的饭,她也落得清净。兰箐幽扯下围裙团去一旁,给自己盛了碗汤,揭开大闸蟹后盖,嘶,好烫。哇!满满的黄,竹晏深真是无福消受。她美滋滋道,你不吃,那四只螃蟹都归我了。
刚掰下一条螃蟹腿,手机响了。她按开免提,“嗯,吃饭呢,你送的蟹券换了大闸蟹。”
“你老公呢?”陈盒问。
兰箐幽瞥了下竹晏深紧闭的房门,“晦气,提他干嘛?”
“吵架了?”
“陈总有什么吩咐。”
陈盒说,给你介绍个大生意。说到生意兰箐幽来劲了,赶紧放下螃蟹,抓起湿巾三下五除二擦了擦手,转身从边台上抽出一张纸,按出原子笔。
陈盒与袁不器的事,当事人不多说什么,虽然兰箐幽是个红娘,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准确说,这一局她是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给陈盒介绍的货不对版,也没脸多问。但是心底她还是认为这个红线牵对了,甭管两人因为什么原因认识的,她绝对没有乱点鸳鸯谱。
她似乎从陈盒后续的举措中隐约察觉出,他对此不是完全否认的。因为陈盒虽然嘴上没明说,但该给的媒人红包一分不少,尽管不像最初承诺的那么大。而且,陈盒不止一次称赞她看人准,还给她介绍了不少生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盒生意再不景气,他身边认识的都还是有钱人。兰箐幽乐得陈盒给他介绍生意,还说有成交的也会给陈盒提成。陈盒问你是不是这话跟很多人说过,至少绝对跟袁不器讲过,要袁不器跟你共享资源。
兰箐幽嘴上没反驳,私下窃喜,这两人还说没有一腿,都一起编排自己了,能是一般关系?
陈盒这回给兰箐幽介绍的是个中年老母亲,身居要职,准备给女儿找良婿。体制内的人么,总不好也跟着挤公园相亲角,这么些年下来,老母亲能想到的人选全过了一遍,无奈女儿油盐不进。
听起来是个硬骨头,但是媒人红包也够厚。
“我把对方联系方式发你了,明晚六点,她要见你。”
兰箐幽弹回原子笔,看了记了满纸的笔记,“没问题,交给我。”
“别打包票,把话说太满。”
“我可是浦东丘比特诶!”兰箐幽看着那个媒人红包数字有点得意忘形,“势在必得!”
“雷局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悠着点,千万别再跟应付我似的,别”
怕陈盒哪壶不开提哪壶,兰箐幽态度诚恳真挚,就差举手发誓,“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箐囍门致力于给天下有情人提供幸福,您就让雷局放心!”
一通电话打下来,整桌饭菜也凉差不多了。兰箐幽翻了翻会员通讯录,暂且没有头绪,想着明天赴约了解详情再说。
好消息冲淡了刚才的怒气,她决定“施舍”给竹晏深一点好脸色。
指节轻叩门板,三下又三下,里面一点回音没有,兰箐幽说,臭脾气,以后别吃我做的饭了,哼!
竹晏深是被自己咳醒的,咳嗽不受控制,一声接一声从胸腔喉头往外涌动,震得他头疼。其实他一直没有睡得踏实,闭上眼睛就是怪诞妖娆的梦境,像是涂满了颜料的调色盘被打翻,各种色彩混着汁液在梦境中四处流淌,涂满了出现其中的所有人的面颊和四肢。
这些人扭曲着表情,做着滑稽的动作,软着胳膊腿横行在大街上。
喉头上的痒一点点往外窜,他不住咳嗽,又疲倦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脑海中过山车一般的闹剧终于停歇,竹晏深用尽所有意志力,逼自己睁开眼睛。
窗外已经黑透了,房间里只有路灯映进来微弱的光。他这才发现手上还捏着一片药,估计是靠着最后的力气翻出退烧药,便昏睡过去了。药片外的糖衣融化了一半,跟他的指纹黏在一起。
竹晏深费力支起身子挪动下床,肠道一阵绞痛,他佝偻着腰小步小步往客厅挪动,艰难接了一杯凉水回来。
囫囵吞下药重新和衣摔在床上,他觉着自己只有出气的力气,每一次呼吸都滚烫火热,灼得他唇边都疼。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看看手机,视线却难以对焦。竹晏深放弃所有努力,小臂无力搭在额头上,就这么沉沉睡去。
梳理完新增的会员,安排好接下来的破冰活动,写完了软文推送,兰箐幽摘下头包耳机,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天早就亮了,她又熬了个通宵。
洗了澡敷了面膜,她给合作伙伴发去信息后,舒服地扯来棉被卷在身上,准备在空调房里补觉。心下想着要和线人见一面,那个线人帮她在某互联网大厂内部论坛发征婚广告,每条八十块,帮她找了不少足斤足两的中产会员。另外还要和某高校辅导员聊一聊,能不能挖到优秀硕博研究生婚恋资源。想着想着,就这么迷迷糊糊跌入梦境。
手机闹钟在五点准时响起,兰箐幽迅速洗漱换衣,画了全妆,选了条碎花小洋裙,看起来老实乖巧,就是长辈眼中最值得信赖的那一挂打扮。她将头发编了矮麻花,戴上度假风原色宽沿草编帽,拎着帆布包走出卧室。
雷局刚把见面的地址发给她,她回道,没问题,一会见。末了,还加了一个带着两个小红脸蛋眯眼笑的emoji表情。
哼着小调低头换鞋,兰箐幽歪头一顿。
竹晏深平日上班惯穿的休闲鞋整整齐齐摆在毛脚垫上。她特地留心在客厅里看了一圈,没有他换下来的拖鞋,而他的双肩包还丢在地上,就是昨天他回来后扔到的那个地方。
管他呢,兰箐幽弯腰系上细带凉鞋,刚拿起脚边包包。
咣当,啪嚓。
分明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又碎裂的声音。
兰箐幽吃惊地望着声音来源,猜测竹晏深卧室那扇门后发生了什么。翻看了手机,已经五点半。
“喂?”兰箐幽试探着冲着他卧室喊了声。
回答她的只有秒针滴答急促的走针声。
兰箐幽轻手轻脚靠近他卧室,贴上耳朵,“诶,还好么?”
还是没有回答。兰箐幽想,也许是错觉,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刚准备撤开,屋子里似乎传来呻吟。她一下子推开房门,便看到门口碎裂的玻璃杯,满地的水渍,以及半靠在床沿坐在地上的竹晏深。
竹晏深还穿着昨天那件衬衫,只是解开了前两粒扣子,袖口也叠到手肘。他仰靠在那里,恍惚地睁开眼睛,又闭上。兰箐幽绕过玻璃碴去查看他,她摇了摇他肩膀,“竹晏深?”
男人喘着粗气,面色潮红,脸颊上冒了青色杂乱的胡茬,衬衫和水洗裤像是揉皱的报纸盖在身上。卧室没开空调,兰箐幽隐约闻到酸腐发酵的味道,厌恶皱起鼻子。她准备去关窗开空调,竹晏深虚弱抬起胳膊拉住她的,“我……我……”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