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他发呆的时候，司机师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长滨近来发生的事。
曹阳的思绪被拉回，跟着念叨了一句：“尸骨？您说的是……”
“对，就是最近发现的那个女尸。最近报道过的。”司机咋了几下舌，虽然在私人空间，但还是朝旁边瞧了眼，放低声音，“尸骨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我啊，正好出车去了东廊县，然后就和事发附近的人聊起这事儿来着。虽然目前得到的很多消息，都说那个女人是死于事故，但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您看到验尸报告了？”曹阳的思绪已然放回了司机的话上。
“那肯定不是。”司机虽否认，但仿佛掌握了其他内幕，依然有点得意，“我看到两个让人疑惑的事，第一个，我远远瞧过一眼，那尸骨穿着一袭红裙。古来不有说吗，穿一身红的女人都是死后复仇的厉鬼，大概率是死于非命。这回被人发现，也可能是故意引诱别人来这里打捞。”
曹阳拢眉。没想到认认真真听到的却是这种迷信的说辞，不禁有点失望。
便打算敷衍敷衍了事。
然司机却又接了一句：“第二个，是去调查的人，熟脸，是滨海市公安局刑侦队的人。最近明明都因为那个什么‘海滩杀人案’的事待在长滨，却一杵子戳去了那个犄角旮旯。这拨人可有点来头，不会无缘无故去调查事故，除非这事故有啥特别的地方。所以我估摸……这事底下可能真有别的事。对，都不简单。”
司机从后视镜里，神神秘秘地瞧了曹阳一眼。
“你想啊，长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上一次这样，还是六年前，这事怎么想都不简单。”他眯起眼，“小伙子，你既然是编辑，见多识广，你估摸一下，这些事是不是能有点关联，我们这长滨……该不会真藏了什么连环杀人魔什么的吧？”
曹阳从后视镜回望司机的眼睛。
他定定的，没有半分情绪，脑子里回荡着司机的话。
红裙子女性，事故，负责海滩案子的刑侦队，还有……连环杀人魔。
曹阳想了好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傅您还是别乱猜的好，这种事以讹传讹，又不是拍电影。”他一本正经解释道，“而且就算真有什么不法分子，警方也很快会将其破获，不用担心。”说罢，偏头，看向拐角的路，“啊，师傅，要过了。”
司机紧忙看回前面的路，因为自己开了个小差，真的差点从路口过去，忙打把换道，从主路开出去：“哎哟呦，还好你提醒我，差点差点。”推回计价表，滋滋啦啦的打印声从里面窜出，“小伙子，到了，一共二十二块五，您给个二十二吧。”
说完，逐渐降速开始往路边靠，方才说的话题好像从来没提过一般。
曹阳从钱包掏出二十三给师傅，然后钻出车子。
关门时，忽而想起什么，又拉回车门问了一句：“师傅，您刚刚说，去调查的那位刑警是熟脸，您知道是哪位吗？”
师傅正在那里准备离开，闻言先愣了愣，半晌才笑道：“哪能不知道，是刘队，以前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之前我还拉过喝酒的客人去过局里，他帮着处理的，人好，最关键的……是聪明。”
“刘队……”曹阳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刘桥。对吧？”
“啊，对对！你也知道他？”司机师傅眼前一亮，以为是认识同一人，有了点共同语言。
曹阳却立刻否认：“不认识……但，以前写过关于他的报道，是个挺有能力的人。”
不等司机回答，重新关上车门。
司机便也识趣，径自打把，驱车离开。
曹阳就这样一直目送着司机的车，看着它驶离，加速，消失在夜里。
而他的表情也跟着这辆车一起，从浅浅的客情的微笑，一点点变回了最初的肃穆。
他面无表情，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静静思忖着从司机那里听到的事。
“关联，多少有点吧。”他若有似无说着，又低喃着，“刘桥。”
在这件事上他和司机说的其实不是实话。
熟知刘桥，其实并不是从杂志上，这个人行踪低调，从来不上媒体杂志。
得知他，是因为那起丁学林“死而复生”事件。
是了，如今的丁学林，就是在这位刘队的管辖内。保护得密不透风。
可以说这位刘队是他调查丁学林时的一座巨大的关卡，就是因为太难突破，所以才只能像现在这样弯道超车。
另一面，近来他总觉得，还有一拨隐形的人在查着和自己类似的事。
如果这位刘队真的也在查这一连串的事，那和自己有所“交集”的人，会是他吗？
刚刚交臂过去的警车里，坐着的也有可能是这位警官吗？
曹阳愈发捋不清这些思路，边往回走着，边思索这些。
才走了一半儿，突然立住，猛然回头看去！！
通往住所的小小巷子里，空无一人，悬在头顶的老旧路灯一闪一闪，发出诡异的光晕。
曹阳的心跳变得很快，仿佛一只受惊的食草动物。
为什么……他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不，不是现在才感觉到，是从上出租前就有这样的感觉。
但因着和司机师傅对话，一时忘记了而已。
而现在，这种感觉再次扑面袭来，海啸一般。
曹阳紧咬牙，悄悄从包里掏出一只扳手，这是他今日出门前就准备好的。
然后就这样，一边警惕着四周，一面向后退着。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快速转身朝后跑去。
待到家门口也不敢停，急速又慌张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转身闪了进去。
直到锁全扣上的一刹，曹阳才终于靠着门，吐出了那口憋闷的气。
但还是不安，又回身从猫眼处往外看。
外面空空如也，声控灯也很快就灭了。显然根本没人跟他过来。
曹阳这才把最后一口气闷出，滑坐在地上。
自从来了长滨，一件事追着一件事，真是快疯魔了。
尤其是今天，偏偏是今天，外面还下了场雨。
他真的很讨厌下雨天。
曹阳闭上眼，连续做了几轮呼吸，因着平复，逐渐注意到一些身边的环境。
家里没有开灯，周围安静得只剩墙上滴答声。
曹阳觉得有点怪。平时这个时候，就算芬芬睡了，也会留一盏台灯在外面。
这个女孩儿总会比别人想得更为贴心和细致。
但是今天，四面安静得可怕。
曹阳刚刚淡下的危险感再次回归。他扶着墙小心站起，先试探性地朝屋里唤了一声：“芬芬。”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曹阳开始往屋里走，途经厨房和洗漱间时，都会留个眼神。但在那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地方，显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于是他又加快脚步，推开芬芬房间的门。
房间窗帘大敞。月光透过窗子映入其中，将一切浸泡在这个深沉的夜里。
这里什么都没变，几乎维持着他出门时的模样。
唯独缺了一个：它的主人。
芬芬不在房间。
曹阳心上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或许是去了自己的屋子？他想。
于是立即转脚走向隔壁屋。
这次比刚才步伐更快，神色也更为焦躁，推开门时几乎用了全部的力道。
“芬芬！！”曹阳推门便喊。
但是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影子，除了……
曹阳突然盯住了某一样东西。
它平整地铺在床上，安静如斯，仿佛死去的人。
曹阳忍不住吞咽了下唾液，脸上血色逐渐褪尽。他一步步走近这张双人床。
红色的，一条血红色、鲜艳亮丽的裙子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帘！！
曹阳怔怔望着它，脑子轰鸣不止。
回来时司机说过的话冲入脑海。
——我远远瞧过一眼，那尸骨穿着一身红裙。古来不有说吗，穿一身红的女人都是死后复仇的厉鬼，大概率是死于非命。
——我们这长滨……该不会真藏了什么连环杀人魔什么的吧？
然而想是这么想，但曹阳非常确定，留下这样东西的绝不是什么连环杀人魔。
至少不是他所知道的杀人魔。
于是他又走近几步，单膝跪地，仔细去看那条裙子。
发现它只是乍看像红色，实际只是棕色，而且还压着好几件别的裙子。
曹阳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兴许是芬芬去买了几套衣服，试完先搁在这里而已。
他就说，怎么会有人拿这东西威胁他，怎么可能，多半是他在车上听过后敏感了。
可芬芬也确实没在屋里，到底去了哪儿？
忽地，手机响起一阵狂躁的声响。
诺基亚特有的响亮音，震得曹阳倒吸口气。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将手机掏出。
刺目的小彩屏上闪着一行陌生的号码。
曹阳迟疑起来，不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或者该不该接。
他总觉得这通电话很不祥。
但眼下芬芬不见，不排除是芬芬打来的，立刻接听，开口就是一句“芬芬”。
对面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曹编辑吧。没有佳人陪伴，有点无聊吧。”
低低的，沙哑的，戏谑的，但很明显经过了人为变声。
这话很明显，芬芬果然不是自己走离的，是有人入室把她带走了！！
方才松下的半根弦，即刻紧绷到了极点。
曹阳腾地一下站起，盯着窗外的眼神变得可怖。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什么？我这里的女孩儿在哪儿？！”
他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抓着手机的手也变成了两只，同时绕过床走向视野死角，隔着窗户寻窥看着外面。
小区很安静，车子停了不少，乍一看，没有任何人坐在里面。
曹阳又将注意放回电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赵海龙的人？”
电话里先传来一声嗤笑，似是觉得曹阳的猜测有点可笑。
但他并没否认，语气一敛，警告道：“曹编辑，我就是来告诉你。不要再调查铭锋诈骗案了，还有丁学林的事，也到此为止。你要明白，我知道你的秘密。”
曹阳呼吸微滞：“我的秘密……我的什么秘……”
话未说完，电话就被强行切断了。
接连传出的忙音犹如鼓槌，一下下敲击着曹阳的心脏。
但由不得他思考，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轮胎急刹还有连续的三声喇叭。
夜半三更，极为反常。曹阳几乎是本能朝外看去。
只见楼下两道车中间停了一辆陈旧的白色面包车。
副驾驶的门被打开，一个纤瘦的女孩被粗暴推出。
一只穿棕色皮制长袖的手臂从里面探出，飞快拉回车门。
又是一声轰鸣，车子直接开走！
女孩双手被绑在身后，蒙着眼睛，捂着嘴巴，由于无法支撑平衡连连滚了几圈，停下后痛苦蜷缩成了虾状。披散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庞，显得无比狼狈。
即便是这样，曹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女孩。
正是芬芬！
曹阳低咒一声，捏着手机就冲了出去。
电梯等不到就楼梯跑，一路焦急、一路踉跄，推开楼门直奔后区！终于在一辆车的车轮旁找到了芬芬的身影。
她浑身发抖，不住呜咽，全身沾满了地上的泥土。
“芬芬！”曹阳快速冲到女孩面前，将她搂入怀里，用力扯下她嘴上的胶带。
芬芬惊魂未定，被抱住时打了个不小的激灵，下意识挣扎了下。但是当她辨别出来人是谁后，就像破开的堤坝，整个人钻入曹阳怀里哭了起来。
“曹哥……曹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嘴里不住吐出含混的字眼儿。
“不哭了，没事了。”
他努力安抚女孩，目光不断在芬芬身上游走，查看她是否受到伤害。
偏在这时，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
芬芬哆嗦了下，曹阳也是立刻接听。
里面再次传来了那个声音：“不用担心，我不是那个‘连环杀人魔’，没这种特殊癖好。没对你的女孩做什么。”那人嗤笑，就像在嘲讽着那个被众人所议论的“黑马”，尽管那可能只是杜撰的故事，玩笑开罢，冷冷接说，“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事。曹编辑，我知道你的调查路子广，我想劳烦曹编辑动用人脉，帮我了解下丁学林和警方说了什么，还有张豹之死，警方掌握了什么。”
“你和那两件事有关吗？”曹阳敏锐地察觉判断出来。
不，也不需要判断，因为这人显然也没想隐瞒。
“有没有关系就不劳曹编辑费心了，但是我很清楚，曹编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不会报警。”对方再次笑了，轻蔑地嘲笑着，“因为我知道，你不敢的。”
曹阳皱眉，想起了方才看到的种种，眼神悄然蒙上了一层狠厉：“你在威胁我？你……究竟知道什么？”
“比你想象得多。”
对方却只是轻笑了下，再一次地，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曹阳听着电话里的挂线音，久久没有拿下手机，月光将他的脸映衬得苍白如纸。
眼镜片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冰冷犀利。
“曹哥，曹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曹哥……”
芬芬本来就还在发颤，看到曹阳的样子，没由来感到一片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曹阳，像是要杀人一样。
攥着他的衣角，也不由用了力气：“曹哥……”
曹阳这才意识到他的表情，立刻收紧力道将芬芬拢入自己怀里，避免她看到他的样子。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的齿间，无声流露出了这几个字。